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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烏青的瓦片,層層堆積在朱紅色的橫梁之上,雪白的牆壁與窗欞紙,借著月色的清淺微光,在雪白之上,倒映出柳樹柔軟的紙條。

黑、白、紅三種極致又純粹的顏色,碰撞出獨屬於這個時代的頹廢華麗風采。

八神緣坐在皇宮的屋頂處,借著月光以及建築之間的陰影,巧妙地將自己藏於視野盲區中。

還不急,天色尚早,再等等。

默默隱入黑暗,看著天上那一輪皎潔的明月,緣的思緒有些飄忽。

早些時候和良源大師的那一場談話,她現在都有些沒緩過神來,信息量太過龐大,她得好好緩緩。

身為一代精通顯密,僧官位次累進為大僧正,同時承擔起天台座主之重任的大法師,良源在僧侶、皇室、咒術師以及平民中的地位都不低。

這也代表著,他知曉許多,八神緣尚未接觸,或者沒有機會去接觸的信息。

比如,新上任的天皇,在尚未繼位時就有“癲症”發作的跡象,成功繼位之後,更是不加掩飾自己的行為,常常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舉動。

最典型的一項,就是主動向那些窮凶極惡的詛咒師遞出橄欖枝,毫無朝廷和皇室的威嚴,許多貴族對他都有所不滿。

再比如,雖然不清楚八神緣和兩面宿儺身上這奇特的效果究竟是怎麼來的,但良源卻隱隱有些,或許能夠解決這件事的思路。

她還記得對方遞來那杯清茶時的表情,雖然說著道歉的話,可那張蒼老的臉上,卻不見一絲愧疚。

“抱歉,緣施主,為了整座比睿山,上上下下數千人的性命,貧僧不得不將此法告知給宿儺。”

粗陶製成的茶杯在木質地板上摩擦劃過,被推到自己跟前,緣隻要稍一低頭,就能看見淡褐色的茶水中,倒映著她模糊的影子。

關於良源可能知道怎麼解除她同宿儺之間“傷害同步”效果的這件事。

初聽聞時,緣還有些意外。

畢竟根據她的推測,“時空悖論”這一理論,本身就是無解的局。

未來已經注定,因此她無法成功地殺死羂索,即便現在的她,摁死對方,就像摁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相對地,既然未來她會存在,這就代表著,宿儺無法成功殺死現在的她。

至於為什麼她砍羂索時沒有這奇怪的現象出現,大概還是因為那根特級咒物的存在,在她穿越到平安時代時,發生了某些特殊的變化吧。想來還挺諷刺的,這種讓人不得不屈從的,無力反抗的力量,一方面限製了她的行動,另一方面,又保護了她。

雙手舉起茶杯,緣面不改色地微抿了一小口。

在茶水的滋潤下,下唇原本乾涸的血液,重新變得鮮豔,生動得像是隨時都會流淌下來似的。

“方便的話,能告訴我是什麼方法嗎?”

她倒是無所謂良源將自己知道的告訴宿儺,誠如對方所言,比睿山上下數千人命

和她相比,在天台座主心目中的地位,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理解歸理解,卻不妨礙她有些微妙的不爽。

隻是對方既然沒有選擇立刻就將方法告訴兩面宿儺,而是將她單獨留下進行談話,這也變相說明了,事情還有所轉機。

“既然我將緣施主留了下來,就是希望你能抓住機會。”

良源默默垂下頭,從寬大的僧服中伸出一根食指,輕點位於他身前的那杯清茶,就著水漬,直接在地板上描摹了起來。

“在不久之後的十一月,宮中將會舉行‘新嘗祭’,這是每任天皇,一生隻舉行一次的典禮,在秋收之後舉行,以向神明祈求五穀豐登,國泰民安。”

老僧低啞的聲音,在室內緩緩流淌,他講得很慢,時不時就要停下來歇會兒,透著股不易察覺的疲憊。他從容地在地板上描繪,寥寥幾筆間,就畫出了皇宮的大概結構。

“祭典由酉時(17點-19點)舉行的‘夕之儀’和子時(23點-1點)舉行的‘曉之儀’兩部分組成。‘夕之儀’上,神官將會奉上五穀和祭品,率領百官,向神明祈禱。而‘曉之儀’上……”

良源的聲音一頓,指尖在皇宮中央的某處位置點了點。

“皇室供奉的咒術師,會聯合其他幾家咒術師家族的家主,打開薨星宮。”

薨星宮?!

猛地聽到這個熟悉的名詞,正全神貫注聽著他講解“新嘗祭”典禮的八神緣,不由得一愣。

雖然上學的日子,久遠得就跟上輩子似的,但她可還沒忘記自己正牌東京都立咒術高專學生的身份。而她在咒術高專上的第一節咒術曆史課,就學習了有關薨星宮以及天元大人的曆史。

古早時期,擁有【不死術式】的天元,以自身為核心,在國內各重要地點設下結界,暗中保護國土。

可以說,國內的主要結界以及其他結界術,都是靠天元的力量來提升基礎強度,若對方的意誌消失,各結界也會隨之防護失效。

這樣一位近乎永生的存在,輕易不顯露於人前,隻長居於薨星宮中。

為了讓咒術界存續下去,每隔五百年,天元就需要與體質適合的人類,也就是【星漿體】同化,更新□□的衰老。

雖然課上沒有講明具體位置,但據八神緣猜測,薨星宮八成就位於京都高專或東京高專這兩所學校之中的其中一所。

而在咒術高專尚未出現的平安時代,薨星宮會位於皇宮之中,似乎……也不太意外?

飛快調整好起伏的心緒,緣重新看向良源,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由於曾經發生過的某些事,薨星宮的主人,並不歡迎皇室入內。能夠進入其中的,隻有同時得到天元大人和皇室雙方認可的咒術師,也就是皇室供奉以及‘禦三家’的代表。而我所說的辦法,就位於薨星宮本殿的最底層。”

木質地板上用茶水描繪出的宮殿結構圖,已隨著水漬的蒸發逐漸變淺,良源抬頭看向八神緣,淡淡道:

“在這裡,有一口通向虛妄的井。”

井???

關鍵詞被觸發,緣倏然垂下眸,掩蓋中眼底的驚愕。

特彆的井,通向虛妄,還與咒術界有關,怎麼聽怎麼像她一直苦苦尋找的【食骨之井】。

原來如此,難怪她一直沒有找到【食骨之井】的具體位置,孕育而出分布在各地的咒靈,甚至連一點有價值的消息都沒有傳回來,這東西竟然在薨星宮中!

強按下內心的激動,緣若無其事地問道:

“這口井到底有什麼奇特之處,你和我講這些,就是為了讓我事先知道宿儺的計劃,然後趁機籌謀逃走嗎?”

逃,是不可能逃的,假如兩面宿儺真要把她丟進井裡,她肯定第一個舉手讚成。

大好人呐,還送她回家,感動地想回去給高專收藏的那幾根宿儺手指上炷香。

早知道源信他師父知道那麼多,她還在外面瞎溜達啥,第一眼見到源信,就該把他打包送回比睿山去!

“對,也不對。”

出乎意料地,良源並沒有肯定她的問題,反而面色沉重地搖了搖頭,語氣頗為嚴肅。

“這口井究竟是何用處,無人知曉,甚至極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貧僧也是在偶然間聽到了上任座主的談話,才知道有這東西的存在。它能夠無視咒靈和咒物的等級,抹去一切東西的存在,就像它們從沒有出現在這世間一樣,包括……人。”

雖然他的態度很嚴肅,但緣還是控製不止地想笑,甚至想現在就麻溜兒地趕去薨星宮,然後跳井。

隻是對方接下來的話,很好地冷卻了她過熱的大腦。

“為了比睿山的上千條人命,貧僧隻能選擇對宿儺實話實說。但薨星宮是天元大人的居所,不能讓他進入其中。”

良源非常清楚,兩面宿儺是一個喜怒無常的怪物。

他的眼中沒有眾生,想成為佛,也僅僅是為了追求那虛無縹緲的力量。

這樣一個毫無慈悲之心,將萬物當作螻蟻來看待的人,良源不敢去賭,他會對薨星宮,對天元大人做出什麼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既準備把這口井的存在告訴宿儺,又不想讓他進入到薨星宮中去,是嗎?”

八神緣一挑眉,毫不客氣地戳穿了對方的想法。

“至於我能否成功活下來,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添頭。最好能勸我乖乖聽話,主動解決掉自己,換而言之,你希望我能夠自我犧牲,對也不對?”

殘酷又冷血的心思被當事人不留情面地戳穿,良源卻沒有反駁,隻是在一陣沉默後,輕誦一句佛偈,竟是默認了她的猜測。

見此情景,緣嗤笑一聲,舉起手中清茶,看著它灌入對方的茶杯中,慢慢溢出,直至在茶杯周圍泅出一灘水跡,才搖頭感慨道:

“你比源信差遠了啊。”

良源微闔雙眼,神色自然,古井無波,甚至異常從容地應和道:

“源信那孩子,是真正身具慧根,能證得涅槃,堪受人天供養的佛子。”

也正是因為如此,不管是出於大義,還是出於私心,他都希望八神緣能夠做出儘早……做出決斷。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八神緣並沒有因此而憤怒地斥責他,反而狡黠一笑,面上絲毫沒有為難之色,從容鎮定得仿佛這隻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啊,我答應你,不過,我有幾個條件。”

“但說無妨。”

“唔,我的問題有些多,先從最簡單的開始說起吧,你,知道羂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