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坐在矮幾前, 借著燭燈昏黃的光線,八神緣在紙上龍飛鳳舞寫下幾行字,等墨乾後, 又不緊不慢地將其折好, 放於袖口中。
抬眼看了看天色,月已上中天。
對於早已習慣熬夜的現代人來說,這大概隻能算是夜生活的起點,但對於“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的古代人而言,這已經能算是通宵了吧。
隨意將筆棄置於桌面之上,緣一手撐向身後, 另一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 厚重的衣物層層疊疊, 卻擋不住她清雅的體態,這樣率性瀟灑的姿勢,倒更添上兩分風流。
隻可惜,室內的其他人,卻無法注意到這一幕。
花子正低垂著頭跪坐在她身後, 雙目微垂,視線隻集中在自己膝蓋前的一小塊木質地板上, 不敢窺視緣在寫些什麼。
至於其他人,則紛紛跪倒在地,弓著背, 雙手置於額前, 緊緊貼在地面上。
似乎是聽到她已經停下了筆,將目光放在他們身上,這些跪著的人齊齊一僵, 更有甚者,身子忍不住地輕顫起來。
見此,緣嗤笑一聲,不以為然地說道:
“怕什麼,斷肢不是給你們接回去了嗎。”
似乎是被她的這句話刺激到了,其中一部分人,將腦袋垂得更低了些,恨不得地板上立刻出現一個裂縫,這樣就能躲進去,不用再面對眼前這個大魔王了。
“你。”
八神緣隨便指了個人,想讓他回答自己的問題。
可面前這些留守盤星教中的咒術師,沒一個敢看她的,她也記不住對方的名字,隻能頓在原地,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好在花子及時發現了她的尷尬,用餘光瞥了眼緣所指的人之後,輕咳一聲,平穩又清晰地吐出了對方的名字。
“誠一郎,大人喚你。”
名為誠一郎的咒術師,正是她們在攻入盤星教之時,被花子拿著刀架在脖子上威脅的那個男人,也是後來,向緣透露出盤星教背後真正勢力的那個人。
她們運氣不錯,誠一郎是整個盤星教的二把手,在盤星教主帶著物資前去平安京之時,他便負擔起了穩住後方的責任,雖然就是……不咋成功吧。
在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念出來之後,他的軀體,肉眼可見地抖了一下,卻不敢怠慢,依舊保持著跪姿,膝行而上,極謙卑地回答道:
“大人,有何吩咐。”
見他這樣子,緣停頓片刻,心情有些微妙。
不就是怕他們不老實,用了點手段震懾一下嘛,就是這效果,好得有點出乎她的意料了,簡直把她當做什麼吃人的怪物了啊。
雖然如此,她面上卻依舊沒有什麼表情,甚至堪稱淡漠地說道:
“教內有叛徒趁吾不備,偷走了教中至寶,準備一下,明日晌午之前備好車馬,隨我一同,將人追回來。”
八神緣一語落下,激起千層浪。
就連方才一直低頭裝死的其餘眾人,都忍不住抬起頭,更彆提直面她這句話衝擊的誠一郎了,直接傻愣在原地,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緣的嘴角輕輕勾起,雙目微闔,一一掃過眾人,分明是隨性的坐姿,卻偏偏給人以睥睨之感。
室內安靜的可怕,連不知是誰的汗珠滴落,碎在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就在此時,花子卻上前一步,俯下身,行了個大禮,異常淡定地說道:
“奉令承教,謹遵教主大人命。”
她的這句話,打破了室內死一般的寂靜,同時,也讓其餘眾人從怔愣中回過神來,紛紛按下心中的震驚,低下頭,一同喊道:
“謹遵教主大人命!”
暮色沉沉,寒星孤月。
昏黃的燈光泛起陣陣漣漪,和著幾人的聲音,越傳越遠。
早些時候,八神緣在聽到花子的妹妹,也就是菊露說的那句話後,雖然心中已經基本相信,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將教中剩餘的其他咒術師都“請”了過來。
在經過一係列“核善友好”的交流後,她成功從這些人的口中,得到了有關弟弟的消息。
這麼說或許有些不對,她得到的,是有關【十八界】的消息,至於命,不管是從這些人口中,還是根據菊露的預知,都沒有關於他現身的情報。
可緣沒有辦法再等下去了,隻有一個可能性也好,她必須得主動出擊,將【十八界】重新奪回來。
畢竟,那本來就是她的東西。
可惜的是,這些咒術師也不清楚盤星教主究竟是從什麼地方找到【十八界】的,隻知道因為這件咒具無限接近特級,所以教主大人非常寶貝,時常帶在身邊。
八神緣分彆向留守教中的那幾位咒術師,詢問了盤星教主究竟帶了多少人以及物資前往平安京。
她方才在紙上寫的,就是簡單計算盤星教主那一夥人,現在行到哪一段路了。
他們攜帶著大量的車馬輜重,為了穩妥起見,必定會選擇一條大道,在一定程度上會減慢行進的速度,還要考慮天氣、匪患、咒靈襲擊等情況,速度可能會更慢一點。
總而言之,在種種因素的考量下,她推斷出,若是明日晌午之前就去追,有極大的可能性,在對方到達京城之前,就能攔截他們。
畢竟若是真的到達平安京了,雖然她也能想辦法混進藤原北家去找【十八界】,可終究要承擔更大的風險,而且……很麻煩。
翌日,盤星教前。
八神緣坐在馬背上,身後跟著的一隊人馬,皆是咒術師。
誠一郎雖然實力不怎麼樣,但能做到盤星教的二把手,也有他的過人之處,就比如——辦事的效率和速度。這還沒有到晌午呢,已經將出行人員以及需要準備的物品,安排得妥妥當當,非常典型的內務型人才了。
除此之外,他還非常識時務,不過一晚上的時間,就已經把心態調整了過來,對著她一口一個“教主”的,生怕自己被嫌棄。
看他這般識相,再加上盤星教這邊需要一個人穩住普通教眾,緣便將他和花子一起留了下來。
當然,她也順勢留下了一部分詛咒,讓它們聽從花子的指揮,避免她不在的時候,誠一郎做些什麼小動作。
雖然一個人追過去的速度要快上許多,但根據盤星教的那些咒術師們所說,原先那位盤星教主所選擇的路並非普通官道,而是另外一條更為隱蔽,速度也更快的路,沒有盤星教內人的指路,一般人很難找到。
帶一個指路的也是帶,帶兩個也是帶,乾脆就把除誠一郎以外的所有咒術師都打包帶走,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避免他們再整什麼幺蛾子。
好在盤星教雖然明面上看著隻是一個偏遠鄉下的宗教,但背後有望族撐腰,資金充裕,教中所養的馬匹也是膘肥體壯,為他們成功追上對方,更添了一份把握。
“花子,教中的事,就拜托你了。”
熟練地一勒馬,緣在心中暗自嘀咕,禪院家的教育模式,該不會就是以每一個小孩都可能會穿越為目標的吧。
從前學這些東西的時候,她還在想著都二十一世紀了,哪個好人家會把寫毛筆字、撫琴、下棋、騎馬這些當做主課來教啊,一般不都是當做興趣班嗎?
哪能想到一朝穿越,竟然還全用上了。
該說不愧是禦三家之一嘛,深謀遠慮,連穿越的可能性都考慮上了。
就在她默默吐槽之際,花子走了上來,一邊輕撫著她身子底下那匹馬的脖頸,一邊凝視著緣,像是要把她的樣子,深深刻在腦海裡。
“大人,祝您武運昌隆。”
話音還未完全落下,同花子站在一起,目送著他們即將啟程的其餘眾人,紛紛跪地,呼聲直上雲霄。
“教主大人,武運昌隆!”
八神緣默了默,下意識想彆過臉。
嘶,有點羞恥是怎麼回事?夏油傑能掙這份工資,她是不眼紅的。
而且她帶著人在馬上準備出征,花子在跟前“深情”凝視著她的這一幕,總感覺經常在大河劇裡看見呢~
通常情況下,一般是新婚夫妻/未婚夫妻/即將有孩子的夫妻,妻子在馬前/牛車前/城門前,深情送彆自己即將出門打仗的丈夫,當然,她這個角色,很大可能會領盒飯。
專業術語上,這個叫立flag。
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八神緣在心中默念數遍,什麼立flag,這都是封建迷信不可取,才調整好表情,對著花子及其身後眾人微微頷首。
“準備啟程。”
*
黃土飛揚,一隊人馬在密林中穿行,奔馳如疾風閃電,大地也因之而輕微顫抖起來。
倏然,蒼穹之上劃過一道暗色的陰影,直直衝著這支隊伍的領頭人而去。
那人一襲白衣,像是一朵墜入凡間的雲一般,清雅又飄逸。
她似乎是感覺到了有什麼東西正急速向她靠近,卻沒有驚慌,隻是伸出手揮了揮,示意身後跟著的人馬慢慢降低速度,在路邊停下來。
很快,這隻隊伍便停在路邊,那道陰影,也順勢落在了為首之人的肩頭。
這是一隻體型小而精致的詛咒,看著有些像是蜂鳥,喙部尖銳而狹長。
咒靈微微張開嘴,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然而,那人在側耳傾聽片刻後,卻轉過頭從容自若地說道:
“我們要追的那隊人,就在前方不遠處。”
這支隊伍,正是帶領人馬追擊前任盤星教主一行人的八神緣。
此時他們所在的位置,離平安京不過數十裡地,好在對方駕駛的是牛車,雖平穩卻也緩慢,讓他們及時趕了上來。
聽她這般說,隨行的其餘人面露糾結,但在絕對的實力壓製下,最終還是一咬牙,紛紛應承下來。
又向前追了一段路,在一處山坡上,八神緣看見了前任盤星教主的隊列。
正打算策馬揚鞭,加快速度,地平線的另一頭,卻遠遠出現了另一支隊伍的影子。
不知為何,緣停下動作,同時伸手製止了身後人想要繼續上前的身影,反而微微眯起眼,遠遠打量著那支陌生隊伍的行進方向。
她猜測得不錯,這支後來的人馬,正是衝著盤星教而去的。
視野中的兩支隊伍越靠越近,借著山坡的地理位置優勢,八神緣清清楚楚地看見,後來那支隊伍前方所展示的旗幟上,赫然印著藤蘿紋樣的標誌。
那是——藤原北家的家徽。
不僅如此,她的目光,順著迎風飛揚的旗幟向下移動。
在整支隊伍的最前方,為首之人騎在棗紅色的駿馬之上,一襲玄黑色的狩服將他的身形襯托得分外魁梧,濃眉大眼,一臉正氣。
雖然裝得很像,可我就是認出你了捏。
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