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等他們用完飯, 回到學校方面重新安排的住宿地點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昏黃的燈光輕撫在排列整齊的石板路上，隨著視線的移動, 光影也在不停變幻著，道路兩邊是典型的傳統住宅，青瓦木牆, 帶著濃濃的古典韻味。
向遠看，道路的儘頭, 還能看見清水寺的三重塔，在夜色中留下個沉默且無聲的影子。
“姐姐, 你在看什麼？”
八神命見八神緣一直坐在窗口，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忍不住站到她的身後，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卻隻能見到一片濃重的夜色, 和已經看厭了的京都夜景。
“有時候，人長時間地凝視一個地方，並不一定代表在看著它, 也有可能是在想些什麼哦。”
緣轉過頭，平靜地回複道。
聞言, 八神命蹲了下來，讓自己的視線和自家姐姐平行, 雙手撐著下巴，裝作一副無辜可愛的樣子。
“那姐姐能告訴我，你在想些什麼嗎？”說到這時，他停頓了一瞬，才若無其事地繼續問道：“是在想高專的那些人嗎？”
姐姐最近, 總是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呢，好嫉妒啊……
聽命提起高專，八神緣默了默，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才發生的鬨劇。
假如說禪院家的宴會是唇槍舌戰，暗裡交鋒的戰場，那剛才的那頓飯，是真的動起了手。
最開始還隻是五條悟和庵歌姬相互幼稚地鬥嘴，接著東堂葵又莫名挑釁起了乙骨，原因是乙骨對“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的回答，讓他很不滿意。
後來事情的走向，就變得越來越奇怪。
雙方明明喝得都是果汁，卻莫名紛紛上頭，腦袋一熱就要來比劃比劃。
歌姬老師剛開始還攔了攔，在收到五條悟一臉自然地遞過來的巨額賬單後，知性溫柔女教師的形象全滅，拉著對方要和他決一死戰。
混戰到最後，唯一沒有參與進去的，竟然隻有八神緣一人。
她合理懷疑，從此以後，他們這些人，都會上那家店的黑名單，永遠禁止進入的那種。
算了，以後路過那兒繞著走吧，怪丟人的。
因為她的長時間沉默，八神命的臉色也越來越差，笑容差點都要維持不住了，臨近爆發之際，卻聽見對方的手機響了響，代表有人傳簡訊來。
八神緣隨手打開手機，當著命的面，就這麼查看起了信息。
手機屏幕上隻有簡短的一句話——【你已經知道了，對不對。】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發送人也是一串陌生的號碼，八神命看得皺緊了眉頭，下意識認為這是什麼人的惡作劇，轉頭看向自家姐姐，卻發現她正注視著這串號碼，眼神幽幽，明暗難辨。
“姐姐，你知道這是誰發的？也知道是什麼意思？”
“嗯。”八神緣淡淡應了聲是，身子向後傾，靠在椅子上，另一隻手抬了起來，隨手rua了rua弟弟的頭發。
能拿到她的號碼，還發出這種模棱兩可簡訊的，大概也隻有加茂憲紀一人了。
畢竟這兩天，對方一直想找自己單獨談話，可她的躲避態度，也太明顯了，明顯到他隻要回去仔細想想，就能發現其中的不對勁。
不過，她倒是有些好奇，以加茂家傳統守舊的家風來看，怎麼也不會讓他知道當年事情的真相，那加茂憲紀，到底是從哪裡知道的這件事情？
“命。”
順著頭發，將手緩緩移動到鬢邊，輕柔卻也不容拒絕地捧起了八神命那張和自己高度相似的臉，一人一咒靈眼神相交，八神緣看著他的眼睛，慢慢開口道：
“如果我告訴你，這個人，是你的哥哥，你會怎麼樣。”
感受著從姐姐身上傳來的，屬於人類的溫暖，八神命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無所謂。”
他將手覆蓋在八神緣的手上，微側過頭，讓對方的掌心更加貼合自己的臉頰，又親昵地蹭了蹭，發出了一聲喟歎。
“無所謂，我隻要有姐姐，就夠了。”
唇角勾勒起了一抹無聲的淺笑，八神緣收回手，在命尚有些茫然的目光中站了起來，徑直踩上了木質的窗框。
少女仍然穿著早上的和服，精致的裙角在晚風中翩躚，像是蝴蝶的振翅，又像是落櫻的婆娑。
她的臉上罕見地露出了極為生動活潑的笑容，長發淩亂，在風中肆意飛舞，卻也生機勃勃。
“命，還記得我們小時候，晚上經常偷偷去乾什麼嗎？”
八神命一愣，短暫地回憶後，臉上同時出現了興奮的笑容。
“姐姐，是不是要趁著夜色，偷偷去揍人！”
“是啊，今天有討厭的人，說了討厭的話，走得太匆忙沒來得及懟回去，隻能淺淺打一頓報複回來了。”
聞言，八神命更加激動了，瞳孔隱隱浮現出豎瞳的輪廓，卻還耐住性子，問道：“需不需要遮掩好氣息，不讓對方發現。”
“不用。”
八神緣轉頭看向天空，無邊夜色皆映入她的眼底，襯得她那雙眼睛猶如幽潭般深不見底，臉上的笑容卻更為恣意。
“我就要讓他們知道，是我做的。”
*
日月如流，轉眼就到了交流會正式開始的日子。
八神緣站在京都校的大門口，看著頂上掛著的那道顯眼橫幅，白底黑字，明晃晃地寫著【咒術高等專門學校——京都·東京姐妹校交流會】幾個大字。開始思考，明明是有政府支持，資金充裕的咒術高專，為什麼還要整個土裡土氣的橫幅，就不能花點錢，裝個LED電子屏嗎。
由於是在京都校召開，即使是不參加這次交流會的京都一年級生，也全員到齊，打算為前輩們打氣。
禪院真依站在一旁，時不時看一眼手機，雖然面上沒有什麼表情，但總給人一種很在意的感覺，八神緣收回放在橫幅上的視線，問道：
“怎麼了嗎，心神不寧的。”
“沒什麼。”真依撇撇嘴，收回手機，“之前從家裡跑出來，老爸竟然沒有打電話來罵我，問老媽也支支吾吾的，感覺有點奇怪罷了。”
“啊。”
緣眨了眨眼，想起了幾天前的那個夜晚，還沒好全嗎？也對，畢竟年紀大了，骨頭比較脆。
這麼想著，她拍了拍真依的肩膀，體貼地安慰道：“彆想太多，伯父伯母可能是想開了，出去度蜜月了，年紀大臉皮薄，不想讓孩子們知道吧。”
“這……可能嗎？”
想到一向疾言厲色的父親和將父親奉為天的母親，手牽著手，穿著休閒服漫步在灑滿陽光的沙灘上，莫名的，真依打了個寒顫。
住腦！好可怕的畫面，這麼會想，她不要命啦？！
京都·東京姐妹校交流會主要分兩天舉行。
第一天是團體賽，即在京都校圈定的範圍內投放咒靈，通常為二級和三級咒靈，每祓除一隻會積累相應的積分，等到日落時分，積分多的那支隊伍就會獲得勝利。
鑒於這次參加比賽的學生水平明顯高於其他幾屆，每片區域內並不像往年一樣僅有一隻二級咒靈，而是分布隱匿著眾多二級。
除此之外，擊敗對方學校的出賽人員，也能獲得巨額積分，這筆積分的數值之高，甚至能左右戰局。京都校若是謹慎些，合力擊敗東京校一人，不是沒有獲勝的可能性。
這種賽製，變相地也讓兩隊成員不得不進行抱團，避免一人的失誤，造成團戰的失利。
第二天則是個人賽，由兩校學生進行一對一的比賽，通過抽簽決定上場順序。
這麼做雖然沒有考慮到兩名學生之間可能存在術式克製的問題，但據五條悟所說，祓除咒靈的時候，它們可不會一對一進行公平的決鬥，畢竟有時候，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
聽他這麼說，其餘人自然也不好說什麼。
團體賽計劃在正午正式開始，兩校卻同時出了一點問題。
京都校方面，原定參加交流會的三年級成員，因為一件緊急的任務委托，不得不終止比賽前往海外，改讓一年級實力最強的與幸吉登場。
而東京校方面，秤金次看著排排坐在榻榻米上，極為乖巧地看著他的八神緣和乙骨兩人，感覺腦仁隱隱作痛。
“也就是說，你們一個體能不行，連整片比賽區域都無法完整跑下來。另一個雖然體能尚可，但作為最強手段的特級咒靈卻不能召喚出來，是嗎？”
“嗯嗯。”
聽他這麼總結，兩人乖乖地點了點頭，絲毫沒有反駁的打算。
這副逆來順受，任打任罵的好脾氣形象，讓秤呼吸一窒，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他發誓，他是帶著嘲諷語氣問的話，順便想宣泄一下自家隊伍裡出了兩個短板明顯的家夥的怒火，但他沒想到，這兩人竟然完全沒有意識到，還樂嗬嗬地同意了他的判斷，有種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憋屈無力感。
“小金，消消氣，畢竟是後輩。”
星綺羅羅站在一旁，見狀忍不住開口勸道。
和秤金次不同，星綺羅羅是個看起來非常時髦漂亮的男孩子。
他留著個很像水母頭的發型，隻不過發尾要更加淩亂隨性。唇邊還打著許多唇釘，穿著清涼，若不是從胖達那裡知道了對方的生理性彆為男，真不敢想象對方上廁所竟然不和她走一道門。
以京都校那群人的性格，肯定不會按部就班地選擇隻狩獵咒靈，他們要是想贏，一定會想方設法地打敗他們其中一人，相比於乙骨，八神其實更加危險。
畢竟乙骨的體術還不錯，危急之下，也不敢保證他是否會召喚出特級咒靈【祈本裡香】，但八神緣的短板太明顯了，隻要引走了【八神命】，肉|體孱弱的她，和暴露在狼群之下的羊羔無異。
沉吟良久，秤才終於製定好了初步的作戰計劃。
“八神，你的體能難以負擔全程的奔襲，你的任務就是在我們活動的區域，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若是和京都校發生衝突，再作為殺手鐧出場，其餘時候，不要讓京都校的人發現你。”
接著他又轉頭看向乙骨，“你和我們一起行動，在區域範圍內找到並祓除咒靈。至於綺羅羅，他的術式方便逃跑，不會讓人輕易抓到，就負責在周圍警戒，隨時傳遞信息。”
說完，他環視周圍一圈，神色有些凝重。
“暫時就是這樣的安排，還有誰有問題嗎？”
話音剛落，一隻纖細的小手，慢慢舉了起來。
看著不知為何，莫名遵守起了課堂記錄的八神緣，秤·雖然長相老成但還是個少年·金次感覺頭又開始疼了，“想說什麼可以直接說，不用舉手。”
“哦。”
緣放下手，假裝無事發生，鎮定自若地再次確認道：
“所以我的任務，就是找個地方躲起來，有架打再出來是嗎？”
“……對，沒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的眼神一亮，看著對方的眼神一瞬間親切了許多。
居然讓她公然摸魚，這個學長，人也太好了！
兩校的交流會團體賽作戰計劃交流完畢，時間也到了正午，比賽正式開始。為了防止賽程開始之初，交流會雙方就交上手，各隊的出發地點都是不一樣的。
看著乙骨他們已經衝了出去，一眨眼就不見了人影，原地隻剩下她一個人，八神緣想了想，隨意找了個方向，就進了一棟建築。
既然要躲的話，還是躲在樓宇裡比較好吧。
既能避免被對面能憑借術式，飛在空中觀察戰局的西宮桃發現，還能躲開分布在林中的咒靈，防止戰鬥引出的動靜吸引來其他人。
為自己的機智點個讚，她自然而然地拉開了一道門。
然後……和裡頭的二級詛咒撞上了視線。
“命。”
*
掛在牆上的咒符自燃了起來，紅色的火焰憑空出現，在將咒符焚燒殆儘後，又消失在了空氣中。
“誒~這麼快就有人祓除二級咒靈了啊。”
五條悟歪了歪頭，看向了負責在場內投放咒靈的歌姬。
“歌姬你的投放技術不行啊，這麼快就被發現了。”
庵歌姬的腦門上出現了個大大的“井”字，對五條悟這種，有事兒沒事兒就要來她這兒犯點賤的行為，異常不爽。
“混蛋，對前輩要用敬語啊！”
罵完後，她又轉頭看向一旁安靜坐著的冥冥，態度一變。
“冥冥，你的烏鴉能看見發生了什麼嗎？”
年輕咒術師，是咒術界寶貴的財產。
為了避免意外情況的發生，參加姐妹校交流會時，還會安排擁有特彆術式的咒術師，全程監控全場。
而冥冥擁有的生得術式——【黑鳥操術】，能夠和她操縱的烏鴉共享視覺，正適合在交流會上監督學生情況。
聽見歌姬的話，她微微一笑，藍色長發編成的麻花辮擋在眼前，輕輕晃動。
“看見了，是一個，很有趣的女孩呢。”
話音剛落，幾人面前的電子屏幕上，就出現了八神緣的畫面。
纖弱的女孩站在和風裝飾的室內，平靜的不像是一場競爭激烈的咒術師交流會，反倒像是某部歲月靜好的青春文藝片，全然沒有半點戰鬥的畫面。
不，不僅僅是她一個人，身邊還站著她的伴生咒靈——【八神命】，而那個被祓除了的二級咒靈，此時連灰塵都沒留下，室內清清靜靜，仿佛從未有其他東西出現過。
這就是人形特級咒靈的威力嗎。
在看到這一幕時，除了五條悟，其餘幾人的腦海中，都不約而同地升起了這個念頭。
就在這時，屏幕中的人忽然動了，她抬起眼，視線像是穿過無數空間，精準定位到了他們的方向，隔著一層電子屏幕，和室內眾人對視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