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托著她的手掌沉穩而有力, 修長的手指完全覆蓋了她的手背，來自對方的體溫，源源不斷地從兩人接觸的地方傳來。
他還保持著將兩面宿儺的手指放進她手中的動作, 指尖摩挲著掌心，帶著點微微的癢意。
八神緣低頭看了眼兩人交纏在一起的手, 而後, 一臉淡然地說道：
“你這種帶著明顯詐騙和傳銷色彩的話術是怎麼回事？”
教唆學生揭開特級咒物的封印，真的不會被吊銷教師資格證嗎？
哦對，反正他也沒這東西。
“放心吧，回收咒物本來就是為了加固封印的, 大不了揭開後, 我立刻交接任務。”
五條悟咧嘴一笑，順勢拉開距離, 衝淡了方才兩人由於距離過近而顯得有些曖昧的氛圍。
“拆嘛～拆嘛～揭開封印的時候, 會有種聖誕節拆禮物的奇妙感覺哦～”
這是什麼思覺失調症患者的發言啊……
雖然內心吐槽聲無數，但八神緣，還是欣然接受了對方的提議。
這畢竟是特級咒物誒, 屬於咒術界管製物品頭部的東西, 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見到都不一定呢。
將兩面宿儺的手指小心拿在手中, 她慢慢將上面的咒文封印，仔細地揭了下來。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一根暗紫色的手指屍蠟，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其上遍布著扭曲詭異的皺紋，摸起來的手感也很奇怪，有點像是風乾了的橡皮泥。
造型恐怖，顏色怪異的屍蠟靜靜躺在八神緣白皙柔軟的掌心, 強烈的視覺衝突，帶著點說不出的詭譎怪誕。
她閉上眼，打算好好感受一下特級咒物的咒力流向。
五條悟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著，本以為八神緣可能會花些時間來觀察特級咒物，然後，僅僅隻是數秒鐘，她就重新睜開眼，蹙眉看向手指，似是非常不解。
“怎麼了？”
“五條老師，咒物……擁有生命嗎？”
“唔，這要根據形成原因來判斷，不同咒物的情況都不一樣。兩面宿儺是千年前的人物，常理上推斷，他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講到這時，五條悟微微停頓片刻，順著她的視線，一同看向那枚屍蠟。
“你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嗎？”
“不知道。”八神緣的神色古怪了一瞬，將手指丟回匣中，又虛握了握掌，“客觀上來講，沒有任何事發生，但莫名的，我總覺得它有點奇怪。”
這種感覺很怪異，有點像是當初她在伏黑津美紀的病房外時的狀態，隻不過現在要輕微許多。
“誒，是這樣嗎？”
五條悟摸了摸下巴，視線停留在屍蠟和八神緣的身上許久，卻依舊沒有什麼特彆的發現。
隻能順手拍了拍她的腦袋，說道：
“雖然有錯覺的可能性，但高等咒術師的第六感異常敏銳，記住這種感覺，說不定之後會有所發現。”
“嗯，我明白。”
八神緣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繼續看向這根特級咒物，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聚會散場的時候，天色已經極晚，眾人互相道了聲晚安，便各自散去，準備回房間洗漱睡覺。
八神緣站在外頭，等他們都進門後，才慢慢動身。
隨著眾人進入房間，將一切光源和人聲都隔絕在門後，走廊上漆黑一片，隻有窗外的樹影透過玻璃，在宿舍的地面上，留下些斑駁的影子。
她沒有選擇開燈，任憑自己浸潤在無聲的黑暗中。
弟弟的房間就在她的隔壁，為了給彼此留出的隱私空間，他們定下約定，不隨意進出對方的房間。
八神命很喜歡來她的房間找她，但也乖乖遵守著二者的約定，除非被邀請，否則不會擅自進入。
而八神緣，卻從沒有真正踏足過對方的房間，就連最開始采購生活用品時，也是將東西直接給了他。
雖然不清楚咒靈需不需要這些東西，反正順手就都買了兩人份的。
在命的門口站定，她沉默許久，才緩緩抬起手，敲了敲門。
咚咚——
清脆的敲門聲在夜色中回蕩，極為明顯。
隻可惜……無人回應。
還在生氣嗎？
八神緣微微蹙眉，轉過身正準備離去，“吱呀”一聲，方才緊閉的房門，卻忽然開了一條小縫。
走廊已經極黑了，隻能憑借窗外清淺的月色，勉強看清路，但命的房間，卻更加幽暗。
月光在門前的縫隙處戛然而止，光線被濃稠的黑暗吞噬，仿佛在這薄薄的一層房門背後，是深不見底的深淵。
“命。”
她站在門口，叫出了弟弟的名字。
良久，才聽到一聲沉悶的“嗯”聲，從其中傳來。
“我進來了。”
八神緣試探性地伸手，將門推開一條能容她通過的縫隙，見對方沒有反應，似是默認，才慢慢走了進去。
房間內一片漆黑，隻能借著走廊上的一點光亮，勉強看清幾個沉默的黑影，靜靜佇立於黑暗中。
那應該是高專宿舍配備的家具，和她房間的陳設一樣。
憑借著印象裡的房間布局，八神緣雙手撫上牆面，打算摸索著找到室內電燈的開關。
指尖甫一觸碰牆面，她就微微一頓，下意識覺得手下的觸感不對勁。
還沒等她想明白怎麼回事，耳邊就傳來了命有些急促的話語。
“不準開燈！”
“好，我不開燈。”八神緣轉過身，尋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卻隻能見到一片如墨似的黑暗。
沒辦法，誰讓是自家弟弟呢，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她抬起步子，一點一點地，向著方才聲音的來源走去。
手指觸碰到綿軟的布料，應該是高專的床。
她正準備繼續向前摸索，小腿處卻碰到了一個物體，不像家具一般堅硬，反倒軟軟的，膝蓋磕到了也不疼。
“命？”
她再一次詢問出聲，這一次，對方總算又有了點反應。
“嗯。”
“怎麼坐在地上，旁邊不就是床嗎？”
八神緣緩緩蹲了下去，小心避開家具，抬起手，順著感覺摸上去。
順滑的頭發，溫暖的頸側，柔軟飽滿的嘴唇，挺直的鼻子，纖長的睫毛，用手在心底描繪出屬於對方的容貌，確定面前的就是自家弟弟後，她才鬆了一口氣。
嘴角帶著淺笑，如釋重負般說道：
“我找到你了。”
似乎是被她這句話刺激到了，八神命的身形一動，瞬間撲了上去。
情緒激動之下，他沒有克製住自己的力道，再加上緣本就因為蹲著，重心不穩，一下就被他撲倒在了地上。
後腦勺重重落在地面，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即使緣第一時間便用反轉術式修複好了傷勢，但仍有些眩暈，隻能躺在原地，靜靜等待這股眩暈過去。
八神命沒有想到自己會誤傷她，原本還在生悶氣的他，立刻將這種情緒丟到了十萬八千裡外。
又害怕自己的亂動會對姐姐造成二次傷害，隻能半伏在她的身上，手足無措地輕撫著對方的頭發，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對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對不起，不要討厭我，不要不要我……”
察覺到從命身上傳來的強烈的情緒波動，八神緣強忍住眩暈感，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有些虛弱地說道：
“沒關係，我沒事，緩緩就好了。”
在她的安撫下，八神命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但隨之而來的，是另外一種奇怪的情愫。
夜色沉沉，周圍沒有一點聲響，濃鬱而讓人心安的黑暗包裹著他們，沒有人會來打擾他們，沒有人會闖入他們的世界。
姐姐嬌小的身體就在他的身下，屬於人類的體溫，源源不斷從對方身上傳來。
即便極力模仿，也學習著將身上的溫度控製在人類的平均體溫，可為什麼就是不一樣呢？為什麼明明是同樣的體溫，姐姐身上的溫度，就滾燙得讓他忍不住戰栗呢？
八神命的眼底湧動著不知名的情愫，他渴望更多地接觸，渴望被注視，渴望感受對方的心跳、體溫、呼吸。
啊，對了，他最渴望的，是獨占整個姐姐。
感受著對方乖順地躺在他的懷中，香甜的氣息充盈在他的身邊，八神命心裡忽然升起股難以描述的滿足感。
他不自覺地俯下身子，箍緊手臂，鼻尖輕蹭著緣的額發，若有似無的朦朧，蔓延在這狹小的空間內。
看啊，那樣強大的姐姐，也會這麼順從地待在他的懷裡啊……
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後腦勺的眩暈感已經散去，八神緣略微感受了一番，覺得沒有什麼大礙了。
正準備起身，卻發現面前的空間，已經被命牢牢占據。
一手支撐在腰後，略抬起身子，另一手抵在對方的胸膛前，她試著推了推，卻發現面前的身子巋然不動，甚至還有意無意地向下壓了壓。
這是乾什麼，因為生氣，所以試圖用特級咒靈的體重壓死她嗎？
八神緣輕輕捶了捶身上之人，清冷的嗓音囿於過分窄小的空間，帶出點莫名的低啞和酥麻。
“命，放開我。”
又是一陣長久的寂靜，緣才感覺到對方慢慢起身，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側。
她皺了皺眉，覺得現在的氛圍很是奇怪。
命什麼時候會這麼安靜了，剛才不還焦急地和她道歉嗎，現在又默不作聲。
難道生氣這種事，還能中途存檔的？
“你怎麼了？”
八神緣抬起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就是不知道在這黑燈瞎火的地方，對方能不能感覺到她的動作。
出乎意料的，八神命精準地抓住了她的手，而後，有些心不在焉地說道：
“唔，我沒事。”
她想將手抽回來，卻發現弟弟已經拿著她的手反複把玩起來，看來暫時是不會放開的，便隻能作罷，繼續問道：
“方才你和乙骨的事，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嗯，我不該動手攻擊他的，等天亮了我會和他去道歉。”
八神緣一怔，有些不敢相信事情竟然會如此順利，這還是她那個任□□撒嬌的弟弟嗎？
手指被一根根分開，溫和又堅決地塞入對方的手指，被強製比成了十指相扣的形狀。
八神命的動作十分輕柔，緣並沒有被弄痛，因此也不在意，隻是歪了歪頭，試探性地問道：
“你……知道錯了？”
“嗯，我知道錯了。”
她皺了皺眉，總覺得哪裡有些問題，卻說不出道不明，像是蒙了一層霧般，找不到問題的根源所在。
就在她想要繼續問下去的時候，口袋中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微弱的光亮在黑暗中格外明顯，八神緣看了看來電顯示，是來自於加茂憲紀的通訊請求。
她正準備掛掉電話，等和命談完後再接，眼角餘光卻在不經意間掃過命和他身後的牆壁。
緣的視線微不可覺地一頓，接著，便又像沒事人似的低下頭。
“我出去接個電話，明天見。”
將手強硬地扯回來，她沒有等待他的回答，便轉身走出屋子，順手還將房門關上了。
最後一點光線，隨著姐姐的消失而泯滅。
八神命靜默在黑暗中許久，倏然勾起了唇。
他環顧四周，特級咒靈的體質，讓他即便身處於極致的黑暗中，依舊能夠看清周圍的一切。
就像人類喜歡沐浴在陽光下一般，咒靈，也鐘愛沉重肅穆的黑暗。
不，相比於黑暗，他更沉迷的，大概是姐姐的目光吧。
黑暗中，麥芒一般的猩紅瞳仁逐漸顯現，在其身後，是一整面牆的照片。
發呆的姐姐，微笑的姐姐，皺眉的姐姐，閉目養神的姐姐……
姐姐的所有樣子，我都要一個人獨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