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喂。”
回到房間, 打開燈，隨手將窗簾拉上，八神緣坐在書桌前, 接通已經響了許久的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加茂憲紀的聲音，似乎刻意壓低了嗓音, 顯得有些低沉。
“你現在有空聊聊嗎？”
視線不經意地往隔壁房間移了移, 緣的聲音，依舊平穩得沒有一絲情緒起伏。
“嗯，這麼晚找我有事？”
“你之前，不是很在意我究竟是從誰那兒, 得知自己身世的嗎？”
講到這時, 加茂憲紀停頓了片刻，見她沒有什麼反應, 才繼續說下去。
“你究竟為什麼想知道這個, 是不是和母親有關？”
沒想到他大晚上打電話來，竟然就是為了問這個，八神緣勾唇一笑, 指尖輕輕敲擊桌面, 語氣肯定地說道：
“你找到那個人了, 還察覺到對方有些不對勁。”
這一次，電話那頭的沉默持續了許久，緣卻沒有不耐煩，隻是安靜地等著對方的回答。
良久, 話筒裡才傳來加茂憲紀有些鬱悶的聲音。
“你知道我二叔嗎？”
短暫回想了一番，她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加茂宗政？”
你一個在禪院家長大的，到底是為什麼會這麼清楚加茂家的人員構成啊……
雖然內心吐槽無數，加茂憲紀還是將事情的經過, 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他的二叔——加茂宗政，在加茂家並不顯眼。
他雖然擁有術式，卻不是加茂家的強悍的家傳術式，而是一門，能夠混淆人和咒靈感知的術式。
由於術式沒有什麼攻擊力，本身的體術也不夠出彩，加茂宗政每年隻是完成家族規定的任務，其餘時候，都一個人呆在院中，不知道在乾些什麼。
加茂憲紀對他的這位二叔並不了解，隻是因為加茂家長幼有序的規矩，便將其當作一般長輩對待。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他依舊會這麼天真的認為……
夏季是詛咒頻發的季節，就連一年級的真希他們都要被拉去做任務，更何況是已經二年級的加茂憲紀了。
前不久，他接到了個祓除詛咒的任務。
任務不難，隻是詛咒的能力有些特殊，能夠直接攻擊人的精神，製造出幻境來迷惑進入它攻擊範圍的敵人。
隻能說幸好他真的見過特級咒靈，否則還真說不定會被對方的幻境唬住。
任務完成後，由於精神攻擊的獨特性，他的思維有些錯亂，腦子裡還多了些奇怪的記憶。
加茂憲紀花了幾天時間，才調整好狀態，並且確定那些記憶是真實存在的。
“雖然並不相熟，但共同生活在主宅十幾年，聲音還是能夠認出來的。可奇怪的是，我竟然下意識忘掉了二叔的聲音，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在得知自己身世之時，隔著一層障子門，再加上他驟然發現這個秘密，內心震驚不已，不記得說話之人是誰，尚能勉強解釋。
可第二次，在緣發來那條奇怪的短信後，他明明意識到了，卻還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思維混亂的境地中。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即便緣沒有親眼看到，也大概能想象出，那小子現在的表情，絕對不好看。
“我的感知不會無緣無故被混淆，隻有一個解釋，加茂宗政他，對我用了術式。”
“唔。”
八神緣的身子微微向後傾，雙眸半闔，眼底一片暗色。
“你對你二叔了解多少？”
為了調查當年那宗往事的真相，她一直有意無意地留意著加茂家的動向。
母親在來到禪院家之前便已經有了身孕，接著便誕下了身為咒胎的弟弟和身為人類的她，那最有可能出問題的地方，就是加茂家。
這些年裡，她將當年之事和涉及的人員排查得七七八八，卻始終不知道母親究竟是怎麼懷上她和命的。
擁有特殊體質的女性，能夠孕育咒靈。
可被禦三家變相□□著，自己也能夠看見咒靈的八神芥子，到底是怎麼懷上咒胎的？
越查，她就越發現這件事的不簡單，甚至隱隱覺得，這和那位加茂家臭名昭著的咒術師──加茂憲倫有關。
對方也許活不到現代，可任何時代，都不缺少腦子有問題的變態。
八神緣委婉地罵了一圈當代咒術界的大部分人，並且毫不心虛。
誰知道會不會是加茂家的某個人，得到了當年加茂憲倫研究“咒胎九相圖”的實驗筆記，並傻嗬嗬地以為自己拿到寶了，開始研究人咒雜交技術。
怎麼不讓這二缺撿到《葵花寶典》呢，書上寫啥，他/她就乾啥啊？
至於加茂宗政此人，她也曾查過，隻不過對方深居簡出，鮮少有見面的機會。
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不過問族中事物，表面上看，也同當年的事沒有什麼關係。
隻能寄希望於加茂憲紀身上了，希望他能提供點有用的信息。
可惜，他的回答還是讓緣失望了，對方知道的，並不比她多。
“你是加茂家的次代家主，我希望你能儘可能地多留意加茂宗政，他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立刻告訴我。”
八神緣頓了頓，聲音略低了一瞬。
“幫幫我，好嗎？ ”
從手機裡傳來的聲音略有些失真，但加茂憲紀仍敏銳地察覺到對方語氣的轉變，心臟忽然像是被泡在醋中一般，酸酸漲漲的。
在他享受次代家主的待遇之時，妹妹卻在獨自一人苦苦支撐，不僅身處於禪院家那個虎豹狼窩，還要追查母親當年所經曆之事的真相。
她還是個孩子，她本該快樂健康地成長起來的，這是他作為兄長的失職。
加茂憲紀的聲音陡然溫和了下來，溫柔得仿佛能滴出水似的。
“放心交給我吧，妹妹。 ”
正伸手去夠放在桌子一角的筆記本，因此不得不將話筒拿遠些的八神緣一愣，不明白他的聲音，怎麼忽然透出股詭異的慈愛來。
怎麼回事，咒術界年輕術師集體母性泛濫？這難道是什麼大反派的陰謀嗎？
胡亂敷衍鼓勵幾句，她便掛掉了電話，準備打開筆記本，將現階段搜尋到的信息和接下來需要做的事，好好梳理一遍。
八神緣一向有將事情記錄下來的習慣，便於她更加清楚地統攬局勢，還能通過梳理文字，確定現階段的主要目標。
孕育咒靈和孕育人類時的反應，完全不一樣。
早在妊娠之初，禪院家便有人察覺到八神芥子這一胎的奇怪之處，濃鬱到令人心顫的咒力，正一日比一日濃鬱地在她腹部累積著。
主宅中豢養咒靈的表現，也無形中佐證了這個觀點。
它們惶恐不安，不知在畏懼些什麼，紛紛遠離八神芥子所處的院落。
等到咒胎正式形成，孕育之地也從母體內部轉到體外之時，所有人都明白了，八神芥子懷著的，是咒靈的孩子。
八神緣現在之所以對禪院直毘人那老頭兒態度不錯的原因之一，大概就是因為當初母親懷孕之時，身為禪院家主的他，沒有聽從其他人的處死意見，隻是讓八神芥子安心養胎，最終生下了八神緣以及作為伴生咒靈誕生的——【八神命】。
幼年的她，在禪院家並沒有什麼話語權。
即使生來就帶著記憶，她的意識也早在母親還未分娩時，便已經覺醒。
但在外人眼裡，她依舊是個隻有生育價值的“物件”，甚至因為年紀太小，看不出是否遺傳了八神芥子的體質，禪院家眾人通常是選擇忽視她。
她願意采用較溫和的方式脫離禪院家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禪院直毘人。
對方在她的成長過程中，真的幫了許多忙。
或許是出於好奇她能成長到什麼地步，又或許隻是隨手為之，但不管如何，八神緣記住了。
將自母親那一代就涉及到的人員名單一一記在紙上，她寫得極慢，寫著寫著便要停下來梳理一番，等到終於將整件事複盤過後，時間也來到了後半夜。
微微伸了個懶腰，她並沒有停筆，而是翻到另一頁，開始了下一個課題的研究—
《戀母情結和咒靈獨占欲之間關係的研究和探索》
乍一見到那滿牆的照片，還確實挺瘮人的。
但八神緣卻以不可思議地速度冷靜了下來，並且試圖分析出弟弟的這一行為，代表著什麼。
她有時覺得挺有意思的，咒靈作為人類負面情緒的結合體，根據組成他們的負面情緒的不同，也會擁有不同的執念。
但命是被母親孕育而誕下的咒胎，咒力之強甚至遠超普通特級，他的咒力來源究竟是什麼？他的執念又是什麼？
從眼下的情況來看，除了對她這個姐姐有著病態的獨占欲和咒靈對人類天然的厭惡之外，他似乎表現得與常人無異。
不過討厭人類嘛，又不是隻有咒靈討厭……算不上什麼大毛病。
她試圖從心理學的角度上解釋，唯一能夠貼合的，好像就隻有“戀母情結”這一說法了。
母親的早逝，以及她在命的成長過程中施加的影響，極有可能使對方過度移情到了自己的身上。
擁有思維能力的咒靈，本就容易走向思想偏激的窄巷，孩子養歪了，大不了就薅直了重新養，總不能任憑他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吧。
這是正常的心理現象，也是人類/咒靈在清醒認知自我成長過程中，對心理逐漸從幼稚走向成熟的自覺思考。
至於到底該如何緩解“戀母情結”的症狀，八神緣將資料往下繼續翻看—
女性長輩要注意保持距離，培養孩子的獨立性和自主思考能力。
嗯，挺有道理的。
父親要與孩子建立更親密的聯係，在孩子面前，樹立一個強大的，榜樣性的男性長輩形象。
換而言之，給娃兒找個好爸爸。
八神緣：嗯？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