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意識有一瞬間的恍惚, 再睜開眼時，眼前的景色卻已天翻地覆。

這是片純白的空間，沒有邊際, 沒有顏色, 更沒有任何生物活動的痕跡。隻是虛無而空泛的白，在視線所及的範圍中無限延伸, 直至永遠。

八神緣愣了愣, 環視四周, 一時有些不太確定自己現在的狀態，她不是正在醫院病房, 對著伏黑的姐姐使用生得術式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 她現在的身體, 絕非血肉之軀。

這種感覺很是玄妙, 這個念頭自然而然地就出現在心中, 沒有一點思考的過程。

她有些好奇地捏了捏自己的臉, 明明是正常的觸感，連舉起手、眨眼這些動作，也是出於主觀意願而完成的, 可她就是知道, 這裡並不是現實世界。

若非要形容, 倒更像她孕育咒靈時，所感知到的“咒力之海”。

隻不過相比於“咒力之海”, 這裡則要更加“貧瘠”些，沒有濃鬱到近乎液態的咒力，也沒有藏在其中各式各樣的咒種。

單調平常得就好像是……普通人的精神世界一般。

八神緣一頓，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會想到這個詞。

難道是開發新技能, 順便就覺醒了傳承記憶？……算了，隨便說說，大概率是之前看哲學書籍的時候，潛意識裡記下來的吧。

隨意找了個方向，她準備向前走一段距離，看看周圍的景色會有什麼變化，能否順利找到回現實的路。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依舊是一望無際的白，沒有一點兒變化。

出乎她意料的是，在這處地方，她竟然不會感覺到肉｜體上的疲憊，在現實裡多走幾步就要歇會兒的她，在這裡卻絲毫不覺倦怠。

也對，假如這裡真是精神世界的話，自然不受肉｜身束縛。

她是發動術式才會進入這裡的，要不要再試著發動一下，看看會不會出現什麼動靜？

就在緣升起這個念頭的同時，眼前的純白空間，卻忽然出現了變化。

如同一顆石子投入湖面，湖中的月亮被打碎，逐漸顯示出周遭真實的模樣。

不遠處，突兀地出現了個昏睡的少女，那是伏黑津美紀。

她靜靜躺在那兒，雙手交叉置於小腹前，身上還整齊地穿著學校的製服，一頭烏發鋪散在其背後，於純白之上蜿蜒，盛開出一朵詭譎怪誕的花來。

她的額上依舊印著那抹，八神緣曾在病房中看到過的咒印，隻不過在這處空間裡，這咒印卻異常鮮豔，仿佛在流動一般，隨時能夠滴下來。

紅、黑、白三種極致又單純的色彩，碰撞出股奇異的，驚心動魄的美感，淒豔又哀婉。

八神緣半跪在其身側，身子微微向前傾，剛準備去觸碰她時，異變突生。

在她的指尖離津美紀的身體隻有一寸距離時，對方便忽然化為了一潭黑水，重重落下，為這純白的世界，添上一抹刺眼的黑。

黑水上仍有漣漪蕩漾，倏忽，這漣漪越來越大。

忽地，一隻潔白如玉的手，從其中伸了出來，毫不客氣地迎上她的小手，將其牢牢握住。

隨著黑色的水花四濺，一具柔軟的，帶有明顯女性特征的身體，出現在八神緣的視野中。

她下半身依舊浸泡在黑水之中，上半身則赤身裸\體，不著寸縷。隻有一頭長發因為沾上了水而緊緊貼在身上，姣好的曲線展露無疑。

即便如此，她卻毫不在意，反而興奮不已地緊盯著緣，勾起個放恣怪誕的笑來。

“竟然真的是你啊。”

*

看著眼前平靜地注視著他的少年，五條悟撓了撓額頭，竟然有些為難。

他原本就想要抽空來埼玉縣一趟，八神被傑擄走的事，隻不過正好讓他提前了本來的計劃。

前段時間，他出任務時，偶然在一個詛咒師手中繳獲了一件咒物，等級不高，作用也很單一，大概就是能夠讓被咒人在夢中被怪物追殺，不得不保持清醒，直至精神崩潰。

但這件咒物有個特性，便是能中和掉與它同級甚至高一個等級的詛咒。

再加上咒物本體就在他的手中，後續的解咒流程他也已經知曉，五條悟便想將其用在津美紀身上，看看能不能中和掉讓她一直昏睡不醒的詛咒。

感受到對方的為難，伏黑惠的眼神沉了一瞬，又很快恢複正常。

“五條老師，沒關係的，告訴結果如何吧。”

“嘛，說出這種事的感覺很不好受啊。”

五條悟背過身去，兩手撐住窗簷，看著窗外明豔的陽光和行走交談的人們，身體微微一頓，最後還是將這次嘗試的結果說了出來。

“那件咒物，在為津美紀下咒的一瞬間，碎掉了。”

同隻要遵守【停止生命不危害他人】的束縛，就不會被破壞的特級咒物不同，低等咒物，是能夠被人為損壞的。

但這種破壞，也需要與其同級甚至更高等級的咒術師來施加，並非普通人能輕易做到的。

當然，這隻是其中一種方法。

另一種，則是咒物遭到了被咒者的反噬。

這種情況一般出現在被咒者等級過高，而咒物不具備相應實力的時候。

五條悟身為五條家的神子，從小到大遇到過的刺殺和詛咒不知凡幾，好在他實力強橫，殺手和暗地裡的詛咒師都沒落下什麼好。

可津美紀不一樣，她隻是個普通人，沒有術式，也看不到咒靈，那這件咒物為什麼會被反噬而崩潰呢？

隻有一個原因，她現在所中詛咒的等級，要遠遠高於這件咒物能施加詛咒的等級，也就是——特級。

聽完五條悟的解釋，伏黑惠靠在牆邊，久久不能言語。窗外的陽光燦爛到有些灼人，他卻覺得渾身冰冷。

他討厭破壞平等的惡人，也討厭那些會輕易寬恕惡人的善人，假如人人都是這個鬼樣子的話，世界上還會有公平可言嗎？

惡就是惡，要被懲罰，要付出代價。

可津美紀，明明是個善良到讓他都有些討厭的人啊，她分明，比任何人都有資格獲得幸福。

為什麼這樣的人，會受到詛咒呢？

從那以後，伏黑就明白了，善惡本就是個偽命題，但他自己卻可以選擇，幫助他認為善的人。

他會接受成為咒術師的命運，會走上那條他堅守的道，也會不遺餘力地幫助那些他認為值得的人，哪怕付出的代價，是生命。

見惠依舊低垂著腦袋，不知道再想些什麼，五條悟輕歎了口氣，默默轉過身，打算給他點時間獨處冷靜下。

至於他，就趁著這段空閒時間，去找緣聊一下傑的事吧。

這家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現在連小孩子都欺負，到底想乾什麼啊。

五條悟轉過頭，卻發現原本八神緣坐著的地方，此時卻空無一人。

他站在原地回想了一番，隱約記得，方才他和伏黑聊天的時候，她似乎，走進了津美紀的病房。

大概是想給他們一個獨自談話的空間吧……

漫不經心地這麼想著，五條悟調整好狀態，嘴角揚起個輕鬆從容地笑來，抬手敲了敲房門。

“八神同學，你……”

話音還未落下，看到眼前這幕的五條悟，神色陡然嚴肅起來。

隻見病房中，津美紀還好端端地躺在那兒，可她的身邊，卻多了一個人。

那是八神緣，此時她正跪坐在地上，上半身無力地伏倒於津美紀的身側，一頭長發從她背後瀑布般傾瀉而下，她像是失去了意識一般，沒有一點動靜。

刹那間，五條悟的腦海裡閃過無數種可能性。

但最後，他隻是轉頭對著走廊另一頭的伏黑喊了聲，便大步走進病房，抱起了陷入昏睡中的八神緣。

少女的體重輕得可怕，甚至還沒有他訓練體術時所用的負重來得沉，五條悟輕而易舉地將她抱了起來，甚至還能抽出一隻手，撥開對方略有些淩亂的發絲，查看她的額頭。

好在事情沒有發展到最惡劣的情況，八神的額頭光潔細膩，並沒有出現什麼奇怪的印記。

【六眼】也看不出什麼問題，隻能大概得出身體有些疲勞的結論。

難道是累暈過去了？

不可能啊，自己都已經知道她會反轉術式了，以八神的性格，就算不告訴伏黑他們，也不會委屈自己，不用反轉術式緩解疲憊的。

伏黑惠此時也趕到了房內，他原本以為是津美紀這兒出了什麼變故，沒想到暈過去的，竟然是八神學姐。

“惠，你先抱著她，我和硝子打個電話，確認一下她現在的位置。”

五條悟的面上一片鎮定，他的這種冷靜，無形中也傳染了身邊人，讓原本有些慌亂的伏黑，鎮定了下來。

他點點頭，沉著地回答了句“好”之後，便伸出手，打算將人抱到自己懷裡。

就在兩人的手交接的一霎那，本陷入昏迷的八神緣，卻驀地睜開眼。

“你們……在乾嘛？”“你們在乾嘛？！”

兩道聲線不同，內容卻全然一致的話語，同時在這片狹小的空間中響起。

隻不過，一道較清冷虛弱的，來自他們的懷中；另一道中氣十足，帶著三分驚愕三分不敢置信三分狐疑以及一分興奮（？）的，來自門口。

真希手裡拎著便利店的袋子，裡面是她用僅剩的現金買的飲料，還都是挑著在場眾人愛喝的買的。

緣和她一樣，愛喝碳酸飲料，五條悟喜歡甜到齁人的草莓牛奶之流，伏黑則更傾向於選擇咖啡、茶飲這種帶著點淡淡苦味的飲品。

隻不過，此時此刻，真希卻想把自己精心比對價格，避免超支，在有限範圍內尋找到最優組合的飲品們，統統丟到五條悟和伏黑惠兩人的頭上。

你們究竟在做什麼！

隻見狹小的房間內，陽光經過窗戶，在地面上投影出一道道水色的波紋，將原本整潔素白的病房，渲染出三兩分迷離的暖意。

病房中央的兩個男人，此時正一左一右站在少女的身邊，呈包夾之勢，將她緊緊抱在懷中，似乎正在爭奪對她的所屬權。

少女發絲淩亂，精致小巧的臉上滿是茫然無助，如同林間小鹿般，驚慌失措（大霧）地看著將她圍在中間的兩個男人。

朱唇輕啟，怯生生（十級大霧）地問道：“你們……在乾嘛？”

真希難以置信，真希震驚不已。

從前胖達在她耳邊講過的那些倫理八卦，此時如同惡魔低語般，在耳邊響起。

畜生啊！人渣啊！

放開那個女孩，讓我來——拯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