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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八神緣平靜地聽著天元的敘說,微微垂下眼,斂去眼底湧動著的晦澀。

她早就對宿儺、天元以及羂索這三人之間的關係有所猜測,可從對方剛才的話來推斷,他們之間的聯係,恐怕比自己想象得還要複雜。

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嗎……

淨界內的景色數千年未曾改變,即便再好的風光,長久地身處其中也會因此感到厭倦,更何況是這從未有陽光造訪過的地底。

寂寥而望不見儘頭的孤獨,造就了天元極佳的耐心。

她近乎慈愛地注視著早已陷入沉默的緣,再次開口說道:

“總監會已經決定召回道真家的血脈,認命他為你的死刑執行人,五條悟有底氣拒絕咒術總監會的要求,那個孩子卻不能這麼做。”

道真家的血脈?

冷不丁聽到這個陌生的詞彙,緣稍作思考,才反應過來對方指的應該是乙骨。

即使是特級,也有著高下之分。

強如五條悟,依舊被世俗的規則所束縛,更何況是乙骨這樣還未完全成長起來的特級呢。

天元無比清楚,她現在的言行近乎卑劣,幾乎是將八神緣逼到了進退兩難的地步,這孩子要麼選擇答應她,繼任“天元”的位置,要麼就隻能面對咒術總監會的裁決。

這二者孰輕孰重,不言自明。

隻要對方答應成為她的繼任者,上天的束縛便會自動生成,冥冥中自有因果將兩人羈絆在一起。天元也不清楚到時候究竟會發生什麼,她之所求,也不過是既定命數之外的半點生機罷了。

就在天元以為,事情的走向會如她所料那般發展下去之時,原本靜謐的氛圍卻忽然被一聲輕笑打破。

“嗤。”

這聲音微不可聞,連水滴墜下之聲都能將其輕易掩蓋,卻又存在感極強,令人完全無法忽視。

循聲望去,她看見了正慢條斯理抬眼望來的八神緣。

對方臉上掛著溫和的淺笑,那雙寒星般的眸子裡卻沒有一絲波動,面上更是毫無糾結之色,隻是微微頷首,平靜且堅定地回絕道:

“抱歉,我不願意。”

聞言,天元怔了怔,卻很快調整好狀態,說道:

“不用這麼著急給出答案,在死刑正式執行之前,你隨時有反悔的餘地。”

雖然事情暫時沒有朝自己期待的方向發展,但天元卻並不感到意外,她已經活得太久太久了,見到過無數少年心氣被現實磨滅,胸有大誌者最終淪為他們曾經最痛恨的模樣,這世上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

國內各大主要結界儘管不能令她真正做到全知全能,卻也大概摸清楚了八神緣的性子。

這樣的人絕對不會乖乖赴死,而她所給出的,是對方能選擇中的最優解。

天元有足夠的耐心和信心,去等待她轉圜心意。

……

從淨界中出來之時

,薨星宮依舊被籠罩在幽暗之中,看著眼前這似乎望不見儘頭的階梯,緣深深歎了口氣,認命地準備爬樓。

真是的,天元好歹也是薨星宮的主人,就不能給自己直接開道門回去嘛,非得讓她再爬一遍樓梯。

嘴上說著沒關係,回去想清楚再作答複就好,心裡肯定生氣了吧,連送都不肯送一下!

切,小氣。

好在進來之前,她從五條悟那兒搶來了不少高糖分高熱量的小零食,隨便吃上幾口倒也不覺得餓,甚至還能繼續維持現在這種慢吞吞的速度。

咒牢雖然設施齊全,床的舒適程度也勉強湊合,可畢竟時時處於咒術總監會的監控之下,總有被偷窺的感覺。

再加上那些印刻在牆壁中,無處不在的咒文,使得咒力、體能以及思維都被刻意限製,這感覺屬實不好受,還不如呆在薨星宮來得自在呢。

在緣看來,雖然宿儺、天元以及羂索這三人的行事作風各不相同,但他們卻擁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對自身的認知差異。

宿儺大概是其中最坦率的一個,早就不承認自己是人類了。

至於羂索這家夥,即便嘴上笑嘻嘻,但他心裡比誰都清楚,所以才能夠如此心安理得的對曾經的同類下手。估計在他眼裡,他研究咒胎九相圖的過程,和科學家往小白鼠身上移植“人耳”沒有什麼區彆。

他們之中,唯有天元依舊沒有真正認識到,她的本質,不管是軀殼還是靈魂,已然不屬於人類的陣營。

也不知道誰的情況更危險些……

如霧般的黑暗從四面八方圍攏而來,水果糖在舌尖融化,泛出絲絲甜意,緣不緊不慢地行走在其中,趁著這段難得的獨處時光,思考起方才與天元的對話來。

當初參加平安時代的新嘗祭時,她便對宿儺為何執著於成為祭典上的主祭神有所猜測。

再結合剛剛的對話,她基本能斷定,不管是宿儺、羂索還是天元,他們最終所追尋的應當都是一樣東西,那就是——超脫。

不被規則所束縛的超脫,全然的隨心所欲,再無桎梏。

怪不得神道教和佛教的關係在佛教傳入之初這麼差呢,神道教中所歌頌的神祇,本質上代表著咒術一脈,再加上本土宗教和外來宗教天然對峙的立場,沒撕起來就不錯了。

不過平安時代之後,神佛習合,初代即神祇的推論也被咒術界所遺忘,信仰才會產生融合,變成現如今的情況。

宿儺想必也知道初代們的情況,因此才會對所謂的八百萬眾神嗤之以鼻,轉而鑽研佛教,希望能借此找到超脫因果的辦法吧。

由果導因,既然這家夥現在還被困在虎杖的身體裡,估計這個方法是行不通了。

不管是神道教還是佛教,歸根結底也隻是他們渴求超脫的工具,從新嘗祭的那場儀式上來看,真正起作用的,估計還是三神器以及皇室之血。

三神器是初代搞出來的東西,那皇室呢,皇室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緣的腳步微微一頓,不知不覺中,她竟然已經走出了本殿,通往上層的升降機再次出現在眼前。

沒有猶豫,她動身步入其中,乙骨即將被召回,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得儘快……

轟隆——

正穩定上行的升降機突然發出一聲巨響,像是故障般開始劇烈搖晃,身處其中的緣不得不將背部緊貼牆壁,才能借此穩住身形。

不對勁,這東西雖然有著電梯的形狀,實際上卻是天元用結界術維持的類似於通道一樣的存在,怎麼可能會發生故障,大概率是上面出事了。

沒有能夠用於計算時間的設備,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薨星宮中呆了多久。

這裡是高專,又有這麼多看守人員等候在上頭,就連五條悟和夜蛾正道都在,沒道理會讓升降機遭到攻擊啊?

緣擰緊眉頭,百思不得其解,好在這個時候,升降機總算恢複了正常,重新平穩運行。

可她卻並不覺得安心,看著眼前略微晃動著的鐵門,心中莫名湧起股不安感,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在心中默數著機器上行的時間,果然,同方才下來時對比,這次上行的時間明顯延長了許多,就像是要把她送往彆的,更遙遠的地方般。

哢嚓——

伴隨著一聲輕微的響動,升降機終於停了下來,鐵門緩緩移開,一片陌生的山林逐漸出現在緣的面前。

這片山林似乎沒有人類行動的痕跡,周圍的氣息異常純淨,濃密的樹冠將天空遮得嚴嚴實實,地上爬滿了各種植物,幾乎要將升降機淹沒。

沒錯,本該作為通道存在的升降機,此時竟突兀地出現在了這片荒山野嶺中,像是塊破銅爛鐵似的,就這麼佇立在叢生的雜草中央。

一手輕撫著鐵門,緣半闔眼眸,運轉術式,試圖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作為通道,隻要天元願意,這道門自然能夠通往她結界所布置的任何一個地方。

雖然聽著很方便,但實際操作卻要困難上許多,先不提這對施術者結界術的超高要求,單單是定向傳送地點所需要花費的珍貴材料,便是一個天文數字。

距離越遠,對通道的要求也就越高。

像剛才那種情況,估計是有人在通道運行的過程中,強行改寫咒力回路,將原本應當傳送至【忌庫】的升降機,改成了如今這個地點。

因是強行改寫,作為通道的升降機也廢得差不多了,已然完全變成一塊廢鐵。

然而,更關鍵的是,緣收回手,眼底晦暗不明,改寫這咒力回路的人,本身必定也極為擅長結界術。

甚至於,這處改寫的內容早已隱藏在原先的刻印中,等待時機一到,甚至不用本人現身,遠程便能修改傳送的地點。

而闖入者改寫刻印的時間,恐怕就是交流會期間,【忌庫】被強行闖入的那個時間點。

也就是……

“呼,幸好趕上了。”

帶著淺淺笑意的男聲被微風送來,樹葉婆娑作響,竟像是活了一般,搖動著枝葉,向兩邊退去,露出中間一條平坦的土路。

八神緣抬起頭,漆黑的眼眸中,倒映著兩個身影,正自遠方緩緩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