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福勝寺中,宋婉穿著那身櫻草色的衣裳,仰頭看著樹梢上掛著的紙鳶,做成老鷹模樣的紙鳶隱藏在樹葉之間,乍一看倒像是真的一樣,尤其是那雙眼,逼真得讓人嚇一跳,細看了才發現是一隻紙鳶。

“這可真是……”

宋婉這輩子的視力還不錯,眯著眼看了看,確定那老鷹是那種立體的,竟然還是有骨架的,若不是有一角被樹枝戳破,露出背面未曾著色的白色來,恐怕真的是栩栩如生。

“這是誰家的紙鳶啊,真像!”

春香比春巧活潑一些,看著那紙鳶,也是嚇一跳,最初還叫了一聲“老鷹”,隻怕那老鷹撲下來啄人,發現是假的之後,又是滿滿的好奇,這真的是紙鳶嗎?怎麼放起來的啊?

宋婉左右看看,沒看到什麼人在,這是福勝寺的後院,處在圍牆之內,地方卻大得像是一個公園,不僅包了後面的山頭坡地,還有一片粼粼波光的湖泊。

正殿裡估計還在念經點香,祈福求簽,後院這裡,就沒什麼人經過了,尤其今日縣令夫人帶著家中女兒過來,怎麼樣也要避諱一二,從宋婉進了寺廟,就隻在正殿見過幾個成年的男和尚,此外都是九、十歲的小沙彌來來回回。

“等我弄下來看看。”

目測了一下高度,宋婉就從一旁地上撿起了一個竹竿,這竹竿約莫是小沙彌打果子用的,握手的部分很是光滑。

“姑娘。”

春巧有些不讚同,但看宋婉興致勃勃,躍躍欲試,索性接了竹竿,“還是我來吧,姑娘躲遠些,看著就好。”

“好,那你小心啊,我幫你望風!”

宋婉有一種偷偷做壞事的快樂,四下張望著,唇角的笑意盈盈,倒是沒什麼偷偷摸摸的猥瑣,反而像是迫不及待有個來撞破此事的人,方才輪到她上前阻攔,大顯身手。

春巧一瞥之下,隻有無奈,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姑娘倒是越來越活潑了。

春香沒春巧那些想頭,見到春巧去夠那紙鳶,她就在一旁指點:“往左點兒,再上一點兒……”

她說得熱鬨,引得宋婉也分心去看,然後就恨不得自己拿著竹竿去夠,也仰著頭跟著指揮:“偏一點兒,從頭,頭……”

兩人嘰嘰喳喳得,像是小黃鸝一樣,春巧隻覺得頭都要炸了,不得不更加專注一些,終於一個用力,那個立體型的紙鳶就被捅下來了。

樹枝一歪,落下些塵土來,春巧忙閉了眼睛避開,竹竿也丟開手去,宋婉站得略遠,見那紙鳶落下,就要去接,這麼精巧的紙鳶,若是落在地上摔壞了,豈不可惜?

“姑娘,小心。”

春香一聲輕呼,急忙奔上前去,卻到底還是沒抓到那竹竿的邊兒。

“哎呦。”

宋婉雙手接住了紙鳶,同時歪著頭縮了下脖子,落下的竹竿打在了她的發髻上,被彈起落下的時候,竹竿上的毛枝勾起了她的一縷發絲,掛落了一支小釵。

“姑娘,沒事兒吧?”

春香連忙趕到宋婉身前,她這時候才有些後怕,連忙查看宋婉的情況,她過來得快,腳上踢了一下,那竹竿順勢滾到了一邊兒,青草被壓伏,遮住了落在地上的那支小釵。

宋婉吹了一下被風拂到面前的發絲,無辜回望:“呀,頭發亂了。”

春巧這才發現自己恐怕犯了錯,連忙過來道歉,緊張又焦急,被宋婉笑著安撫:“沒事兒了,我又不是紙糊的,還能一碰就碎嗎?看,我接住了。”

她抬起雙手之中接住的老鷹紙鳶,這紙鳶做得很是逼真,像是真的老鷹一樣,做展翅狀,一雙眼睛不像是畫出來的,像是什麼寶石鑲嵌的,黑亮的光澤之內若有一道豎線,冰冷傲人。

有黑色的貓眼兒石嗎?

宋婉想了想,也沒個結論,摸了摸那鷹眼,到底舍不得摳下來看看,轉而又看那老鷹的破洞處,也是此時,方才發現自己的手上破了道口子,一抹紅痕極為刺目。

老鷹的骨架似乎是竹篾做的,那破洞的地方有竹篾錯了位,便劃破了宋婉的手心。

“姑娘著什麼急啊,快回去上藥,我去問鄭嬤嬤要些藥來。”

春巧看著她手掌上的傷口,不由蹙眉,春香也連聲附和,說著就要接過那老鷹來。

宋婉笑笑:“我不是怕老鷹摔壞了嗎?它這樣美,若是壞了,豈不可惜?”

見春巧依舊板著臉,宋婉又柔聲哄她:“好嘛,讓春香拿著,咱們回去上藥,放心,這樣的小傷,不上藥也好了。”

因著宋婉手上傷口,春巧隻是簡單給她攏了一下那散落下來的發絲,就帶著宋婉回去了。

春香抱著那老鷹在懷,跟在旁邊兒,還不停地發問:“你說這老鷹是誰做的,怎麼飛到這裡來了?可是用線放飛的?……”

福勝寺中的小沙彌並不知道這老鷹的主人是誰,也不知道它如何掛在那樹上的,宋婉也就把它當做一個外出遊玩的紀念品,直接帶回了家。

一回到家中,就接到個噩耗,中嶺縣子墜馬身亡。

“什麼?!”

聽聞這個噩耗,宋如直接就懵了,她的嫁衣都繡好了,那可是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繡的嫁衣,可現在……

宋夫人也是愕然,接了信仔細看,這才知道這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情了,不過是消息現在才傳來。

中嶺縣子正年輕,少年才俊,家中是勳貴出身,武藝不好說,免不了騎射愛好,正是跟朋友遊獵的時候出了墜馬的事情,並不是一下子氣絕身亡的,而是被抬回家中,治療了好些時日才一命嗚呼的。

這期間,他家裡人甚至起過趕緊完成婚姻給他衝喜的念頭,隻是被老太爺給拒絕了,再然後就……

如今家中傳來消息,是說這門婚姻是不成了,恐怕還有結仇之虞,因宋家拒絕衝喜不久之後中嶺縣子就氣絕了。

雖然主因是墜馬,但也有說是衝喜不能方才氣絕。

宋夫人眉頭緊皺,反複看著信紙上的言辭,一時忘了還未把宋婉打發回去,更不要說木愣愣坐在一旁的宋如。

宋如的臉上沒了笑模樣,看著宋夫人,不知道那信紙上還寫了什麼。

“夫人。”

鄭嬤嬤從旁提醒了一句,宋夫人抬頭,看到兩個女兒,先對宋婉說了一句“無事”,讓宋婉回去休息,隻把宋如留下來,欲言又止,明年就要成婚了,偏出這一檔子事兒,這以後……

不久後,宋婉就見宋如換了素色衣裳,似有為中嶺縣子而悲的意思。

月初,宋宣回來,也知道這個消息,安慰了一番宋如:“姐姐放心,家中還有我……”

許多未儘之語都在不言之中。

宋如擠出一個笑容:“我知道,沒什麼的。”

這種事兒,免不了壞了宋如的名聲,明明跟宋如沒關係,但肯定有不少人會說她克夫,而她再談婚姻,不是不能談,但肯定會更低了。

宋老爺也關心女兒,安慰兩句之後,卻免不了也帶著點兒悲觀:“本說著要讓孩子們回去過年,如今看來,怕是還要再過一陣兒。”

“祖母也是這個意思,讓咱們心中有個數,過兩年,再一起回去便是,就是如兒她……唉……”

宋夫人一聲輕歎,兒女婚事,最是難為。

宋如能夠選到這門婚姻,也不知道是跑了多少關係做了多少努力才得到的,那時候宋老爺不過是舉人之身,備選的舉人京中不知道有多少,哪裡算得上貴重,這門親事當時看真是千好萬好。

便是宋老爺成了縣令,對這門親也是高攀的意思,可現在看來,怕是太高了,福份不夠。

“我沒什麼的。”

宋如低聲說。

她現在的年齡最是尷尬,世家大族,婚約早定,她如今再要選,已經是晚了些,隻怕都是彆人挑剩下的,再沒什麼好人選。

一想到這裡,她就再也笑不出來,本想要安慰父母的笑容也顯得僵硬而悲傷。

“姐姐一定會找到更好的姐夫的。”

宋婉大約也知道症結所在,古代女子約定婚姻,早的是娃娃親,普遍的則是十一二歲就定了人選,正式結親過禮還要等到十五六的時候。宋如眼看著就要結婚了,新郎死了,這可真是……

往好處想,幸好不是嫁過去有這一遭,不然恐怕真的要被人說成是喪門星了,還有守寡的可能。

現在的情況能好點兒,低調點兒,以後再選一個新郎就是了,男人麼,還不多得是?

宋如努力表現得不放在心上,可她之後的日子明顯沉寂了很多,沒有以前愛笑了,看得宋婉心裡頭也有點兒難過,常常陪伴在她身邊,倒是意外得了宋夫人的好感,得了好幾套頭面。

與此同時,宋婉也在林家有了學籍,林家是林縣丞的家族,乃是本地大族,有專門教女學生的先生,並非女先生,而是白胡子一大把的老先生,原是教導自家女兒學文識字,不至於當個睜眼瞎,管家的賬目都看不明白,後來教出幾個不錯的媳婦子,就出了名,附近一些有門路的都願意把自家女兒送來附學,分享下教育資源。

宋夫人是縣令夫人,為自家女兒開口附學,總是不能令人拒絕,可是沒想到後來為了陪宋如,宋婉這個學上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索性沒人關注進度,也就讓她混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