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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少年僧侶一襲黑色的僧服,這樣穩重的顏色,卻依舊壓不住對方滿身的清雋氣息。

相比於第一次見面時的稚氣未脫,不過幾個月光景,對方就像是忽然變了個人一樣,清新脫俗,濯濯如春月柳,靈心慧性,撲面而來。

看著這樣的源信,八神緣有些發愣。

怪不得平女禦對他大加讚賞呢,若單論容貌的精致程度,小和尚絕對比不上憲和親王。但就憑他那通身的禪意,如負天地鐘靈毓秀之德,還真不是能夠單純用外貌來評價的。

奇怪的是,面對著這樣的源信,八神緣的第一反應竟然是——他絕對餓慘了。

她依稀記得第一次遇見小和尚之時,對方臉上還掛著嬰兒肥。這才過去幾個月啊,嬰兒肥全沒了,面部輪廓更加清晰,五官也逐漸變得硬朗起來。

要是當初抱她大腿的是眼前這個人,她絕對會把對方當成流氓,先揍一頓再說。

“緣施主!”

聽見人群中有人喊他的名字,源信循聲望去。在見到來人竟是八神緣後,他的眼睛瞬間亮了,臉上也隨之掛上燦爛的笑容,小跑著向她奔來。

那副熱情的樣子,恍惚間讓緣總覺得,對方像是條見到好朋友的小狗,眼裡滿是清澈的愚蠢。

而現在,這條“小狗”已經一溜煙兒地跑到了她的面前,在車前期待地望著自己,那顆重新剃得乾乾淨淨的小腦袋,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好久不見啊。”

緣扒著車窗,總覺得面對他那過於熱情的態度,自己這樣的回應,不免有些冷淡了。

於是,她歪頭思索了片刻,神色一肅,非常慎重地伸出手,在源信那顆光溜溜的腦袋上,摸了一下。

唔,手感不錯。

果然,看見光頭就手癢,是每個人類刻在基因裡的反應呢~

頭頂猛地被一隻纖細柔軟的小手觸碰,還帶著牛車裡傳來的淡淡涼意,源信一愣,卻沒有介意,反而笑得更溫暖了些。

他的一側臉頰有一個極為淺淡的梨渦,離遠了看還不太明顯,現在卻清清楚楚地展現在八神緣的眼前。

完了,她又覺得手癢了,想戳。

在她失去理智,差點就要動手之際,小和尚的話,及時打斷了她的動作。

“緣施主,你們等了很久嗎?”

“還行。”

不動聲色地收回手,緣老老實實地說道:“也就大半天而已。”

“啊,那……”

“你們還要聊多久?”

就在兩人敘舊之時,車廂的另一側,卻忽然傳來了個不耐煩的聲音。

兩面宿儺攥著八神緣的後領,強行將她拎了回去,自己則是將一隻手搭在車廂的窗沿上,居高臨下地盯著源信。

“喂,小和尚,趕緊引我們進天台宗。”

宿儺甫一出現,氣氛明顯變得緊張起來,空氣中浮動著隱隱約約血

腥味,就連一直呆在不遠處觀望著的其他僧侶,也紛紛握緊手中的薙刀。

直面傳說中的詛咒之王,源信卻不躲不避,隻是臉上原本燦爛的笑容,逐漸淡了下來。

“你就是兩面宿儺嗎?”

他極為認真地盯著宿儺,那雙清澈的眼睛,就像泉水一般通透乾淨。

真是讓人厭惡的乾淨……

宿儺抬起一隻手抵在臉側,眼底滿是漠然,像是看著一件死物般注視著對方,良久,才咧嘴一笑。

“對,就是我。”

面對著他那惡劣又戲謔的態度,源信隻是雙手合十,低聲念了句“南無阿彌陀佛”後,便再次執拗地看向對方,一字一句說道:

“施主。假令經百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萬法皆空,因果不空。苦海無邊,早日回頭是岸吧。”

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聽到這番話,短暫的不敢置信後,宿儺嗤笑一聲。

漸漸的,這笑聲越來越大,聲音裡滿是嘲弄。

該誇他自信呢,還是該誇他天真呢?沒想到啊,這天底下竟有如此不自量力的人,簡直像是在趕著送死一般,荒謬得可笑。

“小和尚。”

笑聲慢慢平複下來,宿儺似笑非笑地看向源信,眼神裡,是滿滿的惡意。

“自此世間向西而去,經十萬億佛土之彼方,即為極樂淨土。又有八大地獄,在此閻浮提之下一千由旬。若我殺者為善,自得往生;若我殺者為惡,亦有地獄。諸行無常,是生滅法。既然如此,我殺與不殺,又有何區彆?”

源信定定地看著面前人,眼神複雜,良久,他才輕歎一聲,念道:

“施主,你著相了。”

“你還沒有這個資格來教訓我。”

宿儺輕哂,下一秒,臉上卻驟然變得面無表情。

“還有,誰允許你用這種眼神看著我的,你……”

“你們還要聊多久?”

摁下兩面宿儺的手,緣從他的肩膀處冒了出來,滿臉不耐煩地問道。

方才還極為壓抑緊張的氛圍,在她的打岔下,頓時變得輕鬆起來。

不僅如此,這句話還該死的耳熟。

宿儺不滿地皺了皺眉,這正是剛才他打斷這兩人談話時說的那句話,沒想到,竟然被八神緣這個女人,又一字不落地送還了回來。

“乾什麼?”

接收到對方不善的眼神,緣淡定回望,理直氣壯說道:

“隻準你催我,還不準我催你了?做人不能這麼不講理。”

宿儺……宿儺被氣笑了。

“八神緣,我是不是太過縱容你,才讓你產生了這種錯覺,覺得自己能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我的底線?”

另一邊,聽見這句話的緣,也震驚了。

啊,兩面宿儺竟然縱容過她嗎?!身為當事人的她怎麼沒有這種感覺?

若不是有這個“傷害同步”的效果護身,她早就被

對方千刀萬剮無數遍了,談何縱容,最多隻能算是掣肘罷了,還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雖然緣什麼也沒說,但同她朝夕相處數月的宿儺,早就看清了這個女人的真面目。

表面上裝得比誰都要乖巧,膽子卻大得能夠捅破天,什麼都乾得出來。

他真的很想弄死對方,隻是受製於那該死的傷害同步,再加上小天皇答應他的祭祀典禮近在眼前,橫生事端恐怕會有影響。

可讓他忍下來,卻實在不爽。

還真是……久違的感覺啊。

視線不經意從那個膽大包天的小和尚身上劃過,又落在遠方山巔處的天台宗本寺,宿儺的眼中閃過幾縷暗芒。

或許,那個老東西會知道些什麼也說不定?

他微微眯起眼,嘴角倏然勾起一個笑來,猛地向後靠去,壞心眼地把緣壓在了身後。

“行啊,那走吧,帶路。”

差點被對方這大體格子壓死的八神緣,拚死掙紮著伸出了一隻手,捶打在兩面宿儺身上。

可這點力道在宿儺看來,就和撓癢癢無異。他連躲都不帶躲的,就這麼心安理得地靠在緣身上,把她當作靠墊,一路上了山。

天台宗的正山門,由數千階梯組成,信徒為表虔誠,通常會選擇沿著石階拾級而上,這也成了通往寺廟最常用的路。

但凡事都有例外,比睿山的後山處,依舊有一條可供車輛通行的土路。

隻是這條路較為偏僻,沒有附近山民的指引,或者寺內僧侶的帶路,常人很難找到。好在他們一早便遞上了拜帖,一路暢通無阻,沒過多久就進入了寺內。

揉著腰,罵罵咧咧的從牛車上下來,剛一下車,八神緣就敏銳地察覺到,這寺裡的氛圍,有些不對勁。

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大概是不對外開放給普通香客的區域。

周圍不見一個普通人,朱紅色的寺廟建築之外,每隔幾米,就站著一個全副武裝的僧侶,以白色頭罩掩面,外搭茶色罩袍,每人腰間都配備著薙刀或長刀之類的武器,要害部位還有甲胄保護。

不僅如此,若她沒有感覺錯的話,其中甚至還藏著幾個氣息並不弱的咒術師。

要不是他們都帶著念珠,自己也確確實實身處於寺廟之中,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進到第一個“日月星進隊”中去了。

大概是感覺到了她的猶豫,源信偷偷溜到緣的身邊,在她耳邊輕聲念道:

“這些都是寺內的僧兵,放心吧,兩面宿儺沒有異動,他們是不會動手的。”

耳畔傳來溫熱的氣息,緣不自在地歪了歪頭,有點嫌棄。

大熱天的,除了裡梅外,她不想和任何人靠太近。方才在車廂裡,若不是對方一直儘職儘責地放冷氣,她早就受不了宿儺那比一般人高好幾度的體溫了。

轉頭看向兩面宿儺,沐浴在眾僧兵戒備的視線中,他卻一點都不緊張,甚至還享受地眯了眯眼,臉上掛著招牌的欠揍笑容。

緣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一幕,心中的異樣感越來越強烈。

總覺得這個家夥,對這裡並不陌生呢……算了,管他陌生還是熟悉呢。

她隻知道,和對方一起出門,實在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明明是來人家寺廟裡拜訪,順便看看小和尚,再想辦法打聽一下有關【食骨之井】的下落,但帶著宿儺,總有種被彆人當做不速之客的感覺。

誰受得了一邊旅遊觀光,一邊被當地武裝力量像看犯人似的看著啊。

就在八神緣默默吐槽之際,人群中卻忽然走出個僧侶,大約三十歲上下,虎背熊腰,目光炯炯。

不像其他全副武裝的僧兵,他隻身穿一件樣式簡單的僧袍,目不斜視地走到他們面前,低聲念出一句佛偈後,又將視線放在了宿儺的身上。

“施主,良源座主有請。”

面對著這突如其來的邀約,宿儺卻絲毫不感到意外,懶散地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便徑直向前走去,連引路的人都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