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讓五條悟沒有想到的是, 在他講完這句話後，八神緣並沒有什麼反應，也沒有說什麼, 而是側頭思索了良久，才在他疑惑的視線中, 一臉認真地對著他點了點頭。

“五條老師, 我很抱歉。”

林間的晚風吹過，微微撩動她的發絲，在燈光底下，像是籠上了一層淡金色的薄霧。

“假如我的隱瞞讓你感到難過的話, 我很抱歉。”

沒有人會不喜歡被人溫柔以對的, 哪怕是再孤僻，再獨來獨往的離群索居者, 也會因他人的善意而動容。

“啊, 倒也……”

見她這麼認真的樣子，五條悟反倒是覺得有些棘手起來了。

咒術師的性格，說好聽點叫個性, 說難聽點, 就是純純有病, 隻不過病征不同罷了。

他從前也不是沒有教過刺頭，可八神緣這種，外表極具迷惑性的，倒是第一次見。

初識對方的時候, 五條悟其實是覺得她有些像伏黑惠的。

可是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他才發現他們兩人，完全，絕對, 百分百不一樣。

假如說惠是一座冰山，隻有融化他的人，才能發現隱藏在他內心的溫暖。

那八神緣就是一方海域，表面看去平靜無波，可海平面下，是體型更為龐大，也更為堅硬的冰山。當你駛過風波，暗礁，洋流，總以為自己將能看到終點時，才發現眼前，仍有萬仞高峰。

他曾經問過自己，有必要對著一個戒備和懷疑自己的學生這麼上心嗎？

後來，也不知道是出於教師的責任心，還是最強的好勝心，他仍然像對著其他學生們一樣，試圖分析出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不得不說，八神緣和乙骨的談話，竟然是他第一次有點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唔，怎麼說呢，有種完全不像年輕人的老成和慎重呢。

五條悟甚至懷疑，假如讓她去鄉下生活，她絕對能做到獨自一人生活數年，周圍鄰居還沒有一個能成功認識上她的。

而現在，對方，竟然開口道歉了？

這種莫名感動，覺得自家養的仙人掌開花了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啊！

正當他斟酌著語言，思考該怎麼答複的時候，八神緣接下來的話，卻打斷了他。

“但如果再來一次的話，我依舊會堅持自己的選擇。”

夜色中少女的神色，平靜又溫和。

和大多數咒術師相比，她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全然不像是能夠在禪院家那個地方中生存下來的人物。

卻又堅定得風雨不摧，韌性十足。

五條悟笑了。

他忽然有些明白，和對方相處時，那種一直以來的違和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了。

身為老師，他一直以來的想法，是要培養好每一位學生，讓他們順利地成長起來，成為日後改變咒術界的一份子。

他自然而然，就把自己放在了保護者的位置上。

可八神緣，並不是這麼認為的。

她隻是簡簡單單的，將他視作了一個平等的人，一個和她一樣，同一視角的人。

還真是……格外新奇的體驗呐。

“好。”

五條悟的嘴角勾起了個輕鬆愜意的笑來。

“儘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是要記得，我既然做了你的老師，就有義務保護好自己的學生，遇到麻煩儘管來找我。”

說到這時，他微微一頓，似乎想起些什麼，連忙補充了一句。

“當然，不能違法亂紀啊。”

八神緣是不一樣的，她有自己的想法和行事準則，五條悟尊重她的選擇，但這不意味著他要放棄自己的堅持。

所以儘管去成為自己吧，剩下的交給他。

*

雖然不明白五條悟為什麼突然一臉和藹地對著她說出這些話，但八神緣仍舊適應良好地接受了他這突如其來的母性的一面。

誰知道呢，每個人的酒後症狀都不一樣，興許人家喝酒上頭後，就是M屬性大爆發呢。（此處M指母性）

尊重，理解，祝福。

等到他們兩人回到聚餐現場的時候，眾人已經基本脫離了瀕臨餓死的危險，三兩成群地嘮著嗑。

家入硝子和七海建人，正面不改色地一杯接著一杯喝酒，那架勢，仿佛灌的隻是白開水一般。

不過已經醉倒在一旁的伊地知輔助監督，用親身經曆證實了，這確實是貨真價實的酒。

“緣，快過來，我給你留了飯。”

見兩人走進房間，真希從身後拿出個小碟子，上頭放著她一早就挑出來，單獨另放的食物。

同一時間，乙骨、狗卷、胖達也紛紛從身後拿出食物，默契地看向他們所在的方位。

八神緣一愣，隨即淺笑著點點頭，坐到了眾人的中間。

“誒，等等，那我呢？！”

五條悟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難道都是給八神留的嗎，那他呢？！

生氣了，貓貓可受不了這種委屈！

“安靜點吧你，給你留了。”

家入硝子微微彆開眼，有些看不下去這貨一臉泫然欲泣的樣子，腦子進酒了，就更愛撒嬌了。

果然，聽她這麼說，再看見七海拿出擺盤精美的菜色，五條悟瞬間朝著他們的方向撲來。

“硝子～七海～”

迎接他的，是兩人寫滿了拒絕的身體姿勢。

酒足飯飽之後，星綺羅羅和秤金次據說夜裡還有娛樂活動，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乙骨和真希正在交流如何進一步提高體術，緣和狗卷則是趴在胖達身上消食……就是不太明白，單純趴著算消的哪門子食。

“不，你不明白。”

蹭了蹭臉側溫暖的毛發，八神緣對著真希解釋道：

“rua熊貓，消的是精神上的壓力。”而且躺著比沙發還舒服，簡直像是搖籃一樣，滿滿的安全感。

“鮭魚。”

狗卷此時已經把整張臉埋在了胖達的絨毛裡，也因此，聲音顯得有些發悶。

兩人一熊齊齊癱在榻榻米上，那副癱瘓的樣子，讓真希看得手癢癢的。

另一邊，醉意已經基本散去的五條悟，也和硝子七海他們，開始了“成年人”之間的閒聊。

“所以我就說那家新開的蛋糕房不行，是不是優質奶油，我一嘗就知道。竟然想以次充好，哼，差評差評，統統差評！”

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的硝子，強行轉移了重點。

“好好好，你的舌頭就是尺。話說回來，你今天不是有任務嗎，竟然能夠這麼快回來？”

“隻是個簡單的咒物回收任務罷了。”五條悟隨意擺了擺手，“不過回收地點的邊上，我倒是發現了一家不錯的私房蛋糕店。”

又來了，又要圍繞甜品開始長篇大論了。

家入硝子木然地又往嘴裡灌了口酒，在心裡盤算著，以她一個柔弱醫師的體質，能不能按住對方，並且給他灌上一口酒。

就在她快要控製不住自己的時候，一個聲音從旁插進來，解救了她。

“咒物？是什麼樣的咒物？”

不知何時，八神緣已經湊到了他們身邊，面上雖然沒有太大表情，但眼睛裡，卻滿是對知識的渴望……至少硝子是這麼認為的。

她立刻站了起來，將位置讓給對方，自己則是帶著酒和優秀的酒搭子——七海建人，換了個地方繼續喝。

甜黨離他們酒黨遠一些啊！

師生倆抬著頭，用目光送彆了兩位酒豪，而後，面面相覷。

“五條老師，我最近正在研究咒物，所以才有點好奇……”

自從在伏黑津美紀的精神世界中遇到那個女人後，她就一直在想著，該如何調查出那個女人的身份。

現代的醫療技術和硝子醫生的反轉術式既然都沒有用，那就隻能在其他地方想想辦法了。

五條悟用咒物探查對方狀態的手段，給了她一點靈感。

或許會有能力特殊的咒物，咒具，能幫助她找到真相呢？

隻是相比於咒具，咒物更難為咒術師所用，它通常是指受到不詳事件影響的物品，被封印在特定地點，用來當作驅魔用品。

一般情況下，還挺難見到實物的。

“嘛，你想看就拿去看嘛。”

出乎意料的，五條悟沒有多問，隨意從口袋裡取出個小匣子，就將其丟給了八神緣。

他做完任務就直接來了聚餐地點，至於交接這種事，誒呀，反正遲早會去交接的。

“就這麼直接丟給我好嗎？”

接住造型古樸的小匣子，八神緣有些無語地問道。

然後，極為流暢地檢查了一遍手上的東西，這是個看著有些年頭的木質小匣子，和她的手掌一般大。

小心翼翼地打開木匣，裡面是一根圓棍狀的物體，靜靜地躺在紅絲絨的襯墊上，周圍被一圈又一圈的咒符纏繞著。

雖然有著咒符阻隔氣息，但她依舊敏銳地感知到，面前的咒物，等級絕對不低，恐怕有著特級咒物的實力。

“這是……特級咒物？”

“是哦。”五條悟以手托臉，靠近八神緣的方向，面上卻依舊帶著玩世不恭的微笑。

“這可是千年之前的詛咒之王，兩面宿儺的手指。”

兩面宿儺……

八神緣一怔，總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聽過這個名字，可任憑她如何回憶，卻又怎麼都記不起來。

她自然知道，兩面宿儺，是傳說中的鬼神。

但潛意識又告訴她，不對，有哪裡不對勁，除了“鬼神”這個概念外，她還在其他地方聽過這個名字。

到底是哪裡呢？

還沒等她想出個結果，五條悟卻靠得愈發近了。

他嘴角含著淺淺的笑意，說出的話，卻莫名帶著點蠱惑的色彩。

“要不要，把封印揭開看看？”

將手指從封印之匣中取出，五條悟捧住八神緣的手，將東西慢慢放入了她的掌中。

“好奇的話，就打開親眼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