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明明不久前才要求對方多給自己一點信任, 明明希望能在她遇到麻煩時可以幫上忙, 不過數天時間，他口口聲聲說出的那些話，就好像個蒼白而無力的笑話般，不攻自破。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才能救下她？我要如何做？
乙骨緊緊盯著人群中央站著的八神緣, 在遮天蔽日的咒力觸手和東堂葵高大的身形籠蓋下, 她的身影並不清晰，纖弱的如同河邊的蒲葦, 仿佛一陣風便能將她吹折了。
一次次的捫心自問，心中的答案也越來越清晰。
想要保護同伴, 想要守護他人，而要做到這些, 他就得掌握力量。
“裡香, 幫幫我。”
——好哦, 憂太。
短暫的寂靜過後, 巨大的白色咒靈出現在空中，動靜之大, 甚至讓遠在高專另一頭的觀戰區，都隱隱有所感應。
看見屏幕上現出本貌的特級咒靈，其餘人紛紛將目光投向五條悟。
畢竟這位可是出言保下對方的人，若是乙骨這次又無法成功控製住【祈本裡香】, 那原定暫緩執行的死刑, 恐怕就……
令人奇怪的是, 裡香都現出了本貌, 身為八神緣伴生咒靈的八神命，在短暫的憤怒之後，卻及時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 繼續遠程操控咒力阻擋其他攻擊，沒有讓場上同時出現兩尊特級咒靈。
甚至就連被眾多攻擊環繞著的八神緣，面上也沒有多餘的表情，淡定的仿佛她才是那個穩操勝券，即將擊敗對手的人。
要知道上高專之前，東堂葵可是經過特級咒術師九十九由基的訓練的。
即使【祈本裡香】現出本貌，他也沒有分神片刻，反而更加集中了注意力，對自己這一拳，有著必中的把握。
透過屏幕看到這一幕的庵歌姬，心中卻莫名升起股不好的預感，不期然想起了她和真依私下裡的一場談話。
“之前開會的時候，你隻說了有關八神緣體術和伴生咒靈的事，那她的生得術式，你又了解多少？”
“唔，我們都沒有向對方展示過術式，隻是大致概括了一下，聽起來，緣的術式和我的很相近呢。”
講到這時，真依還歪頭笑了笑，似乎很為自己和好友的這一點相似，感到開心。
從小到大，緣和真希的性格就要更加投契，一個是顯而易見的倔強和桀驁，另一個則是藏在溫順外表下的叛逆，明明是看著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人，卻意外的聊得來。
真依其實一直很害怕，怕被優秀的姐姐和好友拋下，怕他們發現自己的懦弱和無能，連違抗父親的勇氣都沒有。
所以當她從緣口中得知，對方的術式和自己有些像之後，她其實非常高興。
太好了，她們還有共同點，她沒有被……拋下。
記憶回籠，想起真依那句“她們術式很相近”的話語，歌姬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禪院真依所擁有的【構築術式】，能夠靠術者的咒力從零到有構建物質，這些物質，在術式解除後都依然能夠保留下來，隻不過會消耗大量的咒力，對身體的負荷也相當巨大。
以真依現有的咒力儲存和身體素質，一天也隻能製造一枚子彈，對東堂來說，並不構成威脅。
在她思考之時，屏幕裡兩人的距離也越來越近，就連乙骨剛召喚出的裡香，都沒能成功阻止東堂葵的動作。
拳風獵獵，帶動的風微微拂動八神緣臉上的發絲。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東堂葵的動作忽然停住了，像是有什麼無形的東西阻擋在他和對方之間，讓他寸步難進。
觀戰區內，歌姬也驚訝地脫口而出，“無下限？！”
“怎麼可能。”還沒等她將目光轉向自己，五條悟就已經搶先開口回答了，“隻是看著像罷了，咒力運轉的原理完全不一樣。”
說完，他便繼續認認真真地看著屏幕，沒有再說什麼。
另一邊，就在東堂被不知名屏障擋住的間隙，八神命的咒力觸手及時出現，鉤住了自家姐姐的腰，重新將她帶離戰場。
感受到手腕上【十八界】中的一顆珠子隱隱發熱，八神緣微微歎了口氣。
方才能夠攔住東堂葵那一擊，最主要靠的，就是這件咒具中的其中一顆珠子——【觸界】，由自身咒力勾動【觸界】，增幅通過咒力構建起來的防禦屏障，使其更加牢固不破。
當然，不用自身咒力勾動的情況下，它也能自行觸發，隻不過會消耗咒具本身所儲藏的咒力罷了。
八神緣的生得術式，誠如她曾經說的那樣，和真依的術式很相近。
隻不過真依從宏觀上構建物質，而她，則要更加注重於微觀。
在她的眼裡，現代大部分咒術師，對咒力的運用實在是太過粗糙了，不管是【反轉術式】，還是【黑閃】，本質上不就是對咒力的精準把控和細膩操作嗎？
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納悶禪院家的這群咒術師，怎麼會連這麼簡單的操作都做不到。
直到她交手的咒術師越來越多，讀過的與咒術相關的書籍也越來越豐富，她才隱隱察覺到，她眼中的咒力，大概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舉個簡單的例子，同樣是化學式為H2O的物質，普通咒術師看它時是冰，隻能進行粗糙的雕刻和運用；少部分頂尖的咒術師看它時是水，更加細膩，也更具有可塑性；而她，天生看見的就是水蒸氣。
很難去形容那種感覺，咒力在體內流轉，隨著她的心意千變萬化，柔軟又有彈性，讓人愛不釋手。
在發覺到自己操縱咒力的天賦之時，八神緣便開始思考該怎麼搞事（劃掉）增強自己的戰鬥力了。
她最先學會的，是像真依一樣用咒力構築出武器，隻不過她構築出來的武器，在術式解除後，並不能被保留下來。
後來，她又在陰差陽錯中學會了孕育詛咒。
這麼說其實並不算很貼切，詛咒本就在那兒，她隻是略微催熟下，讓它提早誕生出來罷了。
繼續沿用方才的比喻，由人類的負面情緒積累起來的詛咒就像一顆塵埃，初時微小，在咒力之海中不斷積累，直到漲到一個地步，變成冰雹，就成為了咒靈。
而她的作用，就是引動咒力的“水蒸氣”，將詛咒的“塵埃”包裹起來，催熟其實早已存在的咒靈。
這也是她羨慕五條悟擁有【六眼】的原因之一，她無法直觀地觀察周圍咒力的運轉，隻能隱隱感覺出來。而她的這種對咒力的細微操縱能力，若是能夠和【六眼】搭配使用，天底下還有什麼技能是她學不會的嗎？
可惡，越想越氣。
怎麼她就沒投胎到五條家，繼承【六眼】呢？
八神緣將手緩緩抬起，對準再一次向她襲來的東堂葵。
人在罹患紅眼病的時候，果然還是需要揍揍人，說點很中二的語錄，才能開心一下吧，那就用她構築出的武器，來給這些人放個煙花吧。
她的唇角微微勾起，眉眼瞬間舒展了開來，原先習慣半闔著的眼睛，霎時間展露出無人企及的風采。
“諸君，且聽龍吟。”
少女的嗓音清甜又淡然，若是不聽這話裡極度狂妄囂張的內容，恐怕還會以為，這不過是句日常問好。
隻可惜，劃過大半個天空的炮彈軌跡，展示出了事情殘酷的真相。
小半個林子被儘數毀去，身為攻擊目標的東堂葵，所承受的傷害可想而知。而加茂憲紀和機械丸，也在炮彈襲來的前一秒，被八神命的咒力觸手，抽進了軌道中，傷的也是不輕。
唯有西宮桃，因為飛得高，僥幸逃過一劫。
隻是仍然被咒力餘威波及，狠狠摔在地上，此時正坐在廢墟中，小臉上滿是灰塵，有些緊張地看著正一步步向她走來的八神緣。
“那個……”她遠遠瞥了眼像塊烤肉似的，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同期和後輩們，咽了口口水，強行控製住自己，露出了個可愛的笑容，“打了他們，就不能打我了喲。”
“哪裡的話。”
八神緣和善一笑，憐愛地擦去她臉上的灰塵，動作極儘溫柔，話裡的內容卻非常可怕。
“順手的事。”
*
京都咒術高專，觀戰區。
庵歌姬此時已經震驚地站了起來，盯著屏幕，久久不能言語。
你們禪院家人，管這叫術式相近啊？！
啊對，都是用咒力構建武器嘛，不過一個是子彈，一個是炮彈，這也很正常，畢竟每個人的體質都不一樣……個鬼啊！再怎麼強行解釋這都不一樣好吧！
“OK，京都校全員淘汰，團體賽結束了吧。”
五條悟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隨意朝著屋內眾人揮了揮手，便徑直向著外頭走去。
“那我得去接一下學生囉～”
雖然成功淘汰了京都校眾人，場內的局勢卻並不輕鬆。
乙骨再一次放出了裡香，失去戰鬥目標的她卻表現的有些狂躁，一直在不安地低語著，似乎隨時會爆發。
秤金次和星綺羅羅都有些忌憚地看著她，比特級咒靈更可怕的，是失控的特級咒靈。
就在這時，剛剛淘汰掉西宮桃的八神緣，卻非常淡定地朝她走了過去，平靜地說了幾句話後，裡香竟然逐漸安靜了下來，並且成功被乙骨控製收回。
“你對她說了什麼？”秤金次有些好奇地問道。
“女孩子之間的事，你少打聽。”
面不改色地懟了回去，她又轉頭看向乙骨的方向，頓了頓，才朝他點點頭。
“謝謝你，乙骨君。”
忽然被這麼鄭重地感謝，乙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實際上他什麼也沒做成，也沒能幫到她，反而是對方幫助了自己。
他和裡香共享感官，自然知道八神緣方才和她說了些什麼。
明明他們才是青梅竹馬，卻還需要她來幫助自己出言安撫裡香……就是這安撫實在也太簡單粗暴了，不敢想象這是兩個女孩子之間的談話內容，等等，這確定是安撫，不是威脅嗎？
“再不乖乖回去的話，就會有滿臉褶子的老東西跳出來，嚷嚷著要處死你的乙骨哦，裡香醬也不希望有彆人來打擾你們吧，傷到彆人乙骨會哭的哦～”
他才不會哭！
抬起頭，剛想為自己據理力爭一下，他卻發現眼前之人的臉色一片慘白，一條鮮紅的血痕，正從她的嘴角蜿蜒而下。
白與紅的純粹色彩碰撞，帶來了極致的視覺衝擊感，乙骨一下怔住了，滿眼皆是那鮮豔奪目的血色。
覺察到嘴角的濡濕，八神緣沒有意外，隨意用手背擦拭，卻將血跡侵襲的區域，又向外擴大了一部分，硬生生讓那張原本清冷的臉，被渲染出幾分驚心動魄的綺麗哀豔。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她感覺到自己落入了一個陌生又熟悉的懷抱，不是命的味道，要更甜一點，帶著點淡淡的奶油香氣，像是離櫃出走的草莓蛋糕。
“真是讓人不省心的學生啊。”
*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天色依舊大亮，窗外的微風和著陽光，戲弄著純白的窗紗。
八神緣有些疑惑地看著外頭的天色，她這是……睡了一天嗎？
“不用看了，是當天。”
耳邊傳來略有些沙啞的女聲，她轉過頭，看見一個身著白大褂的長發姐姐站在病床邊，有些懶散地靠著牆，舉手抬足間，滿滿的禦姐氣質。
身為保健室的常駐人員，八神緣雖然曾經沒有受傷嚴重到需要對方的醫治，但還是認識人家的。
“家入醫生。”
“嗯。”家入硝子淡淡應了聲，上手隨意揉了揉她的腦袋，“用反轉術式治好了，下次使用術式前，注意身體能承受的上限。”
說完，她便轉過身，隻留下一句“走了”。
八神緣看著對方逐漸遠去的背影，心想，她大概是又要去趕去什麼地方出差了。
會反轉術式並且能夠正向輸出治愈他人的奶媽，在咒術界，不，在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是會被奉為座上賓的存在。
當然，也很容易過勞死。
五條悟就是在她專注於目送家入硝子醫生走遠的時候進來的，見她這副樣子，有些誇張地捂住了心口，“莫非八神同學這是在迎接老師我嗎，真是太貼心了。”
聞言，八神緣默了默，沒有選擇反駁。
算了，你開心就好叭。
就像真依使用構築術式會對身體產生負擔一樣，她在使用術式，特彆是利用咒力構築武器時，身體同樣會承受相當大的壓力。
私下裡，她其實是一邊開著反轉術式一邊練習的。
隻不過這一次由於事出意外，她才在團隊賽中使出了術式，身體還本能地運轉反轉術式，之後才被她有意識地叫停，就是不知道，這短短一瞬間的咒力運轉，有沒有被對方發現。
見她沒有回答，五條悟也不在意，隨意坐在了病床邊放置的小椅子上。
“好在硝子這段時間在京都，順手就把你們幾個都治好了，明天還能順利進行個人賽，不過八神同學呐……”
他勾起唇角，身子向前傾斜，即便隔著厚厚的繃帶，八神緣依舊能夠感受到對方的目光，正緊緊看著自己。
“下一次，記得自己使用反轉術式治療自己哦。”
果然還是被發現了……可惡，有【六眼】就是好。
慢吞吞眨了眨眼，八神緣看著他，片刻猶豫後，還是將疑問問出了口。
“五條老師，你在生氣嗎？”
聽她這麼說，五條悟卻沒有什麼反應，連嘴角的微笑弧度，都沒有任何變化。
“不，隻是希望八神同學能夠更加愛惜自己一些。”
明明就是在生氣嘛……
兩人陷入了沉默，直到夜蛾正道將對方叫走，才結束了這段漫長得讓人難以忍受的時間。
八神緣鬆了一口氣，總算不用再和五條悟繼續大眼瞪小眼下去了，對方還戴著繃帶，偷偷閉眼她也不知道，簡直是公然地作弊！
生氣就直接說出來嘛，還笑吟吟的，怪嚇人。
但是很快，她就對自己此刻的幼稚想法感到後悔莫及。
“姐姐，我很生氣。”
看著一反常態，面無表情的八神命，八神緣腦海裡隻飄過一句話——男（人/咒靈）真難搞。
她歪了歪頭，問道：“為什麼？”
“姐姐受傷了。”命俯下身子，指尖輕觸她的唇角，“這裡流血了，我很難過，也很生氣。”
隨手抓住在臉頰邊上拂動，弄得她有些癢癢的手，八神緣再一次認真解釋道：
“不用擔心我，你知道我會反轉術式，不會有事的。”
話音還未落下，八神命便已經開口了。
“可是會疼。”任憑姐姐抓住自己的手，他認真地看著對方，臉上不見笑容。
“術式能夠讓血肉再生，斷肢重續，可流下的血已經流下了，感受的疼痛也不會因此而不存在，一想到姐姐要忍受這樣的疼痛，我就既難過，又生氣於自己沒能保護好你。”
看著這樣嚴肅正經的命，八神緣卻隻想問，你是不是腦子瓦特了。
但鑒於弟弟現在看著好像不太正常，她很貼心的沒有選擇刺激他，而是讓他回【十八界】裡冷靜一下，等之後再好好和他解釋解釋。
室內重新恢複了平靜，也沒有鬨心男（人/咒靈）再來打擾，八神緣長舒了口氣，輕快地拿出手機，打算和遊戲裡認識的那位小“葵”妹妹來把甜蜜雙排，治愈一下心累。
遊戲還在加載頁面，門口又傳來了敲門聲，加茂憲紀站在門口，正有些沉默地看著她。
八神緣……
有完沒完，我問你們到底有完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