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第六十五章 藤原北家,你完了(1 / 1)

第六十五章

“幽暗而生, 暗中至暗,汙濁殘穢,儘數祓除。”

晦澀拗口的咒語, 伴隨著清風傳進花子的耳朵, 她微微睜大眼睛,面前的一切, 忠實地倒映進了她的瞳孔中。

黑色的幕簾自天際潑墨般淌下, 一個體型巨大的半圓形罩子, 就這麼緩慢而堅定地籠罩住整個盤星教。

“花子雖然沒有生得術式, 但這不代表什麼哦。”

站在前頭的人微微側過身, 血色的夕陽親吻上她白皙的側臉, 那雙向來黑沉如淵的眼睛,在這樣豔麗的色澤中,也被染上一絲瘋狂和妖冶。

“‘結界術’的極致,能做到的, 遠比我們想象中的多。”

她的聲音, 清冷中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蠱惑, 可花子, 卻甘之如殆。

“你要是願意學的話,我教你。”

無數咒靈的身影, 在【帳】中現身, 一時間,盤星教宛如墜入無間地獄一般,神號鬼哭,日月無光。

但花子卻不曾注意到這些,她近乎虔誠地盯著八神緣,眼神中帶著她都不曾意識到的狂熱, 想將自己,深深溺死在對方的目光中。

“我願意。”

想成為像大人這般強大的人,想無拘無束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想憑自己保護好她所在乎的人,這樣的力量,真是……太迷人了。

另一邊,得到自己想要答案的八神緣,愉快地勾了勾唇角,再次將目光,投向正被【帳】籠罩著的盤星教。

相比於這個時代的其他人,花子是幸運的。

她雖然沒有覺醒生得術式,卻能看見詛咒,體內的咒力含量,也足以支撐她學會結界術。光是能見到咒靈這一點,她的未來,就要比這個時代的其他人,具備更多的可能性。

這一路走來,緣見到了太多渾渾噩噩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男女老少,平民貴族皆有之。

見過現代生活的人,或許會覺得平民們過得真是太苦了,賦稅徭役,天災人禍,生活中出現的一點波折,都能將這些人脆弱的生命壓垮。

但在平安京中生活的貴族們,又過得有多快樂呢?一眼就望得到頭的人生,家世、婚姻皆是籌碼,自由就像是水中花、鏡中月一般,漂亮,卻也易碎。

她如同旁觀者一般行過他們的生命,隻是覺得,這世上所有人,大抵都有各自的不易和堅持吧。

她無法隨意去乾涉他人的生活,但當有人主動向她伸出了手,她也不介意,去拉對方一把。

人最大的自由,就是選擇的自由。

看著【帳】中的咒靈們,已經將盤星教的全部教眾製服,八神緣感慨般地歎了口氣,怪不得夏油傑總喜歡帶著這麼多詛咒出行呢,真的很方便啊!

就好像老電影裡的極道組織老大出行,馬仔無數,隻用一個眼神,下面的小弟們就能把事情辦得妥妥的。

當初她還太年輕,不明白擁有這麼多咒靈小弟的好處,而現在,她悟了。

質疑夏油傑——理解夏油傑——成為夏油傑。

當然,她也沒有瘋狂到讓詛咒見人就殺,大部分都是弄暈完事。

占領盤星教的過程異常順利,順利到八神緣都有些懷疑,自己方才猜測的,盤星教背後另有勢力的推想是否正確。

畢竟從降下【帳】開始,真正有點功夫在身上的咒術師屈指可數,大部分都是咒力微薄,連咒靈都看不見的普通教眾。

隨意指定了一個尚存意識的咒術師,緣讓咒靈將其帶到了自己的跟前,示意花子上前自行詢問。

收到眼神示意的花子走上前一步,先是仔仔細細看了面前這個男人一圈,相比於其他教眾,他的穿著服飾要華麗考究許多,腰間還彆著一把武士刀,是她不曾見過的生面孔。

確定了他已經沒有反抗能力,在意識到八神緣就在身後注視著自己之時,她深吸一口氣,而後,抬起腳狠狠踹向了對方的傷口處。

男人在和咒靈的戰鬥中受了點傷,因為血液的流失,意識正有些模糊,卻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腳踢中,劇痛陡然席卷大腦,他立刻清醒了。

他低聲咒罵了一句,在看清踹他的人竟然是個丫頭片子時,更加凶悍,掙紮著想要抽出腰中的武士刀。

花子怎麼會給他這個機會,又是一腳,趁他吃痛之時,有些笨拙地取下刀,一手扯著男人的頭發使其向後仰,另一手將武士刀的刀刃處,緊緊抵在他的脖頸上。

“說,菊露和竹千代在哪裡。”

菊露和竹千代,就是她的三妹和幼弟。看得出來她此時非常緊張,手都有些微微打顫,卻硬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面上一片淡漠。

八神緣一時有些驚異,花子的表現,出乎意料的優秀啊。

而且,怎麼說呢,對方的表情管理,有點眼熟……

脖頸這樣脆弱又致命的地方被人挾持住,男人瞬間安分了下來,在聽清她的話後,卻表現得十分疑惑。

“我不認識什麼菊露和竹千代。”

花子的表情更冷了些,手上的武士刀向前推,一道血痕隱隱浮現。

“就是你們三年前,在村子裡搶走的那對年幼的姐弟。”

“是那兩個小鬼啊。”聽她這麼說,男人才恍然大悟,感受到脖子處有濡濕的液體順著頸側流下,生怕刺激到對方的他,顫顫巍巍地抬起了手,指向一個方向。

“我隻知道他們被養在了教主的身邊,教主的院落,就在那裡。”

花子下意識想順著他指的方向跑去,卻還是忍了下來,回頭看向八神緣,在得到她的首肯之後,才動身追去。

感覺到脖子上的刀刃被撤去,生命安全暫時得到了保證,男人正要鬆口氣,耳邊卻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咚——咚——咚——

聲音不大,卻如同踩在了他的心臟上一般,讓他情不自禁地緊張起來。

“現在,隻剩下我們兩個了哦。”

雪白的狩衣衣擺停留在男人面前,他木愣愣地抬起頭,正對上一雙猶如點漆般的眸子。

*

當八神緣踩著輕快的步伐,慢悠悠找到對方所指的院落之時,花子正跪坐在一個巨大的鐵籠子前,用儘所有力氣,卻怎麼也沒有辦法打開它。

在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時,她立刻轉過身,驚喜中又帶著懇求地看向緣。

同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籠子裡的那兩個孩子。

兩人穿得都還算整齊,卻非常瘦弱,像是被長年虐待的小動物,在聽到腳步聲之後,下意識向後退去,背部緊緊貼在遠離門口的那一面欄杆上,目光還死死盯著門口。

在見到進來的人,是一個他們都不認識的陌生人後,兩個孩子中的那個小男孩,也就是竹千代,身子向前,將菊露擋在身後,試圖用自己瘦弱的身軀,擋住他的姐姐。

緣沒有理會他們的排斥,隻是走上前,上手摸了摸這個禁錮住他們的鐵籠子。

果然,這不是普通的籠子,上頭縈繞著淡淡的咒力,有點類似於咒具。

她微微斂眸,在花子希冀和兩個孩子警惕的視線中,手下一動,籠子的鎖,應聲而斷。

在鐵籠打開的一瞬間,花子便迫不及待地打開門,將籠中的一雙弟弟妹妹放了出來,像是抱著失而複得的珍寶一般,緊緊抱住他們。

看著抱成一團,已經喜極而泣的三人,八神緣淡淡移開視線,右手指尖不自覺拂上左手手腕的位置。

手底下空空如也,沒有菩提子溫潤的觸感,也沒有一天到晚喋喋不休的粘人精弟弟。

勉強平複下情緒,花子在菊露和竹千代的耳邊輕聲低語了幾句,便齊齊對著緣的方向跪下。

“大人您若是不介意的話,我願意帶著我的弟弟妹妹,一同侍奉您。”

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緣嚇了一跳,面上卻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隻是微微側過身,有點冷淡地說道:

“先起來吧,事情還沒完全結束呢。”

方才在花子走後,她留下來就是為了向那個男人問清楚,盤星教現如今究竟是什麼情況。

一個崇拜純粹天元的非咒術師團體,到底是哪來的人力物力建成這處地方的?教內還有咒術師鎮守,雖然實力不咋滴吧,但怎麼說也是個咒術師,從身上的穿著到攜帶的武器,怎麼看都不像是小地方能培養出來的咒術師。

果然,在經過一係列過程不明,但最終結果至少是四肢俱全的審問後,八神緣從這個人的口中,得知了一部分的真相。

詛咒以及咒術師的存在,對底層的人民來說,確實隻是一個渴望而不可及的傳說。

然而,對於那些屹立在權利頂端的家族來講,咒術,也僅僅隻是他們在權力場中的一項博弈罷了。

雖然明面上禁止咒術界涉足政壇,但背地裡,與咒術師交好的貴族,可不在少數。甚至還有些家族,會私底下於民間搜羅尚未成年的咒術師苗子,經過洗腦後,培養成為家族子弟的護衛。

畢竟聘用成年的咒術師,可是非常破費的呢。

以最近一百年來興起的幾個咒術師家族——禦三家為例,想要延請其中的佼佼者成為族中子弟的護衛,不僅需要大量的錢財,有時還得割讓出一部分的政治利益。

再加上咒術師擁有常人不具備的能力,性格也多桀驁自滿,和族中子弟的相處,並不算愉快。

久而久之,大部分家族都會選擇在私底下,偷偷培養屬於家族的咒術師。

從前的盤星教,確實隻是一個單純自民間興起的宗教組織,而現在,它卻隻是藤原北家用來掩人耳目,借以“拐帶洗腦”民間咒術苗子的遮羞布罷了。

沒錯,就是那個藤原北家。

八神緣之前還聽源信提起過這個家族,最近似乎是正在征召咒術師去討伐兩面宿儺,之前她還有些疑惑,一個主營業務是權力鬥爭,家裡也沒咒術師血脈的家族,到底是哪來的膽子和勇氣去挑戰詛咒之王的,現在她明白了。

感情是違法亂紀,拐賣兒童的事做多了,覺得自家咒術師多了,想要乾票子大的啊。

再往深處想想,新登基的天皇年幼,由太政大臣代行政事,大權旁落。而身為天皇近臣之一的藤原北家,卻在這種時候站了出來,想要一呼百應,討伐北邊的兩面宿儺。

他真正想要的,究竟是兩面宿儺的性命,還是為了讓自己的聲威和權柄再上一層樓,功高震主,借此挾天子以令諸侯,實現權力的暗中轉移呢?

八神緣笑笑,選擇不說話。

至於花子當初所聽到的,那些人口中念叨著的“天元大人”、“星漿體”等詞,也不過是用來誆騙底層教眾的說辭罷了。

畢竟“愚民”的“愚”,它可不止是一個形容詞,還是一個動詞呢。

而她這次之所以能夠如此輕而易舉地就攻下盤星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數日前,盤星教的教主便帶著搜羅到的大批物資以及已經初步培養完成的咒術師們,前往平安京,為藤原北家即將組建的精銳部隊做準備。

幸運的是,花子的弟弟妹妹們由於年齡太小,還未完全掌握術式的展開條件,才被暫時留在了盤星教中,等待教主從京城回來,再進行下一步的培養。

不過……這些都不關她的事啦。

既然已經找到了菊露和竹千代,她也懶得管盤星教,亦或者是說它背後真正的勢力——藤原北家接下來想要做些什麼。

不管是暗戳戳想要搞事上位的藤原北家,還是死了都能變成特級咒物的兩面宿儺,他們之間的交鋒,緣都不願意乾涉,隻想為他們拍手叫好。

反正狗咬狗,都是一嘴毛。

正漫不經心地想著花子的弟弟妹妹什麼時候能養好,可以施展術式對命的位置進行預知之時,一直躲在長姐和幼弟身後的菊露,卻忽然向著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她走得極慢,或許是因為長年被關在籠子裡,步履有些蹣跚。

八神緣對菊露的印象不太深,隻覺得她似乎非常膽小,在籠中時便被她的弟弟竹千代護在身後,一言不發,連直視她的勇氣都沒有。

可現在,這個女孩卻抬起眼,直勾勾地注視著她。

那雙眼睛,呈現出一種無機質的灰色,與其說是在看她,到不若說是正透過她,凝視著那不可捉摸的命數與未來。

忽然,她伸出手,指向緣空蕩蕩的左手腕,開口道:

“這裡,被那個討厭的男人,帶去了京城。”

緣愣了愣,在原地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菊露說的“這裡”,很可能就是【十八界】,而命,極有可能附身在了【十八界】的身上。

一時間,找到弟弟的喜悅和晚來一步的懊惱,同時襲上心頭。

最後,卻隻彙聚成了一句話——

藤原北家,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