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燕琢城(十四) 刀山火海,都為您……(1 / 1)

百花深處 姑娘彆哭 7137 字 7個月前

“那你父親呢?在哪?你被人傷了他管不管?如果我被人這樣傷了,我阿公阿婆是會豁出命去的。哪怕他們常說自己命賤,無非就是撞破腦袋再送條命。我是他們從旁人手裡抱來的尚且如此。你父親母親呢?”花兒如此問霍言山,為了看清他的神情,微微向他挪近些。

霍言山穿衣裳的動作停滯一瞬,轉頭看向花兒。這個小姑娘多聰明,不信他的話,用這樣的方式試探他。

“死了。我父母都死了,我是孤兒。”霍言山說:“那一日我走到城外,不知哪裡來了兩個人,突然對我動手。我從小跟隨師父習得一些武藝,但仍舊打不過他們,以假死混過。我以為我真要死了,但是碰到了你們。”

這說辭也能說得過去,花兒不再追問,將藥壇推給他:“我聽你的氣不太喘了,喝完這些藥就可以趕路了。”

“你跟我走嗎?”霍言山問她:“我家是一個清淨之地,山前種地山後栽樹,山間還有不老泉,一年四季日日有水喝。倘若你跟我走,我給你單獨蓋一間木屋,你喜歡什麼便做什麼,等到這亂世過了再下山。”

花兒聽他這樣說,哧哧笑了:“那我問你,我阿婆怎麼辦?阿公若是回來去哪裡尋我們?那一日一起救你的人你也一起帶去山上嗎?你的山可能裝下這許多人?”

霍言山想了想,搖頭:“那是不行的。”

“那我便不能走。”

花兒權當這是在逗悶子,並未往心裡去。霍言山喝藥的時候她與他認真做彆:“這裡不是久留之地,眼下說是霍靈山的人在城外喊打喊殺。你如果要出城,最好尋個妥當的時間。”

“大恩當言謝,但眼下我身無一物。他日若相見,或你有求於我,隻管去碼頭上的雜貨鋪,跟掌櫃的說一聲。那掌櫃的是我遠親,會傳信給我。錢物都隨你挑。”

“不需要啦。你保重。”花兒起身,學彆人抱拳:“江湖路遠,各自珍重。”講完就跑遠了。

她待人實在沒有什麼壞心思,那霍言山也不帶著什麼壞相。花兒救他後也做過噩夢,夢到自己救了一個吃人的惡鬼。可轉念一想,這世道,人變鬼鬼變人,常有也。於是就不再折磨自己。

下一日白府要選家丁,飛奴和阿虺早早就出門去了。白府的老管家果然抱著那隻野貓,飛奴偷偷對阿虺道:“那野貓我日日喂著,定不會將咱們怎樣。進了白府後,商量著去白二爺跟前,做貼身奴才。”

阿虺心生疑竇,看向飛奴:“你不是最厭煩白二爺?莫不是想刺殺他?”

飛奴拍他一把:“莫胡言!誰跟銀子過不去!”

“花兒妹妹也想進白府。”阿虺道:“隻可惜這次不要丫頭。說白二爺為了讓葉家姑娘暢心,要把府裡的丫頭都打發走,隻留一些實在不入眼的。”

“隻有你們信他是癡情種,我是萬萬不信的。那白二爺打回燕琢乾的這些事,哪件是善茬?隻會比白大爺更可恨。”飛奴目光灼灼,看了眼白府森嚴的大門。他本生得英俊,卻因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而顯得可憐。生來頭腦好用的人,卻始終得不到施展,隻能流竄於明商暗場不停地尋生計。

到他們了,那貓先湊到阿虺身前聞了聞,緊接著蹭了蹭阿虺胳膊,老管家喊:“加一人!”阿虺十分開心,回頭對飛奴說道:“那頭等你!”

那貓飛奴著實喂了一些時日,對飛奴時冷時熱,但飛奴自認會比彆人相熟些。人向那一站,看著老管家笑了。老管家耷拉著眼,將貓向前送,那貓本來安靜著,到了飛奴面前突然“喵”一聲,一爪子撓了出去。飛奴忙閃開,不可置信地看著它。老管家說一句:“過。”

由一隻貓來定人,這太過荒唐可笑。加之飛奴喂了那麼久,竟全是白費了力氣。面色由紅變白,隻是看那貓兒一眼,轉身走了。阿虺跟上去,對他說:“我也不做了。”

飛奴推他:“你好不容易討了好差事,白天不用去碼頭搬貨了,這是在做什麼!白府給的銀錢多,小阿宋也能跟著吃飽飯。你不要意氣用事!”

阿虺左右為難,最終還是飛奴又推他一把,他才躑躅著走進白府。

飛奴又回頭看一眼那貓,神情倒看不出悲愴來,亦不帶著恨,隻是很奇怪。

花兒站在巷口等了半晌,遠遠地看著他回來了,跑上前問他:“今日那貓兒可找你麻煩?那白府的管家老頭可為難你?在白府謀得了什麼差事?”

飛奴一反常態,淡然道:“那貓白喂了,看到我就竄我身上,撓了我一巴掌!你瞧!”他扯開衣領給花兒看,脖頸間好長一道血凜子。花兒忙問他:“疼不疼?阿婆那有藥,我給你塗一下。”

“好。”

“阿虺呢?”

“那貓喜歡阿虺,阿虺進了白府。”

花兒怕他難受就不再問,塗藥之時有意說些彆的:“飛奴哥哥,照夜哥說除夕那一日打更給雙份。咱們去不去?”

“去。”飛奴嘶一聲,花兒忙收手,用手掌幫他扇風:“疼了吧?”

“不疼。”

二人安靜好一會兒,花兒思量良久,才小心翼翼開口:“飛奴哥哥想去白府做些什麼差事呀?那個白府的獬鷹,就是之前出來傳話的那個,我與他熟一些。我琢磨著可以去問問他。”

“不去了。”飛奴對花兒說:“你不必為我謀生。我男子漢大丈夫,有的是出路。那白府就連貓都是那樣難伺候的,我不會再去了。”

“那你…”

“你不用管我。”飛奴看著花兒欲言又止,阿婆咳了聲,花兒忙去為她遞痰盂,再回頭,飛奴已經走了。

“阿婆,除夕我能去嗎?”花兒跟阿婆商議:“若是去了,您在家會不會荒涼?阿宋和銜蟬可以來陪您。”

“阿婆私心不想你去。”阿婆到:“除夕夜裡小鬼橫行,你身子骨弱,阿婆怕你遇到什麼事。”

“阿婆,鬼有人可怕嗎?那人殺人不眨眼的,鬼隻是嚇人罷了。”

孫婆歎了口氣,眼眶紅了:“花兒,孫婆拖累你了。”

“阿婆!你這樣說花兒要生氣了!”花兒也快哭了:“阿婆,您把我抱回的時候我小貓大,這許多年受了多少累挨了多少餓把我養到今天,怎麼就拖累我了呢?沒有阿婆阿公就沒有花兒了呀!”花兒抹抹眼淚:“您快好起來吧,熬過冬天,春天就能好受些。待春暖花開了,花兒也學那些貴人們,帶您去城外走走。您不是喜歡吃魚麼?就去我們鑿魚的地方給您撈魚,撈上來直接烤,那魚彆提多鮮嫩;您不是喜歡吃餃子麼?明兒我就給您包!”

花兒越說越難受,眼淚劈裡啪啦落下來:“阿婆,您如果真有事,那您把我也帶走。我也不活了!”

“說的什麼話!”阿婆忙打她嘴:“快彆說了傻丫頭!阿婆好著呢!你也好著呢!日子早晚會好的!”

“是!”花兒抹掉眼淚跟孫婆顯擺:“阿婆,花兒可厲害了。那白老二您知道嗎?花兒能在白老二手下討生活。光明正大討的!”

她安撫好孫婆轉身出了門。天已經擦黑了,這一日不用打更,她原本可以在家裡歇息。但想到飛奴的樣子,總擔心會出什麼事。一個人穿過薄薄夜色,看到很多行色匆匆的人。她逆行而去,一路走到白府。在府外徜徉很久,琢磨著如何跟白棲嶺說。卻看到獬鷹匆匆出府,見到她一愣:“巧了,二爺找你。”

“白二爺找我乾什麼?”

“白二爺自己會與你說。”

獬鷹不再多話,一路將她帶進去。白棲嶺人靠在塌上,並不因她進門而調整坐態。隻是眼睛直勾勾看著她,像要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麼端倪來一樣。

花兒沉默半晌,見他沒有收斂的意思,就歎氣道:“二爺呀,您每次見我都這副樣子,真讓人害怕呀!我臉上寫天書了?我偷您東西了?我與您有血海深仇嗎?若是都沒有,您做什麼如此苦大仇深地看我?”

白棲嶺知曉她伶牙俐齒,也不與她辯解多言,隻是諱莫如深笑了笑。

“您笑得我瘮得慌!”她又道。

“你找我什麼事?”白棲嶺問她。

“那您找我什麼事?”花兒問。

“你先說。”

“是。”

花兒將斟酌好的話說了:“白二爺,奴才有幸給白二爺辦過幾次差,您對奴才應當是滿意的。不然也不會讓獬鷹再找奴才。”

白棲嶺哼一聲,心道這東西可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啊。花兒當沒聽見,又道:“但是二爺有所不知,奴才是柳條巷裡最差勁的。銜蟬您見過了,那是燕琢城裡數得上的姑娘;阿虺力大無比,為人憨厚正直,今日也進了您白府。還有一人,奴才覺著白二爺指定也喜歡…”

她覷一眼白棲嶺,見他不為所動,接著道:“飛奴哥哥能把燕琢城裡裡外外的事情摸透,您剛回來,若是有這麼個人幫襯著您…”

“不需要。”白棲嶺道。

花兒一時之間不知還該說什麼,思忖之際聽到白棲嶺說道:“無非多個人,賣你個人情吧。”

花兒一聽有些慌了,她的人情能值幾文錢?那白棲嶺定是又有了什麼壞主意才這樣說。但她實在想為飛奴討個營生,心道: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先應了他,讓飛奴哥哥好生過個年。

於是噗通一聲跪地:“奴才謝謝二爺!”

“就這麼謝?”白棲嶺終於坐直:“拿一樣東西來換吧!”

“什麼東西?”

“你這不值錢的小命吧!”

白棲嶺動輒嚇唬她,她已然不當真。他不是好人,可她也有老天爺護著不僅一次死裡逃生,這顯然令她膽子大了。眼睛逗趣兒地眨眨,問他:“您說吧,這次是刀山還是火海?刀山,奴才上;火海,奴才下。”花兒拍拍胸脯:“您隻管信奴才便是!”

白棲嶺見她這般模樣,不帶一點女子的羞怯和柔和,整個人如那街上跑的小童,滿臉的頑劣相。這人命大、命硬,眼珠子一轉就是餿主意,指望這種人跟自己一條心,比登天還難呐。

“你在我身邊扮一個書童,大年初二隨我出城去良清。”

“去良清那是要經霍靈山的,霍靈山可是要命的地方。”

“不是刀山你上火海你下?”

“隨您去一趟,那就是跟二爺同生共死過的人了,您保奴才一生富貴嗎?”

“我隻保自己人一生富貴。”

“我是二爺自己人!”花兒拍胸脯表忠心,白棲嶺則點頭:“那你跟我說說,你有兩次夜裡抱著藥罐子乾什麼去了?”

“奴才白日去碼頭幫二爺打探消息,夜裡滿城轉悠當更夫,進家門蒙頭便睡,哪還有力氣抱藥罐子出去?”

白棲嶺眉眼一動,突然捏住她臉頰,一改適才的假和氣,咬牙切齒道:“嘴真硬啊!”

花兒被他捏疼了,不知哪裡來的膽子抬起腿踢他,白棲嶺快速閃開,將她一把推到窗前。她薄薄的後背撞到窗欞上,嘴巴快被白棲嶺捏穿了,疼出了眼淚。

白棲嶺湊到她面前,凶光所至,似起殺戮之心。花兒屢遭驚嚇,此時已然哭不出來,但還是握住了他手腕,悲切道:“二爺…您鬆手,有話好說。”

白棲嶺聞言鬆開手,將她堵在那動彈不得。花兒推他幾次他都穩如泰山。她想從一旁繞出去,被他一把拽回來。她在他面前儼然一隻小老鼠,而他是長著利爪的貓,一巴掌就能拍死她。

花兒縮著脖子,怯生生說道:“您莫不是有意於奴才?不然怎麼注意起奴才一舉一動來了?奴才夜裡抱著藥罐子給心上人送藥也逃不出您法眼?”

“心上人。心上人。”白棲嶺念了兩句,好個心上人。那讓你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