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1)

這日,宋婉照舊去林家家學點卯,從側小門進府,從回廊經過的時候,正好看到有人在假山後打鬨。

其中一人帽子被打掉,露出青茬頭皮來,引得一眾人哄堂大笑:“我就說麼,他是個光頭!”

“小光頭,你來我家作甚,菩薩可不在這裡拜。”

“拜什麼菩薩,不如拜我,來,你給我磕個頭,我好好教你一回……”

幾個少年欺負一個背著臉的小光頭,那小光頭沒吭聲,宋婉從假山的孔洞之中看過去,也不知道具體是個什麼情況,隻聽著話音皺眉。

“姑娘。”

春巧見她腳步停頓,提醒了一句。

林家的家學分男女,宋婉要去的是後院之中的專門教導女子的家學,另有一個教導男子的則在左側,相距不遠,中間以花園相隔,偌大花園足夠分割男女,不會有人亂闖,但此刻……

不懂規矩的是那邊兒,可若是這邊兒應了聲,那就是宋婉也有錯了。

宋婉很懂其中的道理,這就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不能打回去的道理,一旦打回去了,就是互毆,各大五十板,都有錯,可,這世上若是隻當受害者,不去還手,豈不是憋屈得緊?

想著宋夫人曾經提及過幾次的不能丟了家中體面,宋婉沒有直接對那頭發問,反而問領路的丫鬟:“這是怎麼回事兒,莫不是我走錯了路,怎麼竟然會有外男入內?”

如今世面上的男女大防不算太嚴重,行走街頭,摩肩擦踵也有,但這等院內之事,便如瓜田李下,該避的還是要避開才好,不能混為一談。

丫鬟早就有心提醒那頭,聽到宋婉問話,揚聲道:“怕不是一時走錯了路,姑娘莫怪,是奴婢的錯。”

假山後頭,聽到動靜,不知是誰低聲說了句“快走”,便有匆忙的腳步聲離開。

宋婉回眸,從那假山孔洞之中看去,看到匆匆離去的衣袂一角,也看到那轉過頭來看過來的半張臉,黑黝黝的眼格外晦暗,看得就讓人一驚。

收回視線,宋婉加快了腳步,跟著丫鬟往前走,離得遠了,方才輕撫心口,低聲自語:“可是嚇壞我了。”

丫鬟隻當她是被剛才那幾個少女欺負人嚇壞了,低聲安慰兩句:“姑娘莫怕,都是府中少爺,素來規矩,不敢驚擾姑娘。”

“嗯,嗯。”

宋婉敷衍地點點頭,她也知道這個道理,投胎好,就是占便宜。

後來宋婉沒有再關注過這等“霸淩”事件的後續,連當事人是誰都沒讓人打聽,倒是春香,她沒有春巧那般沉穩,又愛跟人搭話,聽了一嘴八卦回來,被霸淩的那小光頭也是林家子弟,庶出的庶出,早年間因著生辰相克,被送去福勝寺當了幾年小沙彌,說是什麼替相克的那位積福,也是給自身化煞的道理,說是什麼命不好。

對這等迷信思想,宋婉嗤之以鼻,擺明了不信,卻也沒說什麼,這種家宅之中的事情,外人不清楚緣由,也不好隨意評說。

隻說到福勝寺的小沙彌,春巧微微皺眉,想著上次去福勝寺的確見到不少小沙彌,莫不都是大家子弟送過去的?

“怎麼可能?也是這林家出了這等事情,旁的再沒聽聞。”

春香輕嗤。

春巧說:“那是你聽不到,若是真有,又有哪個能讓你知道,不過事後說嘴罷了。”

宋婉看著春香那知道一點兒小秘密就像是掌握了世間真理的樣子,不由好笑,春巧的打擊更是精準到位,讓春香啞口無言。

“好了好了,不過是彆人家的事,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宋婉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閒話一句就繼續關心起今天的學業來。

林家女學的內容十分豐富,日常的除了識文斷字,管家理賬之外,還包括一些陶冶情操的琴棋書畫等內容,屬於必修課加選修課,專業課加興趣班了。

宋婉以前有學藝術的心,卻沒有學藝術的基礎,這輩子難得有機會,也就很積極,尤其是宋夫人支持到位,還專門給她備了一把好琴。

穿著一襲古裝,梳著精美發髻,耳邊步搖輕晃,坐在琴前,香爐青煙嫋嫋,還未彈奏,便已經有了三分意境,令人陶醉。

這樣的想象刺激著宋婉的學習熱情,事實上她學得還不錯,咳咳,就是時間太短,還不能成曲。

今日正是要學琴的日子,春香抱著琴跟在宋婉身後,春巧拎著一個盒子,裡面裝著香爐等若乾小物件。

彈琴好聽與否先不說,裝備是必須要齊全的,所謂差生文具多,呃,不,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以……

“錚——”

一個音錯了,教授琴藝的老先生捋著白胡子的手頓了一下,看向宋婉,曲有誤,得師顧,宋婉手上頓了一下,後面的曲子默了片刻才跟上,調子因此錯了些,卻也還好。

“宋六姑娘的琴藝大有長進。”

老先生在最後這樣評價了一句,他是輕易不說壞話的,中間指出錯誤也用詞溫和,到最後更是要以誇讚結尾,總之,今天總比昨天好,這次總比上次好,十分有助於豎立宋婉的自信心,和培養她繼續學習的耐心。

“還要多謝先生教得好。”

宋婉笑吟吟應了,她還是挺喜歡這位老先生教的,不講究進步多少,不細究分數多少,也不管出勤率多少,更不會有什麼考核,毫無壓力的情況下帶來的就是慢步調的生活所特有的悠閒自在,心情都隨之變得美好了。

老先生點點頭,沒有再對宋婉多做評價,而是轉向了下一位。

如今跟宋婉一起學習的還有林家的幾位姑娘,林夫人親生的那位林琴並不在其中,她的年齡也是要談婚論嫁了,不是在跟著林夫人學管家,就是在繡嫁衣,女學之中的管家知識隻是泛泛,真正應用到現實中,還是要耳濡目染更好。

宋如之前也是那般學習的,宋婉很理解林琴的“畢業”。

剩下的幾位林家姑娘,是各個房頭的,以庶出居多,嫡出的來這裡也跟宋婉似的,有一日沒一日的,說不得都是被親生母親帶在身邊教導,還有那種被送到祖母身邊陪伴的,總之,各有各的前程。

宋婉是宋家的庶出姑娘,即便是縣令之女,卻也不是人人買賬,林家姑娘之中很有幾個不樂意捧著她,剩下的那些,在那幾個的冷眼旁觀下,也不想讓自己顯得過於諂媚,跟宋婉關係泛泛。

等著老先生把在場的人都點評完之後,這節課就算是結束了,眾人起立,老先生先走,然後她們才各自鬆散,有嘰嘰喳喳聚在一起說話的,也有跟宋婉打招呼的。

“宋六,你姐姐的未婚夫死了,她可是要守寡?”

突然,有人開腔,聲音略尖,宋婉下意識蹙眉回頭,看到是林十二娘,她是幾房的來著?

林家人口眾多,房頭也多,宋婉有些記不得,這會兒也不是回想這個的時候,發現很多人的目光隨著林十二娘的視線看過來,她先微微一笑,緩和氣氛,爾後道:“不知十二娘有何見教?”

林十二娘跟宋婉差不多大小,臉上還一團稚氣,目光之中卻已經有了些鋒銳之意,“我是不知你宋家如何,但我林家,這種情況,自是要守得清名的。”

“哦?”宋婉若有深意,瞟了林十二娘一眼,林家的基因其實不錯,林十二娘長相秀美,又因未脫稚氣,個頭矮了些,還多了幾分童言無忌的可愛,宋婉暗想,這是她自己想問的,還是有心人借著她的口為難宋家?

宋老爺這個縣令是京中來的,算是強龍,而縣丞和縣尉都是本地的,可謂是地頭蛇,自來強龍不壓地頭蛇,兩方若是彼此和氣,似乎也有些虛妄。

宋婉想得多了些,就不免回話慢了點兒,見到林十二娘開口似要催促,宋婉反問一句:“恕我無知,林家可是自來有守寡家風?”

林十二娘被問得一懵,這、這誰家敢這樣說啊,若是說了,哪家女兒還敢嫁入林家?

周圍本來就在關注這一番談話,宋婉的這個問題一出,霎時間鴉雀無聲,誰都不敢應承。

一屋子的小姑娘都噤若寒蟬,林十二娘也急了:“我問你,你說我林家作甚?”

“是啊,你姓林,我姓宋,你問我家作甚?”

宋婉隻差沒有指著她的鼻子說“多管閒事”,隻要法律不禁止,那就是可行,朝廷都還沒說必須守寡,你在這裡上綱上線,給女性身上套枷鎖,敢問,你還是女的嗎?

同為女性,有的時候,反而是欺壓同胞更過分的那個,這也是令人無語了。

難道守寡的風氣出來是什麼好事兒嗎?

若是真有人想要借此攻訐宋家,宋婉隻會更加堅定地支持宋家,支持宋如,憑什麼不能嫁人了,就要嫁,還要嫁個好的。

趁著林十二娘愣神兒沒回話的時候,宋婉轉身走了,轉過臉去,臉上的表情就不那麼好看了,回到家中,更是直接去找了宋夫人,跟她說了今天發生的這一點兒口角,同時表明自己的態度,作為宋家人,必須支持宋如再找一個好的,氣死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