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燕琢城(十五) 花兒也有真心真意……(1 / 1)

百花深處 姑娘彆哭 6482 字 2個月前

花兒知曉很難混過白棲嶺的責難,但她亦不想出賣霍言山。她對白棲嶺和霍言山均一無所知,他們之間的事不乾她的事,這點她拎得清。想起白棲嶺喜歡彆人服軟,逼著自己哭了起來。她看起來嚇壞了,站在那抽泣。他站在她面前,那姿態像狂怒的大人訓斥了一個小童。

獬鷹在外面聽到裡頭的動靜,心道這一天可真熱鬨。哼將腦子蠢直,不懂就問:“白二爺怎麼不殺了她?她串通…”

獬鷹看他一眼:“二爺自有二爺的道理,你揣度什麼?你看她那樣,像是知道自己卷進了什麼嗎?”

“像。”哈將在一邊道:“跟了她這麼多日子,這丫頭精著呢!但她又有一點好玩,像我自家妹妹,讓我殺她我不忍心。反正我不動手。”

“你去問二爺晚膳用什麼。”獬鷹示意哼將去,他琢磨著裡頭鬨完了,主子累了,也該吃點東西了。

“我不去。”哼將濃眉一立,粗嗓門一開:“你當我傻?這時候去要挨罵!”

果然,獬鷹敲門,被白棲嶺丟了個杯子到門上,他撇撇嘴,站在那不動。

“多嚇人啊。”花兒一邊哭一邊說:“動輒就掐人脖子、彆人臉,連貼身家丁你都要丟杯子。”言罷啜泣一聲,用衣袖捂著臉。

白棲嶺瞪她一眼,手指在她腦門狠狠點:“我告訴你,看你可憐留你條命!就你乾那些事早死八百回了!”

“我乾什麼了我就死八百回!我天天伺候您給您當狗腿子當耳朵,在碼頭上挨餓受凍探聽消息…”

“住嘴。”

白棲嶺衣袖一甩,坐回塌上。掃視她一眼:個子不及他胸膛、臉色蠟黃、細胳膊細腿,這樣的人在他身邊扮個小書童勉強說得過。門管家說為他尋一個,他偏覺得她合適。

“良清這趟,一百文一日。”白棲嶺端起茶托掀開茶蓋吹了口,啜了口茶。花兒知曉他快喊送客了,但她要事還沒辦完。於是小心翼翼湊上前去,哽咽道:“去,隻是那霍靈山是給十兩銀子都沒人愛去的地界啊!”她抽抽嗒嗒道:“您看一日半吊錢成麼?奴才家裡還有個老阿婆…半吊錢為您拚個命也值了…”

“換人。”

“兩白文!兩白文!”花兒跪到他面前,抱住他腿,仰起頭看他,伸出兩根細細的手指:“兩白文。”

白棲嶺看慣了她蹬鼻子上臉,這小耗子逮著空子就往自己的耗子洞裡藏吃食,旁人餓得兩眼昏花,她的耗子洞怕是早已滿當當了!這會兒還與他哭訴:“二爺,不瞞您說,您瞧見了嗎?明兒就是小年啦!小年,哪個人沒有新衣裳?奴才,奴才沒有,奴才阿婆也沒有。您發發善心,每日多給一百文,就當給奴才扯塊布,成嗎?”

“上次賞你的衣服你給叫花子穿了是吧?”白棲嶺問。

“得有換洗的…”

白棲嶺哼一聲,花兒見機又說道:“我要您穿的那種大氅,這鬼天氣裡不凍脖子不凍手的!”花兒支起脖子給白棲嶺看,細細一個脖子凍得通紅,他一隻手就能掐過來。

獬鷹在門外替她捏把汗:白棲嶺脾氣怪,他可以賞你,但你不能追著要。他管這種事叫要飯。依他的話講,白府不留那要飯的人,看著沒有氣節。

可這花兒又實在是可憐,就連獬鷹都動了幾分惻隱之心。要說這世道可憐人很多,但獬鷹不與他們相識,就覺著與自己無關;花兒這樣一張嘴口吐蓮花的可憐人,倒是不多。獬鷹想:沒了這麼個人,得少多少樂子。

“獬鷹,把她扔出去。”白棲嶺頂煩跟他哭窮的人,讓獬鷹把她扔出去。

“我自己走!”花兒料定這買賣是她的,又跟白棲嶺耍起了橫:“那霍靈山本來就是要命的地兒,一百文就是打發叫花子!我人雖窮,但不是叫花子!沒有二白文,我不去!”

說完轉身就向門外衝。

她來了白府幾次,每次都走鬨著走正門,走著走著竟走習慣了。當著白棲嶺的面往正門方向跑。

“站住!”跟在身後的白棲嶺喝住她:“你往哪走呢?”

獬鷹這下替自己捏了把汗,上前一步:“花兒姑娘,這邊請。”

“我不走角門,我偏要走正門。我打正門進來的,就要從正門出去!”她有意氣白棲嶺。好你個白老二,你說讓人跟你去賣命彆人就要跟你去賣命、你說要給一百文就給一百文,我偏不。

花兒自覺摸透了白棲嶺脾氣,敢在他面前張牙舞爪了。白棲嶺呢,冷笑一聲,對獬鷹說:“從角門給我扔出去!當我白府是什麼地方,什麼人都想走正門?”

獬鷹不敢抗命,上前一步扛起花兒,走了許久才到角門,開了門,將她放在地上:“你彆怪我,二爺讓我扔,我沒扔。我放的。”

花兒站在那拍自己衣袖上沾的灰,寬慰自己道:風水輪流轉,早晚有一日你要請我從那正門走。到那時你看我走不走!

花兒氣哼哼往回走,心中也在忐忑,那白老二真要花100文找人,那可是有大把人願意去的。萬一因著自己的貪心失了這買賣,那豈不得不償失?

罷了罷了,誰跟銀子計較,一百就一百吧!轉身回去拍門:“白二爺!白二爺!我找白二爺!”

獬鷹還候在那呢,看著她:“何事?花兒姑娘?”

“一百文就一百文。”

“二爺說:五十文也不用你。”

“我錯了,二爺。”花兒扯著脖子喊:“二爺我錯了,二爺!”那喊聲帶著哭腔,不比她打更好聽多少。白棲嶺在遠處聽見了,對哼將說:“你去,讓她閉嘴。讓獬鷹帶她去挑衣服。”

哼將飛速去了,捂著耳朵擺手:“花兒姑娘,彆喊了。”而後給獬鷹使了個眼色。獬鷹明了,對花兒說道:“花兒姑娘,我勸你兩句:二爺這人脾氣怪,你若在他身邊伺候,他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彆說太多話。二爺不喜歡多話。走吧,去挑衣服。”

花兒表面點頭,心裡卻是想:是呢,這白棲嶺大過年跑一兩百裡去求娶心愛之人,帶著聘禮,怕人家不願意,還開了墨坊。對彆人言聽計從,對我等就要說話算話。成吧,誰讓咱命賤訥!

越與白棲嶺打交道越覺得這人並非那濫殺無辜之人,但這人卻也沒把彆人當人看。不可交的!

在白府後院的西廂房裡,丫頭穿的衣服占了半間,花兒去挑,獬鷹卻道:“是那邊。”

那邊,是男子的衣服。獬鷹挑了一件近乎小童穿的給她:“你要做的是二爺的貼身書童,男的。二爺不帶女丫頭,你…扮男書童,合適。”

“那怎麼不直接找個男童?”

“有兩個算是可以,但說話辦事沒有你利索。”

“二爺不是喜歡啞巴?”

花兒一邊胡亂套衣服,一邊跟獬鷹拌嘴。她說得獬鷹答不上來,索性住嘴站在那裡等著。

她扮男童可謂以假亂真,穿好了粗著嗓子問獬鷹:“如何?”

獬鷹點頭:“很好。再挑幾身換洗的。二爺還說:明兒小年,也給你阿婆挑兩身新衣裳。”

花兒睜大眼:“二爺真這麼說?”

獬鷹點頭:“當真。二爺對下人很好。”

“那他適才…”

“二爺若真想傷人,你嘴巴至少脫臼。沒脫臼,就證明二爺收著勁兒。”

“那我問你,他為什麼問我給誰送藥?與他有什麼乾係?”花兒趁機套獬鷹話,後者退後一步:“花兒姑娘,不該問的不問,不該做的不做。眼下亂世,雌雄難辨、真假難辨、好壞難辨,你隻管多長個心眼,凡事給自己留條後路。”

“你二爺不是讓我聽他話做他的人?”

“二爺不缺你這個人。”

“那二爺就是在利用我。”

“花兒姑娘應當慶幸二爺利用你,但給你的報酬遠超花兒姑娘做的事。這樣的二爺,世上隻此一個。”

在花兒眼中,獬鷹好似被白棲嶺灌了迷魂湯。那白棲嶺那麼好,卻動輒喊打喊殺,把個燕琢城攪得天翻地覆。但她也感念白棲嶺的恩德,他屬實比彆的掌櫃的出手闊綽。換完衣服出門,看到白棲嶺竟等在外頭。等著看她那一身行頭。

還未長開的小丫頭,套上書童的衣裳,當真雌雄難辨。隻是做他白棲嶺的書童,她帶著皴裂的手和臉的確上不了台面。

“去良清這一趟,你就是我的臉面。”白棲嶺道。

“那您可太有臉面了。”花兒仰起臉看他:“您的書童可是燕琢城裡最機靈的!還有燕琢城最美的女子在您墨坊製墨!燕琢城最厲害的壯士在您府上做家丁!還馬上有燕琢城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能人為您辦事…”

她仍舊不忘飛奴的事,見白棲嶺沉著臉看她,就對他咧嘴一笑,他沒再拒絕,飛奴的事真成了。她覺得這比她自己尋到好差事還令人開心,終於不是飛奴滿處為他們尋出路了,她也管用了。

“你累不累?”白棲嶺突然問她。

“此話怎講?”

“他們的事輪得到你如此上心?你累不累?”

花兒思量許久,難得與白棲嶺說幾句真心話:“奴才打小無父無母被阿婆抱來養,柳條巷裡都不富裕,誰家有飯卻都先緊著我那口。飛奴哥哥無論何時分吃的,都把他那份找機會給我。銜蟬總幫我照顧阿婆,阿虺哥哥不忍心我受苦,茶樓裡給人倒茶灑了掌櫃的要罰,他替我受的。奴才來人世一趟,該對得起的人要對得起,該做的事要做。不奢求榮華富貴,但求無愧於心。”

這番話,聽得獬鷹在一邊紅眼睛,心道這姑娘看著平平無奇,真是個有胸襟氣度又良善的。太不易了。

“說完了?”良久後白棲嶺問她。

“說完了。”

“若有一日你在意的人與你天各一方,你念不念?若他們與你分崩離析,你怪不怪?又或者有人與你天人永隔,你放手不放手?你隻看你眼前的蠅營狗苟,可知這世道已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你隻求無愧於心,那天地眾生、恩情忠義要你選,你如何選?”白棲嶺嘴角含笑,向她湊一點,以便在這夜裡看清她的眼睛。他不善與人交心、也不會與人交心,他隻想做惡人,撕掉她心中那不堪一擊的忠誠。要她知道,這世道不是她想怎樣就怎樣。

花兒被他看得心驚,後退一步,一張臉憋紅了,眼睛淚汪汪的。

白棲嶺擺擺手,讓獬鷹送她出門。再回頭看一眼,小小一個人兒,費力抱著幾身衣裳。用她的話講:憑本事討的,不丟人。

這於她,大概也是人世最後的最好的時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