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霍靈山驚魂(一) 心意知(1 / 1)

百花深處 姑娘彆哭 18487 字 7個月前

花兒覺得白棲嶺八成是瘋了, 因為他接著說道:“你的飛奴哥哥走了有一些時日了,你可知他去哪了?這平安符隻有霍靈山那個靈庵裡有, 他會不會做了山匪?”

“我不知道。”花兒掙了掙,白棲嶺終於為她解綁。花兒不想再說話,他們全都瞞著她,白棲嶺做事瞞著她,飛奴離開瞞著她,銜蟬不知在抄些什麼瞞著她。她覺著自己已然成了旁人的累贅,不然為何他們都要欺瞞她呢?

白棲嶺看出她傷心, 也隻是將那平安符塞回去,順手又給了她腦門子一下。

夜裡是在河面上紮營。他們選的地方視野開闊,月朗星稀夜,鳥兒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叫,夜深了也沒有睡覺的意思。眾人各有活計,拾柴的、生火的、做飯的十分有序,花兒倒是沒什麼活, 白棲嶺跟獬鷹躲到遠處去, 不知在說些什麼。

花兒對阿虺說:“阿虺哥,我琢磨著這白棲嶺要賣了我, 把我賣到霍靈山上去。”

“為何這樣說?”

“就是有這種感覺。”花兒把阿虺拉到一邊, 把除夕夜依稀看到那雙眼睛和那個平安符的事與他說了。她問阿虺:“飛奴哥哥可有說過要上山做匪?”

阿虺搖頭:“他從前說過霍靈山非常人所能去,新匪到霍靈山要有投名狀, 不然就是與旁人搏鬥,活的那個才能留下來。飛奴雖懂一些功夫,但他自己知曉與那些山匪比不得。”

花兒聞言心中一陣難過,她不知如何排解,就仰頭喝了一口酒。隔著篝火與白棲嶺目光撞上, 那人神情實在駭人,再看那獬鷹,竟也在看她。

花兒假裝冷,站起來在四周跑跑跳跳,把個周圍的情況看個七七八八。吃過東西,往懷裡又揣了一些,而後回到自己的小帳篷睡去了。

外頭吵鬨聲漸漸斂去,隻剩篝火劈裡啪啦的聲音。她睜開眼,看到家丁們圍著火堆睡得七扭八歪,白棲嶺的帳篷裡也沒有動靜。偷偷出了帳篷,假裝去林子裡開尿,見沒人跟過來,撒腿就跑了。

白棲嶺跟獬鷹說過霍靈山時要她走路,不知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花兒心道:咱這條賤命好歹也是命,才不跟你去霍靈山送死呢!

借著晨曦狂奔,她心裡有譜,約麼下一個天黑時能奔回城裡。先保命,再琢磨怎麼對付白棲嶺。

她跑得飛快,一步都沒回頭。隻一炷香功夫,聽到前頭有打馬嘶鳴聲,慌忙藏起來,緊接著周遭安靜,有人道:“不留活口?”

“不留。主子說白棲嶺不好抓,若抓到他不要戀戰。”

花兒的汗落下來,想起阿虺還在那,心一橫,又悄悄退回去。待覺得安全,又向營地狂奔。她得去送個信,不然阿虺就要出事了!這一路有如水月光照著,她跌跌撞撞回去,卻見七七八八躺著的人不知去了哪裡,阿虺和獬鷹都不見了。而白棲嶺的帳篷孤零零在那。

“人呢?”花兒在外頭問:“白二爺,他們人呢?有人要殺你,快跑吧!”

白棲嶺心道這東西還算有良心,哪怕跑了還知曉回來報信,雖然她隻想救她的阿虺哥哥而已。他走出來看了眼月亮,牽過自己的馬,問花兒:“你走不走?”

“就咱倆?那還不得被射成篩子?我不跟你走。我看您那樣子八成是有所察覺了,您保重!”她轉身要跑,被白棲嶺一把拽上馬,人那樣橫在馬上,要將臟腑內的東西倒出來了。

不知走了幾裡,馬停了,白棲嶺將她拽進一個破屋裡。外頭遠遠響起馬蹄聲,花兒想起他們要活捉白棲嶺的話,怕自己被他們誤殺,就對白棲嶺說道:“白二爺,對不住了。”

“我勸你思。”

“你不要抵抗,他們活捉你我就有活路,不然咱倆都得死這。我剛剛要逃,你非抓我來。我琢磨著先自保再酌情救您。更何況你怕是早有準備,應當不會有事。”

“救不了我呢?他們趕不及呢?”

“那就是您命裡該絕了。”

外頭人魚貫而入,將他們團團圍住。抓得太過容易,令人心生疑竇。

“這是白棲嶺?為何與畫像上不像?”一個嘍囉小聲嘀咕。

“那畫像何時像過?”花兒舉起手爬到他們面前:“他就是白棲嶺!抓他!我還知曉他的錢財在哪!我帶你們去!”

她變臉太快,但提到財物,那匪首手中的大刀鬆了勁兒:“你知曉在哪?”

“我知曉!我帶你們去!隻要你們肯留我一條活路,帶我上山過好日子!”花兒踢了一腳白棲嶺,哼了聲:“白二爺,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今日落到你手裡,算我有眼無珠了。”白棲嶺說一句,坐在那一動不動。那匪首擺手:“綁了!”

“我綁,來!”花兒在一旁雀躍舉手:“我老早就看這狗東西不順眼了!各位好漢看著點,綁得不對您知會一聲!”燒殺劫掠之中,這等“賣主求榮”的小人常見,是以山匪們並未懷疑。他們反倒愛看主仆反目的大戲,恨不能那小奴才拿起刀戳他主子幾下才解恨。於是將繩子遞給花兒,他們則在一旁看著。大刀明晃晃架在白棲嶺脖子上,讓他動彈不得。

花兒拿過粗布繩抻得啪啪作響,就連自己都被這氣勢給鎮住了。走到白棲嶺面前捆他。一邊捆一邊說:“風水輪流轉,落我手裡了吧?你在燕琢城裡稱王稱霸,在這霍靈山地界就受著吧!”她真沒舍著勁兒,往死了綁白棲嶺,綁完了抬腿踢他一腳:“就你?想把我賣了?我死了也不給你這個機會,我自己賣我自己!不就是霍靈山嗎?我還真就去了!”

見白棲嶺瞪她,就學他敲她腦袋狠狠敲他:“你看什麼看!給我老實點!”

白棲嶺是見慣了小人得誌猖狂的,但狂成花兒這樣倒是不多見,她顯然記住了他平時對付她的手段,因為她轉身找了一塊破布往他嘴裡塞:“讓你嘗嘗堵嘴的滋味!”

那霍靈山的小嘍囉見花兒手利索,就拍她肩膀稱讚:“小兄弟,彆看你年紀小個頭小,做事可是利落。跟我們上山吧,回頭給你搶個媳婦,就算在霍靈山安家了。”

“搶媳婦?”花兒眼睛亮了:“如花似玉的?”

小嘍囉道:“對,都是如花似玉的。你看上哪家儘管跟頭目說,他自會安排。”

花兒眼睛一轉,踮起腳跟那嘍囉勾肩搭背:“兄弟,那葉家行不行?就是良清的葉家小娘子?不瞞你說,那位就奔著葉家去的,所以帶著這許多聘禮。那葉家小姐他個狗雜碎娶得我就娶不得?”

花兒做出氣哼哼的樣子來,又去踢白棲嶺一腳:“給老子記住了!老子賣你的人,還要搶你的夫人!有本事去霍靈山找我!”

白棲嶺被她吵得頭疼,一雙眼恨恨看她,要將她吃了一般。花兒偏要吵他,在一邊罵他罵個痛快。土匪們應當是要等人,留了兩個人看著他們,其餘人去到了外頭。

夜深人靜了,外面開始有響動。花兒湊到嘍囉面前,問:“兄弟,是不是山上來人了?若是來人了您記得幫我美言幾句…”

那嘍囉湊到窗上的窟窿向外看,的確是山上來人了: “這筆生意不虧,大哥肯定要賞。你小子“賣主”有功,待會兒我幫你美言幾句。”

“是,是。”花兒在一邊點頭:“那葉家小姐的事…”

“包在我身上。”

小嘍囉歡天喜地出門恭迎大哥,花兒則繼續看著。馬漸漸近了,坐在馬上的那一人,腰間橫挎一把大刀,看臉橫肉,一副身子能裝四個她。花兒仔細去看,直到看清那人的臉,心中哎呀一聲。

那冰窟窿竟是沒凍死他!

竟是那一日在城外追殺她的人!

他怎麼就沒死呢?

她嚇出一身冷汗,轉身去找草灰往臉上塗,一邊塗抹一邊對白棲嶺說:“這亂世都各自保命,你若是好人,我害你定會良心不安;但你這人,心狠手辣,死有餘辜。待會兒我再出賣你一次,是死是活看你本事了!”

“你不是說酌情救我?”白棲嶺問她。

“您那能耐哪去了?要我一個肩不能扛的救你,丟人不丟人!你援兵呢!”

說完又踢他一腳,而後轉身出去。

那胖□□從馬上跳下來,小嘍囉忙上前邀功:把這一日的事講得無比驚險,大體意思是這商隊各個武功高強,若不是他英勇,斷然抓不到白棲嶺。眼下那白棲嶺被綁著,他們可以馬上去找主子領賞。是一句都沒提花兒。

花兒躲在一旁聽著,越聽越不對。起初以為他們是霍靈山山匪,誰知他二人後來竟說:切莫叫霍靈山的人知曉了去,把白棲嶺交出去,那些財物咱們留好。

她一頭霧水,而後方明白:有人打著霍靈山匪的名義在此劫掠,再神不知鬼不覺把東西弄走。她整日在燕琢城裡呆著哪曉得這世道險惡,問題是那白棲嶺走南闖北究竟招惹了誰?為何要生擒他?

此事不簡單,她還需小心行事。趁著那些土匪去驗貨,她回到屋內,在白棲嶺旁邊坐下。

那白棲嶺倒是像一條好漢,沒做出怕死的樣子來。花兒小聲對他說:“二爺,我告訴你哦,外面的人不是霍靈山的。”她決定見風使舵,賣個人情給白棲嶺,不然那胖□□萬一認出她來,是一定會弄死她的。

“那一日您要我去看那鬨鬼的茅屋,有人拿著大刀追砍我,差點要了我小命。”花兒手指指外頭:“那人竟然沒死,眼下人就在外頭。此事事關重大,那茅屋鬨的什麼鬼,恐怕隻有他和您知曉了。”

花兒頓了頓,決定再多說幾句:“我知曉白二爺在找東西,跟我那一日救的人有關聯。實話與白二爺說:那人我後來見過。若咱們共同度過今日這關,您保證不傷我,還要給我一吊錢,那我就幫您去找那人。”

“酌情救我了?”白棲嶺揚眉看她。

花兒則嘿嘿一笑。

白棲嶺心道:什麼妖魔鬼怪都敢與我談條件了。

他閉著眼睛不理會花兒,要她獨自著急,聽她繼續哄騙說服他:“我瞧您是會點功夫的,那獬鷹也像是行伍之人。獬鷹,對了,獬鷹呢?是也被綁了?阿虺呢?怎麼也不見了?太亂了都跑散了?再不來你我就要死透了!”

見白棲嶺不為所動,心一橫去解他綁手的布帶子,把自己的主意說給他聽:“待會兒那胖屠夫若是認出了我,一定會殺了我,我會把他引到無人的地方,您伺機乾掉他。咱們再去找白府的家丁們。”

花兒看起來一本正經,白棲嶺是見到了她見風使舵的小人嘴臉了,比他強不了多少。眼下若不是那假土匪於她有害,她恐怕已經拿著他項上人頭去換賞錢了。

有心試探她一下,她是真狼心狗肺啊!想來平日裡他欺負她,她小心眼全記下了,就等著找機會弄死他呢!口蜜腹劍的狗奴才!

“你鑽錢眼子裡了?”白棲嶺揪住她衣領子:“差點壞我大事!”

花兒心道這果然都是他們計劃好的,就是要引這一股子餘孽出來再乾掉。

“學著吧!”白棲嶺將她提起,命令連帶著嚇唬:“在我身旁不許動!我去哪你跟去哪!若有人背後放冷箭,你命賤給我擋著!”而後抱一塊大石頭在胸前,二人藏於門口。

他話是那樣說,當那小嘍囉踢開門進來,花兒卻見到白棲嶺跳起來將石頭砸到那小嘍囉頭上,那腦袋一瞬間被砸得稀巴爛,而白棲嶺已快速搶來那嘍囉的刀,拽起花兒殺了出去。

手起刀落,砍向人的脖子,鮮血四濺,他眼都不眨。有人去殺花兒這個軟肋,他身一轉將她丟到自己身後迎了上去。

花兒見他護她,她也要報答他,學他撿石頭砸人,個子矮,原地試了幾次才找到力道,再有人跟白棲嶺廝殺,她跳起來死命將石頭砸向那嘍囉後腦,嘍囉捂著腦袋倒了下去。白棲嶺深深看她一眼,她說:“不謝。”手還抖著。

她聽那些江湖本子並不管用,怕仍是怕的。可站在白棲嶺旁邊又覺得這個煞神,閻王爺恐怕也拿他沒有法子。他太惡了。大惡之人,天很難收。

外頭殺進一群人來,花兒定睛一看,是獬鷹他們!她眼尖,見到那胖屠夫上馬跑了,指著大喊:“跑了!”

白棲嶺使個眼色,放他走了。

“獬鷹,走。”白棲嶺翻身上馬,他有要事在身著實不能耽擱,花兒扯著他的馬韁繩,死活不讓他走。她大喊:“除非你帶我走,不然你就拖行死我!”

她哪裡受到過這等驚嚇?回頭看向那片火光,那胖屠夫的腦子猛地滾落下來,在地上滾了幾圈。她尖叫一聲,看向白棲嶺,人篩糠似地抖:“白二爺,我適才好歹救您一命…”

“你捆我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我給您賠不是!”花兒眼淚落下來:“我錯了、白二爺。我小孩脾性,逗您玩的。我阿婆七十歲了,還在家裡等著我。您…”

白棲嶺哼一聲,對獬鷹道:“帶她走!”

獬鷹打馬到他們跟前,扯著她衣領把她帶上馬:“坐穩!”打馬而去。

夜裡的風太大了,花兒坐在馬上冷得直抖。她想:不用等回燕琢城我就要凍死在路上了。獬鷹的盔甲又鉻得她身體生疼,在他們停下飲馬的時候,她摸到白棲嶺面前。嘴唇烏青,頭發蓬亂。一下子跌進他懷裡,他順手將她推坐在地:“滾遠點。”

“白二爺,我冷。”

“冷?”白棲嶺道:“那你彆坐馬,自己跑。跑起來就不冷。”

花兒咬著牙道:“我坐您的馬行嗎?”

“你配嗎?”

“不配。”

“那你還說?”

白棲嶺轉過臉去不看她,前面一片漆黑,他得抓緊趕路,不然就來不及了。眼下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可不能耽擱。

再上路的時候他先上馬,扯著花兒衣領把她也拽了上去,一個小東西窩在他身前,帶起來毫不費力氣。馬在原地打轉,花兒坐不穩嚇得抓住他手腕。白棲嶺攬住她腰將她拽回來,單手抓著馬繩。臨行前威脅她:“不許叫喊、不許添麻煩,無論看到什麼不許開口。不然就把你扔下喂狼。”

“好。”花兒點頭。察覺他的手在她腰間有融融的暖意,終於不用凍死了,她想。她哪裡有那許多心思,一心想活命罷了。但還是問白棲嶺:“阿虺呢?”

“是不是告訴你不許問?”

花兒忙收聲。

“死不了。”白棲嶺又道。

他沒穿鎧甲,比獬鷹要暖些。花兒管不得那些男女大防,在他的馬跑起來的時候扯著他的披風圍住自己,臉也順帶著埋了進去。

她如一隻凍僵的鳥,披風外面疾風勁旅,她全然不想聽,拚命往白棲嶺胸前靠,就為了取暖。白棲嶺一忍再忍,忍不了怒喝道:“給我滾出去!”

花兒當沒聽見,手緊緊抓著韁繩,一動不動。她不知白棲嶺待會兒要如何處置她,頭腦中一直在轉,欲想出一個兩全法來。白棲嶺的馬跑得瘋了一樣,身姿卻穩,她倚在那裡取暖,真就漸漸暖了起來。

那馬不知跑了多久,花兒將眼露出向外看,已經跑到了天光乍現。再往後,她整個人昏昏沉沉,靠在他胸前睡了。白棲嶺發覺身前很重,扯開鬥篷一看,那口蜜腹劍、兩面刀的人已經睡了。

她膽敢睡覺!

差點攪了他的大事、又差點害他沒命,她竟還敢睡覺!白棲嶺起了一陣無名火,勒緊韁繩,大馬前蹄翻起嘶鳴起來。花兒從夢中驚醒,還不清楚發生什麼,就被白棲嶺丟下馬去!

她摔得屁股生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白棲嶺翻身下馬,手捏著她腮幫子,用足了力氣,咬牙切齒地說:“我告訴你,想在我白棲嶺這裡討口飯吃,就要跟我一條心!你這個賣主求榮的狗東西,我今日不殺你是我慈悲!倘若下次你再如此,就彆怪我不客氣!”

花兒心裡湧起無限委屈,她也來了氣,用力拍打白棲嶺的手背,見他不鬆手,便死命掙紮,最終一口咬在他虎口。牙齒穿透皮肉,將他的手咬出血來,而後丟開,向後退了幾步。指著白棲嶺斥罵:“你若要彆人與你一條心,你就不要先算計人!你要我去那茅草屋差點沒命,而你見死不救!又要把我當保命錢送給霍靈山匪!你不把我當人我就不把你當人!今日你沒死算你命大,我賤命一條,下次再算計你,讓你死無全屍!”

花兒氣得發抖,眼睛瞪得溜圓,她的命不值錢,但好歹是條人命。是條人命就輪不到他擺弄!

白棲嶺被她氣笑了,點頭道:“行、行,為了避免你他日害我,今日你這小命就到頭了。我白棲嶺不殺無辜之人,但你不全然無辜,你若是想給你阿婆帶話,現在就說。”

從腰間抽出短刀來朝花兒走去,她轉身要逃,被他抓著衣領拽了回來。短刀比在她脖子上,稍一用力她就死了。她恨死他了,想起阿婆又覺得對她不起。阿婆總要她忍著、讓著、躲著,就為了要她在這亂世裡苟且活著,好歹剩條命。可她倒好,時不時覺得不甘,要跟彆人鬥。

她鬥什麼,能鬥得過誰?強忍著不哭出來,也不講話,等著白棲嶺那把刀殺了她。

獬鷹哪裡見過白棲嶺跟人鬨成這樣過?被人害了,是鐵定要報仇的。白二爺向來不說廢話,手起刀落這事便了結了。今日說了那麼多,無非就是想讓花兒明白:白二爺給她機會在他面前討生活,她必須像彆人一樣,信任他。她把脊背朝向他,他不會從背後下手。

這誤會這麼大,因涉及大事,獬鷹又不敢多嘴,隻得乾站著。

花兒忍不住悄悄泣了一聲,但就是不肯開口說軟話。白棲嶺消了氣收起了刀。獬鷹忙說:“彆不知好歹了啊。跟在二爺面前做事,勿揣度、勿猜忌,你若對得起二爺,二爺也不會拋下你。這道理不管你能不能聽進去,我今日說與你聽了。”

白棲嶺看著她,等她的道歉,但她緊抿著嘴唇看都不看他。

再出發的時候白棲嶺讓她上馬,她站在那不動,他打馬繞著她跑了幾圈,一把把她拽上去。她不掙紮、也不道謝,身子僵直,離他很遠。

“再鬨就把你喂狼!”怕她掉下去,白棲嶺摟著她腰的手用了把力氣,猛地將她帶向他。花兒被他摟得透不過氣,拍打他:“我不鬨了,你輕點!”

二人心中都有氣,白棲嶺自認待她不薄,而她出賣他時眼都不眨。花兒氣他總利用她,無論何時總將她推到前面去。

“我們也算共患難了!”花兒大喊,以此示弱。但白棲嶺不依不饒,根本不理她。

那馬一直跑到天大亮,到了一個不知名的驛站,他們方才停下。獬鷹要一壺茶,兩個小菜,碗面,找了個有竹簾的地方坐下。

花兒真餓了,拿起筷子就吃。白棲嶺對她說:“你耳力好,聽著外頭的響動。”

“你耳力不好?”花兒反駁他。就他那耳朵,八百裡外咳嗽一聲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白棲嶺瞪她一眼,她又道:“你瞪什麼瞪!我不怕你!你以為天下的女子見你都要像老鼠見了貓啊?”

她蹬鼻子上臉好一頓損白棲嶺,獬鷹在一邊替她捏了一把汗,實在怕出事,在桌下踢她一腳。花兒意識到白棲嶺要發瘋,遂低頭吃面。

白棲嶺面色著實不好,她在馬上哄他那麼久,他都未接茬,那她便不想再哄。氣死你得了!

很遠的地方依稀有跑馬的聲音,花兒道:“來人了,騎著馬,應當是挺多人。”

“待會兒彆出聲。”獬鷹叮囑她:“仔細聽他們說些什麼。”

“你不是對很多事存疑?答案你自己去找。”白棲嶺放下筷子:“你不信任何人,更不信我,那你便自己去尋答案。是死是活與我無關,但若是再壞我事,就休要怪我不客氣。我雖不殺無辜之人,亦能為你破例!”

“我難不成還要感激二爺留我一條小命嗎?二爺幾次番置我於險境不顧,哪次不是我自己逃出來的?”花兒也放下筷子:“不吃了!不食嗟來之食!”

那馬蹄聲近了,他們同時收聲,屏息傾聽。花兒怕自己聽不清,欲站起來去那竹簾前,被白棲嶺扯回來。他手掌貼握著她後脖頸,指尖卡在她下巴上。她甩脖子以逃脫他桎梏,坐下前狠狠瞪他。

那外頭不知來的是何人,進門後就將兵器置於木桌上,坐下時那木凳發出吱呀聲,要被坐塌了一般。大喊一聲小二!而後要了好菜,但並未叫酒。其中一個像首領一樣的人道:“切莫貪杯,待事成之後好酒好菜好女人招呼著!”

花兒聽到好女人,嘴撇到天上去。心道哪個女人願意跟你們這群牛鬼蛇神過日子!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幾斤幾兩。白棲嶺看出她不忿,就將她下巴捏住,手指豎在嘴前,噓一聲。

花兒煩他,張嘴就要咬他,他抽手之時指尖不小心碰到她嘴唇,他順手扯過她衣袖擦手。

外面講話聲音突然壓低,花兒豎起耳朵去聽,依稀聽見幾句。

“那些孩童哭鬨得厲害,給吃了藥昏死過去,耳根子才清淨。”

“老大,這趟究竟送去哪?這下能說了嗎?”

“那倒沒說。隻說讓送到兩百裡外的老鷹嶺。”

花兒的手頓在那,他們說的孩童是哪些孩童?包括柳條巷的小弟嗎?王嬸如今還在家中瘋癲著,整日念著:小老、小老。

她又欲上前探看,被白棲嶺一把抓住手腕,低聲喝令她:“坐下!”

花兒還想說什麼,白棲嶺已然將雞蛋塞進她嘴裡,對她使了個眼色,要她仔細聽著。那頭講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花兒依稀聽到:藥煮、入湯、長生不老。她不知他們說的是否如她心中所想,手心浸出了一層細汗,連筷子都握不住了。

去年早些時候,不知哪裡刮了一陣風,說京城的官老爺們興起了以嬰孩的頭骨入湯的風氣。說嬰孩的頭骨純淨,且還帶著母胎的精華,喝此湯之人能長生不老。這些鬼話沒人信。傳了幾日,忽然就無人再傳。

那時花兒覺得這話簡直是無稽之談,還跟飛奴說過:做此等傷天害理之事,彆說長生不老了,老天爺打個雷都能劈死,出門就會摔死。

此時她腦中滿是這些,即便不信,然當下也肯信了。

那些人在驛站吃過了飯,馬掌亦釘好,結了賬走了。花兒透過竹簾的縫隙,看到他們的商隊帶著十幾個長木箱,那木箱不像彆的商隊一樣上鎖,而是裡外層捆個結實,還罩著棉被,怕受凍一樣。

“吃飯。”獬鷹把她拽回來按在木凳上:“休要多管閒事。”

花兒想起王嬸和銜蟬,一雙眼通紅。她不知她說話管不管用,又或者白棲嶺有沒有那樣的良心,但她忍不住,小聲說:“小弟丟了後,王嬸瘋了,整日哭鬨,要灌很多湯藥方能睡著。銜蟬為了給王嬸抓藥,不知又討了什麼生計,整日在那裡抄東西。他們的車裡可有小弟?”花兒又壓低聲音:“他們剛剛說嬰孩哭鬨,給用了藥。還說什麼熬骨、入湯…”

她有點急了,抓住白棲嶺衣袖:“我們去看看好不好?就看看那木箱子裡到底裝的什麼!”

見白棲嶺不為所動,落下淚來:“求你。”

她不為了自己求他,為彆人情真意切求他。白棲嶺突然心軟,講話比從前和氣:“你記得那一日有人要勒死你,被人砍斷了手嗎?”

“記得。”花兒急急點頭:“我記得。”

“砍拿人手的人是我的人,你猜到了嗎?”白棲嶺又問。

“猜到了。”

“他們在跟。”

花兒不肯信白棲嶺,擦掉眼淚:“你不要騙我。”

“二爺不騙人。”獬鷹在一邊說:“這種事二爺沒必要騙你。你隻管安心吃你的飯,聽二爺的話,彆惹麻煩。”

花兒點頭,低頭吃面。外頭又來了人,進到驛站就開始敲桌子,小二忙跑上前去,問道:“各位爺想吃什麼?”

“找人。”依稀是個首領的人在問話。小二忙道:“找什麼人?”

那首領說:找一個商隊,拉著木箱子,約麼二十人。

小二眼睛一轉,這不是適才那商隊嗎?然在這等地方開驛站,人得一等一機靈。有些話能說,有些話則不能說。隻是彎腰點頭:“小的給您留意著,若有差不離的商隊定給您送個信。隻是大爺,咱這南來北往的商隊,帶的都是木箱子…這…”

那首領被小二問住了,踢了一腳旁邊的人:“說!你看到的那些人的長相!”

“為首的,臉上有塊疤,駝背。”

小二忙點頭:“小的記下了,小的記下了。”

外頭人並不多,白棲嶺不著急趕路,隻是讓花兒支著耳朵聽著。花兒慢慢猜出一些門道來,這驛站接著南來北往之人,不定哪句話就漏出哪些口風。而白棲嶺似乎在等什麼人。花兒屢次試探,他都緘默不言。她依稀覺得白棲嶺要找的東西和要做的事,都是要掉腦袋的事,是以他才如此小心翼翼。

如此看來,去求娶亦真亦假,借機出城倒是真的。

直到晚上,外頭突然想起了很多馬的嘶鳴聲,那馬由遠及近的速度簡直如閃電,氣勢恢弘。花兒剛要說,白棲嶺就說:“聽到了。”

他仍坐著不動,外面有萬馬奔騰之勢,地面被震晃。花兒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小聲問白棲嶺:“我聽著像土匪。”

她是見過土匪的。

建和年間,霍靈山的土匪下了山,割了當時劉家老爺的腦袋。那時就是這陣勢,整個燕琢城都要被踏平了一般。那時她尚年幼,窩在孫婆的懷裡瑟瑟發抖。還輕聲問孫婆:“孫婆,是什麼?”

“是匪。”孫婆抱緊她。

白棲嶺看她一眼,她不僅耳力好,也實在是聰明。就對她說:“那你再猜猜,是什麼匪?”

“我猜…霍靈山匪。”

花兒這樣說,白棲嶺嘴角動了動。外頭的土匪們下了馬,嗷嗷地喊,那小二一改白日的奴才相上前去迎。花兒實在好奇,偷偷貓在竹簾後面屏息探看。下馬的人帶著面紗,開口問:“派人跟上了?”

花兒突然捂住了嘴。

那聲音她有些相熟,那人曾脫了自己的衣裳給她看:你看我有霍靈山的印記嗎?他沒有,花兒信了他。給他喝藥治病,要他快些跑。

“裡頭有人?”

“兩男一女,吃過了飯在睡覺。”

花兒不敢發出響動,在此地偶遇霍言山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而白棲嶺似乎並不意外,隻安靜坐在那,手中握著一支鏢。

花兒知曉習武之人懂各種兵器,最終挑一件趁手的傍身。白棲嶺有一柄短刀、一支鏢,他耍長刀亦是手到擒來,殺人之時眼都不眨。

霍言山呢?怕也是這樣的人。花兒想起他曾自證,此刻再也分辨不出人心真假。

那夥山匪沒做停留,隻簡單吃了東西就走了。他們依稀也在找什麼東西一樣。或許,他們找的與白棲嶺找的是一樣東西。

花兒知曉就算她問,白棲嶺也不會說,索性閉緊嘴巴。至後半夜,她察覺自己的身體快要癱了,肢體酸痛無力,眼皮打架,窩在硬塌上睡了。期間她聽見有窸窣響動,察覺到有東西蓋到身上,但她無力睜眼探看,隻是捏著被角睡了。

“膽子真大,也不怕二爺殺她。”站在窗前向外看的獬鷹看了一眼打著輕鼾的花兒道。

“她本就是個混人,彆看平日裡裝成奴才樣,心底才不怕。”

“二爺敬佩這種人。”

“硬骨頭。”

白棲嶺這樣說一句,和衣在她身邊躺下,閉目養神。白棲嶺對男女之事不甚上心,他少時不懂情滋味,一心傾心葉華裳,後被父親趕出家門,在霍靈山差點殞命,到了外頭世道險惡,漸漸就把男女之事丟到一邊。儘管對此一竅不通,但男女大防仍舊懂。換做平常,他會將她扔到地上去,這一日卻沒有這樣做,歸根結底沒把她當女子。

這一夜再無動靜,快天亮時將花兒踢起來繼續趕路。她問過他幾次究竟要去哪,他都不理會她。然經曆前一日種種,二人已然有一些默契。中途飲馬之時,白棲嶺對花兒說:“我看你搬石頭砸人之時頗為心狠手辣,加之你心計頗深,倒適合當細作。”

“你才當細作。你全家都是細作。”

燕琢地處邊境,細作名聲可不好,多半是為毀人家國。她做什麼孽要去當細作,白棲嶺這個混人果然名不虛傳。

白棲嶺拿出那支鏢,問她:“想學嗎?”

“想。”

“求我。”

“求你。”

“沒骨氣。”

白棲嶺這樣說她,將她拉到身前,為她做示範。彆人用鏢射殺,她隻能用做防近身。他閉起一隻眼,兩指捏著那鏢瞄準,而後甩了出去,一隻鳥從樹上掉落。

花兒在一旁說道:“有此等本事,依稀能配得上葉小姐一些。”

白棲嶺白她一眼:“我與華裳情投意合。”

“葉小姐怕也是懼怕你的淫威…”

“閉嘴。學不學?”

“學學學。”

他站在她身後,抓住她手腕,將鏢放進她手中、手拉著她手指幫她找力度。她一點不聽話,沒有好好做他的臉面,手背上粗糙得緊,簡直比他還不如。

“丟。”他命令。

花兒丟出去,鏢紮到地上。她嚷嚷再來,白棲嶺搖搖頭撿起鏢:“搬你的石頭砸人去吧。”

花兒氣急,抱著一棵樹不肯走,白棲嶺恫嚇她不走就把她扔在這荒山老林。她說那正好。鬨到最後,白棲嶺將自己的鏢送給她,並說給她要點,她才作罷。

“二爺,您準備找完東西再去葉府嗎?”

“嗯。”

“那你成了親還在燕琢城嗎?”她擔憂他走了她失卻了糊口的營生,又要在饑餓中惶惶度日。賺他錢雖凶險,但富貴險中求,花兒已然上路了。

“少不了你那口吃的。”

“那就成。”

花兒仰臉看他,也分不清他的善惡了,隻依稀覺得這人比從前順眼些。

“你看什麼?”白棲嶺察覺他在看她,低頭問她。

花兒眼眨啊眨,說了句氣人話:“那葉家小姐究竟看上你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