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好, 我明白了。”
乙骨點點頭，臉上的表情，內斂又溫柔。相比於之前刻意裝出來的沉穩, 此時的他，像是瞬間長大了一般, 忽然有了成年人的模樣。
青春啊，就是在不斷試錯中成長的過程。
“八神同學, 我並不是想要探究你的秘密，也不是想要你完全的信任，我隻是……”他頓了頓，似乎在想該怎麼說出接下來這句話，“我隻是希望, 在遇到麻煩的時候, 你可以試著, 多相信我一點。”
在裡香變成咒靈之後, 乙骨就再也沒交到過朋友, 他很慶幸能在高專遇到真希他們, 也想和他們每一個人成為夥伴。
然而這種事，並不是他想當然就能成的, 對方說得對, 成長期間在與人交際方面的空白, 讓他太過敏感，也太過急切了些。
乙骨的眼神溫和而誠摯，八神緣靜靜地看著他半晌, 才默默點了點頭。
“好。”
五條悟倚在一旁的欄杆上，見此忍不住低低一笑。
對嘛，這才是年輕人成長的正確軌道, 而不是讓他們面對危險的咒靈，將性命懸於一線，用同伴的生命讓青春經曆一場鮮血淋漓的成長。
他欣慰地再次攏了攏袖子，緊接著，笑容一僵。
可惡，怎麼越弄越亂了。怎麼領子也亂了！這衣服有問題！
眼看著自家老師要把衣服都扯散了，活像隻被困在毛線球裡的貓，八神緣微微歎了口氣，面不改色地拽過他的袖子，說道：
“五條老師你彆亂動了，我來整理吧。”
原先幫他穿上這身衣服的人，應該是習慣穿和服的行家，每一處細節都整理得一絲不苟，爭取衣著得體的同時，又保證舒適性。
所以他到底是有多能動彈，才讓整件衣服變成現在這幅樣子啊。
先將腰帶扯鬆，重新調整內裡橫向折疊的衣物，再沿著衣領向下，細心地對準每一處紋路……
五條悟的個子很高，八神緣站直才到他的胸口位置，要整理領口的弧度，更是需要抬高了手臂才能碰到，抬久了，還有點酸。
“五條老師，彎下點腰。”
“什麼？”
不耐煩再說一遍，再者對方實在是太多小動作了，甚至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顆糖含在嘴裡。
甜甜的味道透過呼吸，縈繞在身側，讓沒吃早飯還得替他整理衣服的緣，心下一陣不爽，當即拽住領口，直接將人拉了下來。
驟然被拽，雖然力道不重，隻是微微彎下了腰，但還是讓五條悟莫名奇妙地歪了歪頭。
“八神同學，你在生氣嗎？”
“不。”總算將上半身大體整理好了，她鬆了口氣，順手扯了一把早就眼饞了的柔順白發，隨口回答道：“隻是希望五條老師安分一點。”
最重要的部分整理完畢，八神緣拉過乙骨，開始現場教學該怎麼整理和服的袖子。
明明是一些沒有必要學的東西，乙骨卻聽得格外認真，在聽完講解後，還親自上手實踐，彆說，整理得有模有樣，至少還了五條悟這個五條家話事人的形象。
“主家和賓客參加婚禮的流程不一樣，一會兒見。”
說完這句話後，她便頭也不回地走了，隻留下原地的五條悟和乙骨，面面相覷。
明明自己才是老師，怎麼總感覺在氣勢上弱了下風，五條悟一隻手抵住下巴，嚴肅地思考著，好像還有什麼重要的事，被他們忽略過去了。
乙骨的一句話，點醒了他。
“話說回來，八神同學為什麼會和加茂前輩待在一起？”
對啊！他還沒問出來這兩人是不是在約會！
*
在經過一係列繁瑣的婚前準備流程和偷偷吃了早飯後，八神緣終於等到了婚禮正式開始。
首先是穿著白無垢的新娘和紋付羽織袴的新郎，在巫女的引導下進入神殿。她遠遠看了一眼，深覺禪院家的基因還真是不錯，就算性格再爛，但就憑那張貌美如花的臉，還是能騙過很多人的。
一對新人進入神殿後，接著才是他們這些觀禮者，跟在新人的身後，依次按順序進入。
耳邊是旋律舒緩的雅樂，正午的陽光照得人晃眼，人群中時不時有人在看向她，目光隱晦，充滿了不明意味。
這群人八成是在想下一次婚禮的主角，大概就是她了。
不過嘛，意外這種事，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說不定下一次來神殿，參加的是這群人的葬禮呢。
這麼想著，八神緣轉過頭，視線輕飄飄地掠過那幾個正看向她的人，面上雖然帶著清淺的笑意，眼神卻毫無溫度，硬生生讓他們錯開了眼，不敢再看。
心情終於在進入神殿，周圍溫度降下來後好點了。
受五條悟啟發，八神緣也在袖子裡藏了幾顆糖果，在正式開宴之前，還有一段冗長的儀式，這段時間，正好悄悄吃點糖果。
一般來講，觀禮者的位置通常是按和新人的親疏程度依次落座的，不過鑒於禦三家的獨特性，坐在上首的自然是禦三家的家主，其次則是欽定的下一代繼承人。
當然，還是會有某些意外情況出現的。
“緣小姐，怎麼不見直哉少爺。”
坐在八神緣下首的某位禪院家人靠近她，一臉疑惑地問道。
這種禦三家齊聚的場合，喜歡出風頭的直哉少爺怎麼可能不出席，反而是讓緣小姐坐在他的位置上？
“他由於某些不可抗力，沒辦法到場。”
八神·不可抗力·緣神色自若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按照時間，他現在應該正用左手一邊吃飯一邊發脾氣，至於為什麼不用右手？不清楚，大概斷掉了吧。
“不可抗力？”
“嗯，地震、海嘯、小行星撞地球之類的，都屬於不可抗力。”
說完，她便轉過了頭，繼續觀禮，絲毫沒有理會那位禪院家人震驚到失語的表情。
由於位置的原因，八神緣的對面坐的正好是加茂家的人，也就是說，她隻要一抬眼，就能看見加茂憲紀在看著她。
不過這種事，其實就和上課時老師問誰能回答這個問題，睡覺時小狗在一旁盯著你一樣，重點隻有一個——不要對視！記住，千萬不能對視！
這種現實版的規則類怪談也不知道是哪位奇才總結出來的，總之非常具有普世性。
她看新人，看神官巫女，總之就是不看對面正眼巴巴看著她的加茂憲紀，最後甚至將目光移向了五條悟和乙骨所在的位置。
然後……陷入了沉默。
婚禮的位置是一早安排好的，但很顯然，他們沒料到有人會帶不相乾的外人前來。
五條悟和乙骨兩人坐在一個位置上，一旁的加茂家主差點都要被擠出去了。在感覺到她的視線時，五條悟毫無顧忌地笑著朝她招了招手，乙骨則靦腆一笑，小心側過身子，讓自家老師能有更大的活動空間。
又來了，那種貓狗雙全的莫名即視感。
鎮定自若地收回視線，八神緣隻希望，讓這場婚禮趕緊過去吧，她會歌頌這對新人的偉大愛情的。
命不耐煩這種場合，又不放心她一個人來，就隻棲身在【十八界】中，呆久了一會兒又要發脾氣，還得哄，麻煩。
在她的期待中，整場神前式婚禮的儀式總算走完了，接下來，隻要到外廳用完婚宴，大家就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但是很顯然，在這種難得的禦三家齊聚的場合，總會有些人跳出來，彰顯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說話的還是個熟人，真希和真依的父親——禪院扇。
“這次婚禮舉辦的這麼成功，下一次，就該輪到緣了吧。”
八神緣一向看這老頭不太順眼，假如說禪院直哉是蠢的話，對方就是又蠢又菜，真不知道他的一級咒術師是怎麼混上去的，禪院家的黑幕吧。
還總是認為他當不上家主的原因，是因為真希沒有咒力，真依又沒有繼承到強悍的生得術式。
她有時候真的很想勸勸對方，你當不上家主，真不是因為後代的問題，不妨多照照鏡子，說不定能找到答案。
更關鍵的是，除了他之外，還有好些蠢貨一同附和出聲。
“是啊，不過也就兩年的時間了。”“到時候就好好呆在禪院家吧，女孩子一天到晚呆在外邊，像什麼話。”“抓緊時間誕下子嗣比較重要。”
八神緣的目光從說話的人身上一個個掃過，都是些曾經挑釁過她，又被狠狠落下面子的。
大概以為命不現身，又是在外人面前，她就不會反駁吧。
看來還是不夠了解她啊，她又不姓禪院，乾嘛要為禪院家留面子。
臉上揚起了一個恬靜的笑容，八神緣微微一笑，正準備開口說話，就看見五條悟站了起來。
還是那身傳統的和服，卻因為對方不羈的氣質和風格完全不匹配的墨鏡，莫名有點像放狠話的某極道組織成員。
“這麼喜歡生孩子就自己生嘛，祝你一胎一百零八寶，這樣就不會有閒工夫對著彆人說三道四了吧。”
說完，他便向著門口走去，順便還招呼了她一聲。
“走吧，八神同學，還得抓緊時間為交流會做準備呢。”
八神緣微微一愣，有些猶豫地看向剛上的飯菜，一上午都在觀禮，她好餓啊。
見她這副表情，五條悟一哽，“老師請你吃飯！”
“好。”
八神緣眼睛一亮，也不管周圍人的目光，淡定起身，就跟著出去了，乙骨自然不會再在這呆著，緊跟在兩人的身後。
“五條悟還挺維護禪院家這個養女的嘛。”
在一旁圍觀了這場鬨劇的加茂家主見此，哂笑一聲，轉頭對著身邊的加茂憲紀說道，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身邊的人已經站了起來，正緊緊盯著那幾人離開的方向。
“你……”
詢問的話還沒說出口，加茂憲紀已經搶先說道：
“抱歉，家主大人，有事我得先走了。”
說完，還不等對方回答，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隻留下原地的加茂家主，臉色鐵青。
真依猶豫了一瞬，一咬牙，頂著父母責備的眼神，緊隨而出。
幾家都有人離席，禪院直毘人卻連眼皮都不抬一下，兀自喝著酒。見狀，其餘人也不好說什麼，隻能裝作無事發生，繼續開宴。
另一邊，五條悟看著整整齊齊，坐在面前的四人，不明白事情怎麼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
雖然說請四個人吃飯，以五條家的財力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但是交流會正式開始之前，東京校和京都校的學生們一起聚餐，怎麼看怎麼奇怪。
他們現在所在的，是一家家庭式餐廳，餐廳一角甚至還有供小朋友玩樂的遊戲角。
不是五條悟不想帶學生們去吃高級餐廳，隻不過八神緣一聽還要一段時間才能趕到商業街之後，立刻用控訴的眼神看向他，明顯是餓得不想再等了。
無奈之下，隻能選擇距離近又不用排隊等位子的家庭式餐廳。
緊隨而來的，是另一個問題。
家庭式餐廳的客戶都是帶著孩子的夫婦們，不管是餐廳的裝修風格，還是用餐人的著裝，都偏向輕鬆舒適，這讓他們幾個，異常醒目。
剛從婚禮出來，也沒來得及換衣服，一行人穿的不是西服就是形製講究的傳統和服，和這家店的風格，格格不入。
再者，幾人都長得不賴，氣質各異，五條悟也摘下了奇奇怪怪的繃帶，改用墨鏡遮住【六眼】，乍一眼看去，挺像個精神正常的帥哥的。
總而言之，非常引人注目。
“所以我們現在是，兩校聯誼聚餐？”
在等飯菜上來的間隙，八神緣環視四周一圈，沉默一瞬，下了這個結論。
哪曾想，五條悟摸著下巴思考了一秒鐘，竟還真的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也不是不行，等著，我給歌姬和秤打電話，讓他們過來一趟。”
接著便拿出手機，走到了室外，嘴角含著笑，開始一個個打電話。
加茂憲紀躊躇良久，最後還是開口了，“緣……八神同學，有些話，我想單獨和你說。”
“沒空，我們現在是競爭關係，有事交流會之後談。”八神緣想都沒想就回答出口，頓了頓，又對著滿眼好奇，直勾勾盯著他們的另外兩人說道：“還有你們，收起那八卦的眼神。”
“咳咳，好奇嘛~”“抱歉，八神同學。”
身為八卦主角的兩人都不說話，真依現在滿腦子都是這兩人到底背著她發展出什麼關係來了，乙骨又不是什麼主動的性格。
一時間，這一處角落，安靜的就像在另一個次元似的，連服務人員路過時，都忍不住放輕了腳步。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五條悟的出現。
“我已經勸服他們一起過來了，來，多點一點。”他瀟灑地將幾本菜單放到幾人面前，“不要客氣，今天全場，由歌姬老師買單！”
看著他那副興高采烈的樣子，幾人的腦海裡，卻同時冒出了一句話。
就是因為這樣，五條悟才會被歌姬老師追殺吧……
算了，吃完飯就趕緊走吧，老師們之間的決戰，學生不好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