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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處 姑娘彆哭 4069 字 7個月前

雨腥風。從前他覺得皇子大人們如何鬥,不會以百姓的性命做籌碼,如今他知曉了,這天下是他們手中的一盤大棋,沒有百姓,隻有棋子。

照夜打小就是一個正義的少年,有著俠義心腸,無論在縣衙做哪份差,從來都是恪守本分,為民排憂解難。今日跟穀家軍一起被困在這額遠河大營裡,心生了諸多悲壯。

他冒雨帶著穀為先在額遠河邊走,再次給他講了地勢。穀為先問他這些年可去過對面韃靼?照夜答:“去過的。”那時他七八歲,正當淘氣之年,與阿虺和飛奴從荒草裡爬過去,從最淺的河灘裡摸了過去。過了河灘,依稀能見到韃靼的大營,但對岸隻有一望無際的荒草,放眼望去,百裡無人家。他們覺得無趣,又摸了回來。

“現如今那裡是韃靼防守最嚴密的地方。前些日子您和穀將軍還未到的時候,知縣派末將前去探看,剛摸一半就被弓箭射了回來,過不去。”照夜說道。

“莫急,總有法子。”穀為先抹掉臉上的雨水,看著水位漸長的額遠河。這場雨下得有如天助,讓他們能多扛幾日,扛到援軍到。

“援軍若是不到呢?”照夜問。

“那本將軍就把自己葬在額遠河裡,讓額遠河的水衝刷我的魂魄、讓額遠河的魚兒啃咬我的身體、讓流石擊碎我的意誌,最終徹底消失在這世上。”穀為先笑了:“此生來一次,被那些奸人所害,是我無能。若有來世,我定先砍下他們人頭,以免惹出這許多禍事!”

照夜敬佩穀家父子,如他所見,穀家滿門忠烈,卻被奸人設計,被困在額遠河邊。

這大雨一直在下著,對岸陷入黑暗之中,額遠河水流愈發湍急。照夜看著那水流突然道:“末將遊一次。”

“什麼?”

“末將趁機遊一次。”

“我與你一同去。”

“您是將軍。”

“我馬上要成為戰死沙場的厲鬼!”

穀為先二話不說,開始脫鎧甲,將甲衣摔在地上,任下屬如何勸說都無用,率先紮進額遠河裡。他跟隨父親常年在外打仗,跨過山越過河,練有百般武藝,錚錚鐵骨之人。在水中站起來看著照夜義無反顧脫甲衣,心中已然對這個年輕的屬下有了一股信任。

“走!”他道。

“末將探路。”

照夜遊到前面去,奇流深溝,他先過了,穀為先跟在他身後。水流湍急,他們在水中數次掙紮,幾經生死,遊到了對岸。身體浸在水中,頭悄悄伸出去。這一次看得清,他們聽到韃靼大營裡傳來的歌舞聲,他們在慶祝。慶祝什麼呢?

穀為先用心聽著,照夜看到他的嘴角在顫抖,手背暴起了青筋。

“將軍。”他喚他:“將軍,可聽到什麼?”

穀為先轉向他,滿眼熱淚:“我們都被騙了,都被騙了。他們既要我與父親的性命,也要燕琢百姓的性命。”

“他們在慶祝,過了明日,燕琢城是他們的了。”穀為先說完,一頭栽倒進水中。穀家軍千裡奔襲額遠河,隻為守一方百姓平安,隻為無論朝內如何爭鬥,那邊線不能破。然而沒有邊線了!

照夜終於明白穀為先的意思,撈起他發瘋向回遊。他答應銜蟬要照顧王嬸,柳條巷裡還有花兒、還有小阿宋,照夜遊紅了眼,有那麼幾次,水流要將他們帶走,而他站在巨石上嚎哭。穀為先終於醒來,他對照夜說:“彆管我,先去找穀大將軍。不然就晚了!”

照夜頭也不回地遊著,水很冷,快要凍穿他,他想:要活著!要他們都活著!

他不知遊了多久,額遠河的神靈庇佑著他們,在狂風驟雨之中將他們送回了對岸。然而天亮了,屠殺開始了。

那往後很多年的一天,花兒坐在額遠河邊,無論如何都想不起那天的許多來。她隻記得由遠而近的嚎哭聲、呐喊聲、那刀割在脖子上血呼啦淌出的聲音。她耳力太好了,明明躲在深窖之中,那些聲音卻清晰地傳進她耳中。

她不停地抖著,阿婆問她怎麼了,她說:沒事沒事,我怕雨水灌進來。

那些人跑起來帶起呼呼的風聲,一直跑到他們藏身的地窖之上,來來回回。他們一動不敢動,躲過了幾次搜查。阿宋睡醒睜眼害怕,哭了一聲,花兒去捂她嘴已經來不及。擋板被揭開,一雙猩紅的眼睛看著他們。花兒看到那人拿著火把,隻要那火把丟下來,這地窖就成了他們的墳墓。

她突然擋在前面大聲說:“大哥!有話好說!”

她剛剛長開,還穿著白府贈她的那身衣裙,在火把的亮光之下格外嬌嫩。她想起白棲嶺與她說:你以為我無惡不作,卻不知有人茹毛飲血、奸淫擄掠。你以為我是惡人,隻因你從未見過真正的惡人。

以卵擊石,也要擊。

她爬上窖口,看到那人身後站著的數十人,意識到這將是燕琢城美好的春日逝去了,逝去了。

柳條巷的人都站在那個院子裡,當那人的手伸向花兒,王嬸突然衝了上去。她神誌不清明,嘴裡喊著:“還我小老三!還我小老三!”一口咬在那人手腕上,花兒看到他舉起了刀,握緊手中的短刀紮上去,已然來不及了。

那把刀刺進了王嬸的腹中,鮮血濺到花兒臉上,王嬸倒在了她的面前。花兒毫不猶豫將刀紮進那人的心臟,聽到他悶哼一聲,痛快!她哭著想:痛快!

王嬸念著小老三,又念著銜蟬,聲音漸漸弱了。她死了,眼卻睜著。

他們的血順著雨水流走了,花兒擋在阿婆和小阿宋身前胡亂揮舞著手中的短刀,白棲嶺送她的鏢還在她袖口裡,她想:那是他要她留給自己的麼!

當一把刀砍到她胳膊上時,她甚至察覺不到痛、她隻是擋在那裡,對阿婆說:阿婆,帶小阿宋走!

能走去哪呢?哪裡都是鮮血和屍體。柳條巷的活人們大多沒了聲息,屍體錯亂疊在地上,還有人頭在地上滾。花兒想起她做過的那個夢,屍體遍野的燕琢城,成了人間煉獄的燕琢城。

當滿身是血的阿虺衝進來的時候,花兒仿若看到了天神。他身上滿是傷,身後跟著哼將,二人殺出一條血路擋在她們面前。

阿虺用儘最後一口力氣說:“花兒,二爺馬上就到,馬上就到。”

“阿虺哥哥…你彆管我們,你帶小阿宋走!”

花兒推他,他卻回頭對著花兒笑:“花兒妹妹,你莫怕。有阿虺哥哥在,來年的生辰面,阿虺哥哥親自做給你吃。”

一把刀插進他身體裡,他竟拔了出來,揮出去。無論誰想上前,阿虺的身軀都擋在那。他還有最後一口氣,他吊著最後一口氣,直到外頭傳來呼喊聲,他才一頭栽倒在花兒面前。

花兒搖著他身體,然而她發不出聲音,隻是趴在他身上,用手堵著他如注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