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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紅淡綠 勖力 8610 字 5個月前

酒店高樓穿梭往下,叮地一聲響,栗清圓從電梯裡出來,正好就是廊道的儘頭。她透過玻璃窗向外看,已經狂風大作,潑雨如注,時而霍閃連天。

剛才下樓前,栗清圓已經把手機調成正常通訊模式。此刻,她看到了季成蹊的兩條短息:

我在酒店外面等你。

地址是你爸給我的。我答應他,安全送你回去。

兩條短信發送顯示在半個小時前。

什麼時候起,季成蹊的時間變得尤為珍貴。也因為父親是做這一行的,栗清圓從一開始就極為地清醒乃至自覺,有著醫護家屬本能的自覺。她不需要爸爸太多的陪伴,也不需要男友太多的相守,僅僅因為她覺得他們把時間分配給了更需要的人。

可是,這不代表著,她是個木頭。

她可以支配時間少一點,不代表她不想被需要。

一個不被需要的人,無論從身體到精神上,都被視為侮辱、拋棄。

這才是栗清圓追究的症結。

又一記霍閃,栗清圓往VIP休息室去,果然隨後又聽見了滾雷聲。

休息室的兩扇門大敞著,栗清圓在門口循例地叩了叩,走進去,祝希悅還沒有走,她該是在等她老板。

“祝小姐,馮先生那頭結束了。我來跟你辦交接,順便拿一下我的東西。”

祝希悅在餐桌邊忙什麼,聽到栗清圓的聲音,先是一驚,然後喜洋洋地走過來,“你下來了!”說著,她很自來熟地來挽栗清圓的手臂,說她接到老板的消息即刻準備了,好在酒店這邊應有儘有,邊上也有便利店。

栗清圓不懂她說什麼,人被祝希悅拖到邊廳的餐桌處,隻見桌上擺著各色的吃食,連同鍋具碗筷這些。祝希悅道:“面包、飯團還有泡面,沒有錯吧。”

栗清圓微微啞然。

祝希悅如實轉述老板半個小時前的吩咐,說這頓是老板犒勞栗小姐的。吃食也是栗小姐親自點的。

酒店送鍋具碗碟過來的時候,順便問候馮先生,特地送了一盤東星斑刺身。

“那個,我……沒有點。”栗清圓的意思是,她說吃這些並不是這個意思。

祝希悅見栗小姐臉輕微地紅,電光火石的靈感,想到就魯莽地問到了,“栗小姐,我們馮總該不是喜歡你吧?”如果是,祝希悅可得使勁地巴結了。

結果,對面的栗清圓很篤定地搖搖頭,“不是。”

祝希悅的神情一半失望一半狐疑。

栗清圓想要說清這個“不是”就得從頭交代爸爸那段,她今天有點累了,工作交際之後的掏空感,她並不想朝任何人都無微不至的親和。但她很篤定這個“不是”。

她拿回自己的東西,與祝希悅交涉,明天早上九點會把馮先生要的談參發給他。這邊沒有什麼事,他們就正式辦交接完畢,很感謝這次的合作。

祝希悅懵懂,“啊,這些你不吃了嗎?”

栗清圓才要婉拒,祝希悅不大同意,說她辛苦去買的,買都買了,“對不起,栗小姐,剛才是我說錯話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玩笑一下。”

“不不,不關你的事。”栗清圓即刻歉意起來。她該怎麼說明白呢,她不想接受不必要的殷勤,而事實,她確實想多了。

想多了還是其次,栗清圓隻是有點不懂,這個社會為什麼要這麼多刻板印象。她隻是想認認真真學習,兢兢業業工作,以一己學習能力換她該有的敬業報酬。她沒有招惹任何人,最後,平白被貼一些莫須有的標簽。

終究,她還是沒有為難與她一樣的打工人。栗清圓留下來趕那份趁著記憶點還熱乎的會議談參,祝希悅也忙著煮起泡面來。

兩個年齡相仿的女生,片刻又熱絡起來。

祝希悅客觀道:“放心。今天雨這麼大,馮總一定會安排車子送你回去的。”

“謝謝。”栗清圓說著,眺望一眼落地窗外的雨夜。

終究,她還是沒硬起心腸來,給季成蹊回複:我這邊還沒有結束。你先回去吧,客戶這頭有車子回市裡。

季成蹊幾秒回過來:我說了等你就等你。

栗清圓的心神,由外頭的雨、手機上的備忘錄、一碗熱騰騰的泡面分割成好幾攤。

再有人進來的時候,她好像全然不在意了。

馮鏡衡進來,一身籠統的煙酒氣。

祝希悅起身和他打招呼,他並不理會,隻交代她:通知司機,半個小時後動身。

祝希悅噯一聲,回頭來趕著吃她們的東西。還不忘懊悔腹誹一通:離譜。這種沒共情力的上位者,腦子塞驢毛了才覺得他想追人家。

栗清圓潦草吃完一碗泡面,也把複查一遍的會議談參趁手發給了祝希悅。兩個打工人,同是天涯淪落人,互幫互助地收拾起桌面來。剩下的一分為二,祝希悅小聲念叨,“我們不拿走,馮總也不會管的,也是任由酒店人員當垃圾扔了。”

於是,栗清圓卻之不恭地收下了。

剛才馮鏡衡一聲令下說半個小時後出發,結果,他進去衝了個澡,換了套行頭。出來找水喝的時候,甚至短發還是濕的。

祝希悅丟完廚餘垃圾,折回餐桌這頭的時候,以為馮總出去被淋了個落湯呢。

隻見馮總沒事人地人掇一把椅子,往栗小姐對面一坐。祝希悅沒再歸坐,因為她剛坐在中間位置,再坐回去,就有故意忝居上位的嫌疑了。

她見老板著急要走的樣子,連忙給司機又打了個電話。你快點吧,老板已經好了。

餐桌邊上的電視裡,有剛才祝希悅一個人無聊翻看的一部諜戰電影,裡面群英薈萃,最奪目的還是周迅和李冰冰。

電影到尾聲,音樂直接把那段為國獻身的摩斯密碼自白推到了極致的高潮。

這部電影栗清圓看過好多遍,服化道到音樂美術,都無可挑剔的精湛。

她始終記得,她和季成蹊一起初看的時候,音樂跌宕裡,她哭得潸然。季成蹊詫異也動容,靜悄悄地遞紙給她。電影結束後,他問她,感動的點在哪裡?

栗清圓:一場極致地不可回頭的“抵達”。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季成蹊笑她傻。

是的,許多事情,她不善言辭,所以做了他們眼中的傻子。

電影落幕了。栗清圓偏頭回來,不期然與對面目光交彙。她巋然且冷淡,隨即朝馮鏡衡道:“談參我已經交給您的秘書了。”

馮鏡衡再灌一口礦泉水,目光從電影滾動的字幕上移開。沒有回應她,起身來,說著天不早了。他交代著他的秘書:“你們商量一下,看先送你倆誰先回去。用最短的路徑。”

“那您呢?”

“我?我什麼?”

祝希悅被一噎,“不是,我的意思是,馮總您和我們一道嗎?”

“不然我坐車頂上?”

“那要不先送馮總回家?”祝希悅無所謂了,她決定耿直到底。

“最短路徑。我不想重複沒用的話。”

直到馮鏡衡折回盥洗室裡去吹頭發,祝希悅都沒鬨明白老板到底什麼意思。

栗清圓給她出主意,“或許他的意思就是,連他在內,三個人走線段,最短路程的那種。”

“啊,是嗎?那我住最近啊,我先下車,我老板送我回家啊。”

栗清圓事不關己,“也不是不可以。”

下午出門前,栗清圓帶了把傘。

隻是她為了擱在包裡方便,選了把折疊起來最輕便的。馮鏡衡收拾齊整出來的時候,正巧看到她手裡的折疊傘,順手從門口衣帽櫃裡取了把直柄傘給她。

栗清圓不語。

馮鏡衡乾脆取笑她的防護工具,“你信不信,你出去撐開你那把,給你連人帶傘掀到天上去。”

栗清圓冷靜甚至輕蔑。

馮鏡衡不依不饒,“不信?”

栗清圓這回沒好氣,她當然不信。“馮先生覺得如果那天我爸也是這個態度朝您的侄女侄兒,您侄女會信我爸是個好人嗎?”

“你小瞧她了。馮伊家辨彆一個人的好壞,從來不在於這個人是花言巧語還是刻薄寡恩。”

栗清圓直覺他在內涵她。然而,她作受教口吻,“嗯,那我還真是不如小朋友了。”

馮鏡衡聽清她的話,有點啞火。高爾夫傘還在他的一隻手裡,傘柄朝栗清圓,另一隻手落袋,看她沒要的意思,乾脆往衣帽櫃裡一扔。他該是那種養尊處優慣了的人,總之逆商很差。一步不肯讓,笑著調侃她的話,“你不是不如馮伊家,你是太聽話了,乾不出離家出走的事。”

栗清圓不知道從哪生出的反駁欲,她微微揚起下巴,看眼前人,“並不。我小時候比您侄女淘氣多了。”

“比如?”

比如……她會眼睜睜看著眼前這個人大概著急著走,或者他壓根沒好好梳理他的頭發,以至於他全程拿手抓理出的那種鬆弛感發型裡有一撮叛變了,它們呆毛地豎在腦門上。

“很多。”但她無可奉告。

最後栗清圓結束了這一天的雇傭工作,包裡還揣了一個面包和一個飯團。

她也沒等到用得著撐傘的時刻,因為甲方的司機徑直把車子開到了這間休息室的門廊下。

祝希悅坐的副駕位置,栗清圓沒有選擇,隻能上了後座。馮鏡衡由著她們女士最終裁度好了,最後拉開了車門。

他上車帶上車門那一下,濕雨潮風裡,有洗漱後的香波味道和去不掉的酒氣。

司機熟稔地問馮鏡衡去哪裡。

後座上的人,尋常卻難得紳士的口吻,“先送她們回家。”

祝希悅得了老板的首肯,當即先報了她的地址。

司機再問馮鏡衡身邊這位小姐。

栗清圓還沒張口,馮鏡衡替她報了,“文墀路。”

祝希悅不知道文墀路在哪裡,便問司機師傅,司機大叔客觀描述給她聽。

祝希悅一聽城區方向,耿直征詢後頭的老板,“實在不行,我們可以先送您回去?”

馮鏡衡沒有回應,隻催老宋開車。

司機老宋實誠一笑,也替馮鏡衡說話,“你新來的不知道,我們馮總向來很關照女同事的。尤其是這樣的台風暴雨天,哪能由著你們小姑娘蹚啊。”

祝希悅恍然大悟。

栗清圓在邊上沒有聽多少,她正好在發短信。嚴陣的態度告訴對方,她已經上了客戶車了,請他回去吧。

車緩緩起步,暴雨如注,雨刮器開到最高的工作頻率。

季成蹊來電。

栗清圓心意已決,她即刻掛斷了。

連續亮屏到掛斷鎖屏兩次,來電始終不肯放棄。

栗清圓決計斷舍到底的時候,邊上有人笑出了聲,馮鏡衡把自己的手機往杯格上一丟,看笑話般地打趣她,“你倆糾纏一晚上了。”

栗清圓不疑有他,隻略微局促地看向馮鏡衡。他先前果然聽到她講電話了。

馮鏡衡並不看她,隻瞥一眼還在唱的手機來電,輕蔑口吻居高臨下,“接麼?”

栗清圓不快地掛斷了。

身邊人輕哼一聲。突然伸出左手來,在栗清圓眼前比了三個數,果然,倒計時到,來電又亮了。“Bingo。”

栗清圓這下真的氣著了,馮鏡衡還在邊上煽風點火,“我賭你會接。”

於是,栗清圓盛怒之下真的接了,沒等她開口,季成蹊先問她,“你在哪裡?”

“我已經回去了。”

“我問你在哪裡?”

“季成蹊,你夠了……”

“好,你可以回去,我去你家找你。你知道你爸的失眠症的,我答應他送你回去。栗清圓,我是混蛋我承認。”手機聽筒模式,可是密閉的空間,到底漏音些。

栗清圓問他在哪裡,隨即掛了電話。

沒多久,她開口了,請司機師傅停車一下。

老宋摸不準情況,後視鏡裡瞥一眼馮鏡衡,後座上陰影某處的人冷笑了聲,招呼老宋靠邊停車。

栗清圓倉促說了聲謝謝。

她抖開傘預備下車的時候,馮鏡衡沒什麼閒心打聽彆人的家務事,他隻輕蔑一點,“那天在沈家飯店也是因為這個?”

栗清圓理不清他口裡的這個是什麼意思。推開門,啪啪地雨點聲澆在傘面上,她甚至還沒來得及把車門闔上,隔著盛而大的雨打聲,隻聽到車裡漠不關己的施令口吻,“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