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獬鷹等人空手回來,花兒就知曉又教那賊人跑了,所幸這次無人受傷。因著這一夜更人少了一個隊伍,知縣責罰下來,要他們各去領一個板子。花兒不肯去遭這個打,扯著白棲嶺衣袖要讓他找知縣為她和阿虺說好話。
“與我何乾?”白棲嶺問。
“一個板子奴才屁股開花,就沒法去碼頭幫您跑腿賣貨了!”
倒是有幾分道理,白棲嶺勉為其難讓獬鷹給知縣送了個口信,此事才算了結。
當花兒再去碼頭,氣勢可謂非同小可。
阿虺在她身前一站,張口就是聲若洪鐘:“白二爺來給小姐們送禮了!”
“賣”不說“賣”,說“送禮”。那都是燕琢城裡多少銀錢都淘不來的稀罕玩意兒,一等一的貨色,因著有前一日鋪陳,或多或少打出點名堂來。孫姐小姐帶著丫頭鈴鐺首先來到跟前,低頭瞅了眼,命令鈴鐺蹲下挑,她自己則站在一旁吃糖葫蘆。偶爾羞辱花兒幾句:這小要飯花子是怎麼給白二爺當上狗的呀?你多大了?怎麼看著不男不女的?哦對,我想起來了,去年在茶樓喝茶,是不是你把茶壺打翻了差點燙到我?
細長手指指向阿虺:“我記得你,你替她挨罰的!”
花兒欲開口與她理論,那鈴鐺忽然開口道:“掌櫃的,你這盒子裂了,快回去換一個吧!”花兒一瞧,可不是,那琉璃面兒的盒子當真裂了。這一句,就將花兒的話岔下去了。
鈴鐺挑揀了一些給小姐看,那孫家小姐是個甩手掌櫃的,手一擺,要她付錢走人。鈴鐺付了錢,順手將一盒胭脂塞進自己的褂子裡,花兒一愣,心道你個快嘴的丫頭,心腸好,手腳卻是不老實。活該那個孫小姐有這麼厲害丫頭治著,換個人恐怕都不行。
她那一日挑揀的玩意兒很快就賣光了,這一日價格竟比上一日還要高,有人問她白二爺還有沒有了?她說哪裡還能有?又不是天上掉的。回頭讓白二爺再瞧瞧看,若是有就拿出來賣,沒有呀,您就候著吧!
東西越稀有越值錢,這個道理花兒算是摸清了。回到家中好生歇息了半日,夜裡去打更換衣裳的時候卻聽那兩個打頭的衙役說:“今兒你們自己打更,照夜跟著就行。我們要去辦彆的差事。”
“什麼差事?”
那衙役左右看看,小聲道:“孫府的小少爺死了。”
眾人一驚:“怎麼死的?”
那衙役道:“我怎麼知道?隻知道孫府報官了,知縣讓悄聲辦這趟差。”
花兒覺得有點蹊蹺。
她記得那一日在孫府,白棲嶺切下那老掌櫃的手指頭,眾人嚇破膽要逃,那鈴鐺擋在了門前,當時她的模樣倒不膽小,事先知曉了一般;還有小年那一日,正是小姐們需要伺候的時候,她去哪呢?她看來不是那貪圖小恩小惠的人,偷那一盒胭脂做什麼?
白天在那裡挑撿那許久,夜裡孫府的小少爺就死了。
花兒覺得自己未免想得太多,但又覺著自己多留個心眼準沒錯。這一晚打更心不在焉,一句聲兒都沒有。白棲嶺心知她有反骨,擔心他睡了她冷不丁來一聲,索性躺在那等著,這一等等到了天光大亮。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被一個打更的死丫頭折磨至此,因著缺覺整個人更加不好相與。丫頭端著吃食進來,見他面色嚇人,放下東西就跑。
那花兒分明是摸透了他脾性,知曉他非濫殺無辜之人,是以幾次三番跟他作對。他不要她打更,她偏要打,還偏偏要走到白府前頭喊;他要她儘早喊他好睡下,她偏不喊。總之她就是明裡暗裡跟他較勁,他若發了狠,她就哭得梨花帶雨服軟比誰都快,他若再橫一點,她脖子一梗要殺要剮隨你。
這東西若殺了,他於心不忍。不殺,著實太鬨騰。
臘月二十九,花兒來了。
抱著一個錢袋子,將那銀錢嘩啦一下全倒在桌上,得意地跟白棲嶺邀功:“二爺,您看!”
白棲嶺接連幾日睡不好,並不願搭理她。她呢,坐下一文一文數,每數九個給自己一個。
白棲嶺腦子要炸開,將她數好的一把弄亂,花兒委屈地看他:“好不容易數的。”
“我問你,你能不能不打更?”
“嫁人了我就相夫教子。”花兒隨口氣他,心道打更不打更又不礙你事,你管得可真多呐!
白棲嶺一口氣憋在胸口,點頭:“行,行。就你那德行還想嫁人,你打一輩子更。倘若以後再吵我睡覺,我就把你挖坑埋了。”
就您那德行還想娶葉家小姐呢!花兒在心裡還嘴,臉上還掛著笑:“白二爺您消氣,聽奴才跟您說點旁的。”
花兒自顧自說起來:“您說這事蹊蹺嗎?孫府小姐前一日來碼頭買咱們東西,夜裡孫府的小少爺就死了。”
“那個叫鈴鐺的丫頭呀,很是厲害呢!那時您在孫府切那老爺手指頭,旁人都朝外跑,她一下堵住了門,一點都不怕,奴才當時差點以為她是您安插進孫府的眼線。”花兒頓了頓,覷了眼白棲嶺神色,見這個奸猾的面不改色又說道:“後來奴才一想,想必是怕人跑了,把事鬨大,當真是忠心耿耿。”
白棲嶺知曉花兒聰明,卻並未想到那種情勢之下她竟將裡頭人的舉動都記清楚了。
“外頭的人都說孫小少爺死是您乾的呢!說白二爺在京城開了飯莊,孫小少爺也開,白二爺賣補湯,孫小少爺也賣。說白二爺的補湯方子滋陰,孫小少爺的補湯方子壯陽,若沒了一家,另一家就獨大。”
花兒蹲在白棲嶺面前仰頭看著他:“白二爺,京城那些湯啊藥啊奴才也不懂,奴才隻知曉銜蟬小三弟打小吃不飽,骨頭裡沒多少東西,熬不出什麼來。您飯莊不賣,彆的飯莊賣不賣?鈴鐺的事奴才一準不說出去,隻求白二爺給指條明路,那小三弟到底是被什麼人偷走的?”
“若當真是孫家人偷的,那衙役不去追,莫非衙役也知曉什麼?衙役知曉了,知縣呢?可依奴才看,白二爺經了那幾次事,知縣並未追究。那知縣究竟是跟白二爺好啊?還是跟孫家好啊?”
“二爺,這些事奴才想不通。”
白棲嶺靜靜看她。一個小丫頭片子還敢問這樣的問題,當真不知自己幾斤幾兩。他先前與她講那麼清楚,這事他管不了,她偏偏要拉他下水。變換著法子試探他,要他吐口。誠然他回燕琢城有要事要辦,打著收沒家財的名義在燕琢城裡橫行。這些,怕都被眼前這個鬼丫頭看透了。她整日沒事就往白府跑,一雙賊眼不停地轉,白棲嶺不與她計較,她倒是算計起他來了。
“鈴鐺是哪一個我不清楚,你不如去跟旁人說一說。眼下孫府正在找替罪羊,剛好拿鈴鐺頂罪。”白棲嶺滿不在乎:“去吧。彆耽誤。”
花兒站在那半晌,知曉若要白棲嶺出手相幫是難如上青天之事,索性坐回去重新數錢。她想,她可真傻,一再被白棲嶺利用。那鈴鐺定不是一個簡單的丫頭,花兒斷定了她是白棲嶺的人,那孫家少爺也定是白棲嶺殺的。
她這樣想著,又想起消失不見的飛奴,不知他去往何處了。
“今晚彆再喊。”白棲嶺道:“我若因缺覺死了對你沒有一點好處。我好歹是你們柳條巷的”衣食父母”,你做人做事休要臟心爛肺。”
“您是時常睡不好嗎?”花兒問他。
“對。”
“虧心事做多了才睡不好吧?”
白棲嶺幽幽看她一眼,這個奴才真是被他慣壞了。他有心嚇她,想起她那狼狽的哭相也就作罷。她每天在城裡亂躥,他送的東西賣了,手背還是開裂的、臉還是皴紅的,他白棲嶺的書童可不能是這幅狼狽相。
“柳條巷的人平日裡如何沐浴?”白棲嶺冷不防問了這樣一句。
“沐浴?去哪裡沐浴?燒了熱水擦身子已是天大的好事。”花兒手向上指:“冬天可不成,屋頂鑽風,擦一次身子沒準兒就受了風寒。”
“今晚在這裡用飯,而後留在這裡沐浴。”白棲嶺道。
花兒驚掉了下巴,那銀錢數到哪全忘了:“我看您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那!”
“我不帶如此…狼狽的奴才出門。”
“您就說嫌奴才是泥裹的就好了。”花兒切一聲:“洗就洗。用老爺們的那個大木桶…再來點…”
她不怕白棲嶺對她做任何事,她整日往白府跑已是跑慣了腿兒,他若對她有壞心思,她早死八百次了。
“你是真不怕我。”白棲嶺揪住她耳朵往上提:“我真給你臉了。”
花兒哎呦一聲,捂著耳朵叫。
她打小也沒那樣沐浴過,全新的大浴桶還帶著木香,甫下水時頭暈目眩,坐下後緊緊閉著眼,慢慢就滲出汗來。外頭有動靜,她騰地站起來,又捂著胸口坐下:“白二爺你不要裝神弄鬼!”
經過的白棲嶺莫名被罵,踢了那門一腳。花兒又道:“你若是進來看到不該看的,就對不起你的葉家小姐!再不配娶她了!”外頭再無動靜,她捂著嘴笑了。她算是知曉了白棲嶺的軟肋,一拿捏一個準兒。
她好生給自己搓了泥兒,整個人竟多了點水靈。長發晾乾了簪起來,還餘幾根濕發貼在耳後。整個人濕漉漉的,不仔細看倒有幾分仙姿,仔細看就還是那麼個東西。白棲嶺以為自己眼花了,再看一眼,可惜自己那新浴桶和那新柴,燒出的熱水竟洗不淨她的厚臉皮。
多少有些嫌棄道:“那胭脂口脂抹一抹,好歹也能有個人樣兒。”
花兒不與他計較,辯白道:“打春時候您再看!水靈靈一個人!”辭彆白棲嶺之時真心實意道:“白二爺您可算做了回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