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被他嚇得魂飛魄散,即便如此,仍是站直身子,顫抖著聲音與他叫板:“玉皇大帝也不能說殺誰就殺誰!天下總該有王法的!再說了,是白二爺您請我來的,外頭那隊更人和衙役都看著的!我就算死也要死個明白!”
話音未落,隻見白棲嶺目光動了動,她脖頸被敲了一下,轉瞬就失去了知覺。待她醒來之時,頭一個念頭就是:白棲嶺所謂的請人來問話,簡直是放狗臭屁。彆人先禮後兵,他倒好,上來就動粗。
屋子裡幽暗,被捆縛的她躺在地上,這幾日折騰得厲害,適才又受到那樣的驚嚇,一整個人被抽了魂一樣。人昏昏沉沉,耳朵卻好像開了天燈,裡頭的輕語都能聽得一兩句。
那個家丁說道:“的確是哼哈二人救的她。”而後聲音便輕了。那個殺千刀的白二爺八成是在衙門被毒啞了,竟是沒有一個響動。花兒的耳朵極力豎起來,也聽不到任何。
她快要力竭,掙紮無意義,索性既來之則安之,那白二爺想必想從她口中探得那一晚她究竟看到多少,事已至此,她反倒有了些念頭,頭一歪,睡了過去。
獬鷹再出來問話的時候,她正睡得沉,任他如何叫她就是不睜眼,間或呢喃一句:餓。餓得睜不開眼,餓得沒力氣回話。獬鷹心急要去給白棲嶺回話,隻得命人給她端了一碗肉湯熱面。
“這怎麼吃?”花兒手腳動了動,示意獬鷹幫她解開。
“解開可以,但你切記不要吵鬨,二爺喜靜。”獬鷹叮囑她:“二爺說了,再吵也不用問話了,直接挖坑埋了你。”
花兒記不清自己上一次吃肉湯熱面是什麼時候,眼下真是饞了,沒出息點頭:“不吵不鬨,再鬨埋了我。”
脫離束縛的瞬間立馬捧起了碗喝了口湯,撈了一大口面,鼓著腮幫子含糊道:“您再給我外頭的街坊傳個話,就說勞煩他們去我家用凍魚乾給阿婆燉湯,再去抓付藥。阿婆的藥要斷了。”朝獬鷹伸出手:“江湖規矩,透大信兒一吊錢。”她哪裡懂江湖規矩,哪裡知曉什麼江湖,無非是從前在茶肆裡倒茶,聽那說書先生講的罷了。
獬鷹上前搶她碗,他這下覺得二爺說得對,直接埋了好了。花兒捧著碗跑開,大聲嚷嚷:“一百文!一百文!”
她這一嚷嚷不打緊,裡頭寫信的白棲嶺頭要炸了,實在忍不住,便咳了聲。獬鷹發狠抓住她,搶下面碗,面湯稀裡嘩啦地灑,花兒斥罵他:“暴殄天物,不得好死!”
獬鷹捏住她嘴,破布塞進去,塞得滿滿當當,讓花兒直犯惡心。嘔了好幾次,眼睛都憋紅了。
“我再與你說一遍:二爺喜靜,你再吵鬨就埋了你;五十文給你阿婆抓藥,是白二爺心善賞的。”獬鷹哪裡懂得憐香惜玉,這眼前的人眼睛骨碌碌轉,真像商隊的人說得那樣:像個沒長開的小耗子。
花兒見識了獬鷹的脾氣,終於軟了下來,乖乖點頭,唇間嗚嗚幾聲,大意是好、我知曉了。
獬鷹找人出去傳話送錢,倒是講一些道義的。再拿開堵她嘴的破布,她便安靜吃起了面。獬鷹再問她話,她一句句答了。
“那一晚連心齋前死了人,你見到多少?”
“那天雪很大。我剛當完差,很是疲累。阿虺和飛奴又尿急,我在那裡等他們等得心發慌。”
“彆說廢話。”獬鷹道。
“您聽我慢慢道來,這並非廢話。”花兒手比劃著:“我聽到有人叫了聲,好似在掙紮,緊接著動靜越來越弱。料想那人是死了,我嚇得腿軟,滅了燈籠藏進巷子裡。想來那惡人是看到了我,是以找了過來。”
“北風呼號、又下著大雪,我又嚇傻了,不敢喘氣。”
裡頭的白棲嶺聽她講話著實心煩,將手中的毛筆狠狠拍在桌上,筆頭的墨汁崩得到處都是,信紙被暈染出許多墨點。花兒忙捂住嘴看向獬鷹:“我聒噪了?”
“你快被埋了。”
花兒驚恐點頭,放低音量接著道:“我看到一隻鞋頭,尖的。”
“沒了?”
“還有一張臉,沒看清長相,隻依稀看到一道疤。”花兒的指尖在自己臉上比劃:“從眼角到耳後,一張臉被一分為二,十分可怖。”
“沒了?”
“真沒了。”
花兒可憐地看著獬鷹,想起這幾日接連受到的驚嚇,眼睛一紅,就落下淚來:“想必是因為我看到這一眼,才惹了殺身之禍呀。”講完低下頭,抽抽嗒嗒哭了起來,哭到細瘦的肩膀直顫:“還好有人出手救我,儘管我想不通為何有人救我。”
獬鷹聽她講完,進去給白棲嶺回話,還未張口白棲嶺就抬手要他安靜。外頭那隻小耗子委實是聰明,撒謊不眨眼。她看到他的鞋履抬起頭驚恐看他,如若從前沒見過,何不至於如此?從這一句起,都是假的。
她這一出戲實在是好,連獬鷹都能騙過。煞神獬鷹竟還覺得她可憐。白棲嶺踱步出去,見那“小耗子”縮在牆角,看到他似乎很是害怕。這些手段都是白棲嶺兒時用過的,豈能騙過他。
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去,伸出手去,掌心貼著她脖子。她全身上下無一處惹眼出挑,隻有那雙眼,看起來機靈。手掌微微用力,花兒就察覺到窒息。
“什麼鞋?”他問。
“尖頭。”
“說謊就弄死你。”白棲嶺的手掌動了動,他有一雙粗糲的手。按道理說白家世代經商,並不出行伍之人,但他的手卻並不細嫩。花兒是見過在巷子口圍堵銜蟬的公子哥的手的,白白嫩嫩一雙,冬日裡一受凍指尖便紅了。
“你弄死我好了,死在你這等惡人手中算我倒黴!”花兒頂煩他張口弄死閉口弄死,還不如旁人那一刀斃命來得痛快,他倒好,這麼一會兒嚇她幾回了!
雙手握住他手腕,用力向外拽,指甲死死扣進他手背,要跟白棲嶺來硬的。總之她就是不講實話。說書先生講:有些人把底兜了,轉眼就死了。她不能兜底,亦猜到他會起疑,但堅決不改口。
“什麼鞋頭?”
花兒咬緊牙關不開口,白棲嶺的手又重了些,餓得饑黃的臉因為窒息開始有了血色。
“不開口?”他的手又用了力氣,花兒一雙眼看著他,心道真是倒了八輩子黴,遇見這麼個煞星。還想著給孫婆養老送終呢,今日卻要交代在這裡了。思及此,眼淚又落了下來。
細細的脖子被他攥著,發不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聲響,那淚水像滾珠子一般一滴一滴落下來,滾燙的。
她以為必死無疑,白棲嶺卻哼了一聲鬆開手:“你倒是彆哭!”他眉頭一吊,戳穿她:“你就唱戲罷!我捏你的手勁兒都不如你扣我的手勁兒大!”
花兒抽抽嗒嗒,心中罵他千萬句,整個人如被抽掉骨頭一樣,片刻以後,竟暈厥過去。
白棲嶺指尖放在她鼻下探了探,又裝。
“潑她。”白棲嶺道:“開水潑。”
“彆彆。”花兒睜開眼,縮進牆角:“我錯了。”
她是有點本事在身上的,這種情形下竟敢戲弄白棲嶺。獬鷹知曉白棲嶺睚眥必報的脾性,替她捏一把汗。此刻漸漸明白白二爺的用意了,想來她說的都是假話,要用真話為自己保命。在跟二爺博弈呢。
獬鷹見過從頭硬到尾的,見過開始就軟的,亦見過不堪折磨鬆口的,沒見過這軟軟硬硬演話本的。想來這小姑娘是個頭腦好用又頗有點膽識之人,亦是個憨爽有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