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藤原北家的現任家主——藤原德一, 早在前任天皇病危，指定幼主繼位之時，便在暗中策劃這場針對兩面宿儺的討伐了。

年幼的新任天皇正值適婚年齡, 他唯一的女兒, 卻在新皇登基的數月前，因風寒而病逝。

眼看著皇後的位置將落於其他世家的頭上, 藤原北家不得不采取行動, 以鞏固現有的權力架構。討伐兩面宿儺, 是他經過深思熟慮後, 最優的選項。

沒有人知道兩面宿儺來自哪裡，隻知道他自出現在世人眼裡開始，便強悍的可怕，在整個國家的北方，凶名赫赫。

不過, 藤原德一卻並不將對方放在眼裡。

終究隻是一介鄉野村夫罷了, 百姓無知, 才對其冠以鬼神之名。

平安京中咒術師人才濟濟，還怕找不到能對付兩面宿儺的人嗎？

他真正的目的, 是想借討伐兩面宿儺的名頭，公然籠絡各地實力強橫的咒術師為自己所用, 咒術師也是人, 隻要是人, 就會為金錢、權力、美色而折腰。

當然，若是能順利鏟除對方, 在民間積累家族的聲望，就更不錯了。

因此，藤原北家實際上的直屬征伐隊精銳們, 也就是“日月星進隊”以及“五虛將”，實際上一早便到達了前線，隨時準備發起進攻。

而京中傳聞的，他們家族為了組織征伐部隊而招攬實力頂尖的咒術師，其實隻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罷了。

然而，事情的發展，有些超出他們的預料了。

據前線來報，第一批探路的先鋒部隊，在與兩面宿儺對上後，全軍覆沒，無一人生還。

雖然還達不到精銳的程度，但那也是由足足二十位實力不弱的咒術師組成的隊伍啊。再加上這些咒術師之間術式互補，配合默契，怎麼可能連一人都沒有逃出來呢？！

藤原德一心中隱隱不安，但為了家族的聲譽著想，還是將這件事情按了下來，反而開始整合資源，準備重新計劃反攻。

聽完這位倒黴被羂索看中，強取豪奪肉|體的藤原北家次子帶來之人的描述，八神緣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兩面宿儺，鄉野村夫，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兩個詞語能聯係到一起。

藤原北家的家主很敢想敢做嘛，不愧是站在權力頂峰的那一批人，和他們這些普通老百姓的思維就是不一樣。

不過也能理解，在平安京這一畝三分地呆久了，有時候就是會對世界的認知產生偏差。畢竟像兩面宿儺這種實力強悍到能一人單挑整個咒術界，還完全不知收斂，想殺人就殺人的，算是從古至今的頭一人了。

藤原道一恐怕也沒想到，自己千挑萬選，選中的那條謀權之路，竟然會因為一個人，而前功儘棄吧。

雖然但是……這關她什麼事啊！

為什麼要把彆人家的咒具拐到前線戰場上去啊，路不拾遺的美德呢？被你們吃了？！

移開手中握著的武士刀，八神緣低下頭，對著癱軟在地上的藤原北家親信，“核”善一笑。

“多謝你，慷慨告知這些消息。”

話音落下，她順勢將手中的武士刀挽了一個乾脆利落的刀花，送其回了對方的鞘中，接著便轉過身，正準備動身走遠，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因恐懼而止不住顫抖的聲音。

“這位大人，請問……我們家的公子，現如今在何處？”

緣的身形微微一頓，卻沒有回頭，而是略側過臉，說道：

“你們家的公子，恐怕永遠回不來了。”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她當然知道自己方才的這番話，也許會讓對方誤會殺死他們家公子的人，就是自己。

然而，在這個時代，或許凶名，遠比良善的名聲，要來的有用許多吧。

果然，在她說完這句話後，場內的空氣再次凝滯了下來，特彆是藤原北家帶來的那些人，皆面色沉重，不安於自己即將面對的命運。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隨八神緣一同追來的某位盤星教眾，緊跟在她的身後，有些忐忑地問道：

“教主大人，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藤原北家的公子身死，他們和對方的梁子，也算是徹底結下了，再無轉圜的可能性。

雖然在這個當口，藤原北家的有生力量都被集中在前線戰場上，暫時抽調不出人手來對付盤星教，但要是等他們解決完這些事，他們盤星教，還有偷生的可能性嗎？！

誰料，八神緣卻像是壓根不把這個權傾朝野的家族放在眼裡似的，異常淡定地回道：

“準備準備，你們帶著人和物資，一起回盤星教吧。”

“那您？”

緣停下腳步，淡淡掃了一眼身邊之人。

瞬間，那人就不敢說話了，垂下腦袋，噤若寒蟬。

他也是膽子大了，竟然敢過問教主大人的去向，管那麼多乾嘛啊，自己就是嘴太快！

*

入夏的天氣，即便是夜晚，也帶著股難以忍受的悶熱。

寥無人煙的荒野小道上，馬蹄一下又一下，帶著股莫名的韻律，敲擊著滿是塵土的地面。

八神緣抬頭看了眼天，夜色已深，孤月高懸，還是找個地方，先歇一會兒吧。

雖然從藤原北家那群人的口中，套出了“日月星進隊”駐紮的大概方向，但具體位置屬於軍事機密，不是他們這群底下的小嘍囉能夠知曉的，她也隻能夠靠自己慢慢摸索了。

就是這個地方，也太偏僻了吧！

她騎著馬一路行來，越走越荒涼，入夜以後，更是連個鬼影都難看見，不知道還以為誤入了什麼奇奇怪怪的地方了呢。

翻身下馬，任憑這匹跟著自己流浪了好一段時間的馬，自己去找些嫩草吃。

她則是隨意找了棵看著順眼的樹，打算在樹上對付一宿。

自從穿越到平安時代，她好像就解鎖了很多神奇的夜宿地點呢，什麼隨便找一戶人家借宿，破廟，樹上，荒郊野嶺，她什麼地方沒有睡過！

怪不得平安時期的咒靈和咒術師都要比現代凶狠許多呢，生存環境就不一樣啊！

背後的樹枝不算太寬，堪堪能承受得住一個成年人的體重，也因此，咯得人怎麼躺都不覺得舒服。

透過濃密的樹影，緣出神地盯著頭頂上那片天空，月光的清輝灑下，她毫無睡意，隻是心不在焉地想著，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成功找到【十八界】，彆再出什麼幺蛾子了，她又不是在玩什麼小蝌蚪找弟弟的遊戲。

忽然，她微微一愣，有些疑惑地看向空中。

咦，天空怎麼抖起來了，好像還有什麼東西“咻——”地一下竄了過去。

哦，不對，不是天空在抖，是樹在抖……

坐起身，讓後背自然地倚靠在樹乾上，緣向著天邊遠眺而去，那裡，似乎隱隱有塵埃卷起，很快，數十道人影，就出現在了她的視野中。

應該是咒術師吧。

漫不經心地掃了眼這些人的著裝打扮，她隨意猜測到。

這個時候，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還是成群結隊出現的咒術師，也就隻有“日月星進隊”的人了吧。

當然，會認出他們是咒術師，還有最為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他們那五顏六色的頭發。

看著由遠及近跑來，色彩豐富得完全不像是這個時代產物的咒術師們，緣摸了摸自己純黑的發尾，再一次感覺到了深深的孤獨感。

可惡，被孤立了啊。

不管是現代，還是平安時代，這個世界，已經不給正常發色的人一條活路了嗎？

雖然認出了這些咒術師很有可能是“日月星進隊”的人，但八神緣並不打算下去打招呼，甚至不希望這些人注意到她。

就讓她安安靜靜地找到他們的營地，再偷偷拿回【十八界】，悄無聲息地離這兒遠點吧。

誰知道這群人什麼時候會自尋死路，和兩面宿儺對上啊？

她可不想卷入這場是非之爭。

隻可惜，這世上的事，往往你越不想有什麼，它還就越來什麼。

身後不遠處，突兀地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輕笑聲，聲音不大，卻如同驚雷在耳邊炸起一般，讓人不由得一怔。

八神緣看見，原本那些飛奔著的藤原北家咒術師們，忽然停了下來，神色警惕地望向她。

不，他們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的身後。

背部同樹乾緊緊相貼，緣轉過頭，順著他們的視線向後望去。

隻見身後的荒原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個人影，一前一後，在月光的沐浴之下，就這麼一步又一步地向著那群咒術師所在的方向走去，緩慢又從容。

稍稍落後一步的那人，留著齊耳的白色短發，遠遠看去，身量有些纖細。

不過，這很有可能是在身邊那位的襯托下，才會給人以這種錯覺的。

緣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小心又隱晦地打量起走在前方的那道身影，這個人的氣勢，實在是強得有些離譜了。

不僅僅是因為那極具壓迫力的氣場，更是因為，隨著對方的慢慢靠近，那種從靈魂深處散發出來的恐懼感，無時無刻不包圍著正被他注視著的人。

他就是兩面宿儺嗎？

八神緣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對方，忽略掉那過於驚人的氣勢，對方的長相，確實如咒術史上所描述的那樣，擁有著四隻手臂，上半身還對稱分布著古怪的黑色花紋。

唔，下半身被褲子擋住了，不知道有沒有其他花紋。

倏然，緣的視線一頓，落在了他的頭頂。

等等，為什麼兩面宿儺的頭發是粉紅色的？

所以頭發越粉，打人越狠的傳聞，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