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燕琢城(三) 打更的,被驚擾的……(1 / 1)

百花深處 姑娘彆哭 6002 字 7個月前

“你說那人是死是活?”分道揚鑣前花兒扯著飛奴衣袖不讓他走,她眼皮有些跳,總有大禍臨頭之感。

阿虺聞言停下,憨厚一笑:“無需擔憂,咱們救他的時候四下無人。不管是死是活,跟咱們都沒乾係了。”

“可那騎馬的人又著實嚇人。”花兒眉頭一皺,帶著愁思不解:“他臉被砍成那樣,不知是與何人結了何等深仇大恨。”

“這世道如此之亂,旁人為求財拚命,我等為苟活辛勞,傷成那樣不稀奇。回頭若是鬨出那霍靈山因一兩銀子搏殺之事,怕也不稀奇。”飛奴眼睛一吊:“若真到那時,諸位該如何處之?”

“為一兩銀子殺人,豈是人做的事?”花兒駁斥道。

“若孫婆等著這銀錢買藥,不然就死呢?”飛奴又問。

花兒被問煩了:“你今日怎麼回事!為何要說這許多奇怪的話?若是孫婆知曉我為了她的藥錢去殺無辜之人,她自己會活下去嗎!世道再亂,人是人,非野獸、非鬼魅,真到了那地步,這人世恐怕就如煉獄一般了!是死是活又有那麼重要嗎?”

“急了急了。”飛奴嬉皮笑臉求饒:“說著話呢,怎就急了?哥哥告饒可行?”從腰間扯出幾條魚丟到花兒手中:“哥哥錯了,以魚賠罪。”

花兒氣哼哼把那些魚丟回飛奴手裡去:“自己留著吃罷!整日吃那許多罪、挨那許多累,少吃幾口就成餓死鬼了!”

眾人被她的嘴硬心軟逗笑,再嬉鬨幾句各自回家中安置片刻。夜裡上差時,花兒偷偷問照夜,昨兒夜裡那事可有眉目?照夜悄聲告訴她:“說法眾多,隻知曉知縣今日借口其他事由將調查的衙役撤走了。我等便知曉這事碰不得了。”

“哦。那...”

“噓——”照夜長噓一聲對她搖頭,讓她休要再問。

照夜比飛奴和阿虺年長兩歲,前些年日子不太苦的時候,父母多方打點給他買了個衙役的差事。起初的確是個好差,但不出半載,當任的縣令被人在家中勒死,履新的把身邊的人都換了一遍,照夜等舊人被送去守城門或巡邏。新知縣亦是個命短的,來了不出半載被擄去了霍靈山,家人和朝廷都不拿銀子換人,下一天腦袋就被丟到城門口。

這一任知縣已是照夜經的第四任知縣了,說是在京城得罪了人才被支到燕涿這個冷清之地。照夜待人接物很是周到,思慮亦很周全,柳條巷的人遇到大事小情總要跟他商議下,照夜的主意通常都不會有紕漏。

即是照夜不許她再問,花兒便住了口,拿著梆子跟在他身後,“咚咚”、“咚咚”地敲,喉嚨裡似塞了什麼東西,尖聲細嗓打了二更。飛奴忍不住笑她:“今兒這魚白吃了,花兒妹子的嗓沒開,聽著比蒼蠅聲還小呢!”

花兒不服氣,又扯著嗓子來了幾聲:“關門關窗,防偷防盜!”

“這燕涿城裡有窗的人家賊不敢進,賊敢進的人家,窗都露著大窟窿!”飛奴在一邊玩笑道,前面走著的衙役聞言忍不住應和:“有點道理。”

此刻他們走在白府正前街,掛著白燈籠,樹上扯著的白布條,風一吹,布條和燈籠相應舞出鬼影,氣氛頗詭異駭人。花兒想起孫婆講的“小鬼拿人”的故事,此刻便有些腿軟。那打更聲是一聲不如一聲,仿佛被細繩勒住了嗓子。照夜安撫她幾句,欲替她幾句,被她拒絕:“我行。”

腳下是新鋪就的石板路,雪都比彆的街巷乾淨透亮,臥在門洞裡的野貓面前竟擺著白瓷碗,飛奴蹲下去看一眼,那碗裡放著一條乾魚。想起白日裡為了吃魚受那戲多辛苦,吃的卻跟白府的野貓一樣,飛奴忍不住啐了口,那野貓“喵嗚”一聲突然竄起來到飛奴肩膀上,飛奴眼疾手快拎住貓脖子舉起手要摔死它:“今兒摔死你給你開膛破肚,吃你的肉!”那野貓卻是厲害的,掙紮之間揚爪子往飛奴臉上撓了一把,飛奴吃痛鬆開了手,那貓又跳去衙役肩膀。

打更巡邏的隊伍在白府正前街亂了,照夜道一聲“不好”,把花兒推到一邊,讓她繼續打更喊號子,而他則去幫忙趕貓。從前的更師父特意叮囑過照夜,白家人喜靜,若吵嚷到他們,一狀告上去,是要以“不端不為”之罪吃板子的。

花兒素來吃不飽,氣不足,這會兒又累了,接在梆子後的那聲號子喊得像貓叫。

因白二爺覺淺,此時白府內清淨得緊,下人踮腳走路,就連那鳥院的鳥都曉得收聲。管事婆子輕聲恫嚇丫頭:“小聲點,若把那瘟神吵醒,賞你幾個巴掌。”管事婆子是白大爺留下的人,對這個白二爺厭惡卻又舍不得白府的差事,在白二爺身上受的氣轉身就撒到小丫頭頭上。

白家兩位公子,白大爺名白棲梧、二爺白棲嶺,白老爺當年在起名之時費了一番心思,鳳棲於梧鳥棲於嶺,顯然棲梧更勝棲嶺一籌。下人都長著眼,豈能不知白老爺的用意?是以對這個白二爺素來看不上眼。若不是白大爺突然身故,怕也不用伺候那陰晴不定心狠手辣的白二爺。

外頭那瘮人的打更聲將白二爺吵醒,他從床上下來,問獬鷹:“出去看看怎麼回事?”

獬鷹得令轉身走了,穿過安靜的府邸,一直走到府前街的牆內,翻身上了牆:外面正在無聲地鬥貓,而那執梆子的小童站在陰影裡,身量依稀隻及他半人高,身子縮在更服裡,那更服,足能裝下兩個“他”。

“這是隻瘋貓?”其中一個衙役抱怨,不停舞動身體要將那貓甩下去。

照夜突然靜止不動,再過片刻道:“不對,這隻貓兒,是被訓過的。”轉身對飛奴道:“飛奴,你啐它了對嗎?還說了難聽話?”

“它一個畜生,懂什麼?”

飛奴話音剛落,貓兒又跳向它,劈爪又去抓他臉。照夜勸他:“陪個不是,咱們不能在這鬨下去了。耽誤後面的路,今日全撂在這了!”

飛奴心中有火,卻也不敢拿其餘人性命玩笑,隻得求饒道:“貓祖宗,我錯了。您饒命罷!”

那野貓竟是真的從他身上跳下,回了自己牆洞。照夜鬆了一口氣,忙擺手:“快走。”

獬鷹將適才的事一五一十跟白二爺講了:“奴瞧著的確有個腦子好用的。”

白二爺坐那沒動,適才那打更的喊那些聲著實難聽,喊得他頭疼。一場好覺被攪了,板著臉坐在那,神情比外頭那隻野貓還要凶。獬鷹在一邊不做聲,盤算著白日裡出去辦差的“哼哈二將”還未歸來交差,怕是遇到了什麼困難。

這夥更人裡有兩個他看著眼熟,應是白日裡在城門口遇到過,那執梆的“小人兒”屬實看不清。若是真跟白日裡是一夥人,那此刻那“口無遮攔”的人應是得到了教訓,可人家此刻好好站在這呢!

“您抓緊歇息吧,待會兒三更恐怕也是這一隊人。那孩童應該喊不到三更,眼下嗓子已經破了。”

“那人開口了嗎?”白棲嶺問道。

“尚未開口。”

“不急。不行就殺了,再抓一個。”白棲嶺冷嗤一聲,張口閉口均是“殺了”,真假虛實全由旁人揣測,好在這個旁人是獬鷹。見獬鷹紋絲不動,又下一句:“院子嚼舌根子的老媽子、小廝,還有今日想往我書桌下貓的那個丫頭,都打發到霍靈山下的莊子上去,讓他們見識見識真正的山匪。”

“旁人又該妄議您留不得人。”

“妄議?算得上如實相傳罷了。”手中把玩的貔貅往桌上隨意一丟發出當啷一聲響:“我看他們就是日子過得舒心,吃點苦頭去吧!”

白棲嶺為人不好相與,平日不太講話,講起話來夾槍帶棒,毫不留情。為人也是生得一副濃眉大眼的凶相,看人不怒自威,若是在街上駐足跟哪家姑娘講話,姑娘多半被嚇得說不出整話。饒是獬鷹這樣行伍出身之人從前也怕他三分。

“適才你說有個聰明的。”白棲嶺眼一抬,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奴去打探。”

“奴來奴去,煩不煩!”白棲嶺被適才那打更人擾了眠,肝氣上行,開始挑獬鷹的毛病:“再說就自己掌嘴!”

“是。”

獬鷹見他動怒,尋了個轍走了。外頭還在下雪,他避開人走,腳踩在雪上竟是沒有聲響。面前那隊衙役更人已行至城南,隊形渙散,不得章法。

“照夜哥,依我看,我們仨個往後也到五更,能多拿五文。”阿虺跟照夜商量:“我娘近來咳嗽緊,郎中給紮了針,但說要喝副藥才好。”

“你每隔兩日要去碼頭搬貨,能吃消?”

“自然是能的,我這渾身力氣。”

“我也能吃消。”花兒啞著嗓答應:“每日睡一個時辰就夠。”

照夜思量再三,終於點頭。

“你們聽到了嗎?”花兒突然問。

“什麼?”

“腳步聲。”

大家豎著耳朵聽了半晌,周遭除了風雪聲和不時的烏鴉叫,哪裡還有聲響。

“疑神疑鬼。”飛奴說她。

照夜卻四下打量幾次,他知曉花兒耳力好,加之有前一夜的事鋪陳,總擔憂她惹上什麼麻煩。

“許是聽錯了!”花兒揉揉快要被凍掉的耳朵,將手揣進衣袖裡。行至府衙前街之時,前頭忽然起了火。那火光衝天,霎時就將夜晚塗紅,濃煙滾滾而起,遠遠就嗆得人咳嗽。

一行人去救火,飛奴一把扯住奔跑的花兒“你做什麼去?你人還沒有木桶高!站這彆動!”

那火勢漸大,花兒站在那覺得透心涼,有人悄無聲息走到她身後,扼住了她脖子,將她人提了起來。火光逐漸模糊,她趁著還清醒去腰間摸阿婆給她的防身的匕首,人卻被摔到地上。回首之間看到雪地上那隻被砍掉的手,愣怔一瞬,轉而捂著嗓子嘔起來。

待她抬起頭,潮濕的眼睛看向前面,幾個人纏鬥而去,轉眼消失。她根本不清楚適才發生了什麼,也不敢在此久留,踉蹌著跑向照夜他們。

是飛奴最先看到她,快步去迎住驚慌失措的她,握著她胳膊焦急問她:“怎麼了!”

“有人要殺我。”花兒手指向遠方,扯著飛奴向那跑,照夜也跟在身後。那隻手不見了,雪地上的血跡亦消失了,仿佛什麼都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