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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紅淡綠 勖力 7880 字 5個月前

栗清圓第一時間掐斷了通話。即刻收拾東西,一面騰出自己,一面實在地抱歉,“對不起,我不知道……”

“嗯,你用吧。”門口的人,緩緩鬆開門鎖,隨即,抬起左手的食指來,點她,像是回憶什麼,又像著實不知道怎麼稱呼她。“栗,我姓栗,栗子的栗。”栗清圓自證道。

“知道。”他說著,迎面朝她這邊走了幾步,栗清圓沒有動站在原地。看著他逐漸伸過來的手,最後,打開了妝前鏡的鏡門,門後有他的洗漱用品和剃須刀。

他說的沒錯,這確實是他的更衣室,裡間是乾濕分離隔斷的盥洗間。

主人拿出了他的東西,於鏡中看她一眼,“你和你父親這個姓並不多見。”

栗清圓瞥一眼鏡裡,隨即收回目光,她想問什麼的,馮鏡衡沒有給她機會——

他交代完,轉身就走。最後隻留闔上門的動靜。

栗清圓補完妝出來的時候,這間行政休息室裡彆無他人。廳裡沙發上,馮鏡衡正在拿他的剃須刀淨面,茶幾上擺著的巧克力蛋糕和美式曲奇,栗清圓記得祝希悅走前,並沒有將食物的防塵蓋蓋上。此刻,亞克力防塵蓋罩在西點上,而栗清圓遲遲沒喝的那杯熱美式則是用印著酒店logo的銅版紙杯蓋覆在上頭。

她略微謹慎地走過去,即便硬著頭皮也得自我介紹一下。最後,她四下環顧了下沙發。

開著電動剃須刀的人,關掉那輕微的震動聲 ,問她,“有什麼問題?”

栗清圓指指他坐的地方,“馮先生,或許我的平板在你後頭。”

馮鏡衡這才歪歪身,當真從腰後掏出了電子產品。

栗清圓拿回自己的東西,當即就要出去,嘴裡的措辭很客觀,“那我先暫時不打擾馮先生了。七點,我在會議廳那裡等您。”

“現在幾點?”

栗清圓看腕表,報時刻給他,“六點二十五。”

“我來早這麼多。”

“……”栗清圓並不覺得客戶這樣的話有什麼值得附和的必要。

“你不用去了,待會跟我一起上去。”甲方訴求的口吻。

栗清圓點點頭,在偏廳一處,找了個空位坐下來。離甲方不遠不近的禮貌距離。

他的兩位助理是得了正主的應允才進來了。祝希悅口中的一助老板,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年輕男士,穿得比他老板還正式的晚裝。倒是這位馮先生本人,很閒散鬆弛的休閒裝扮。

杭天自報姓名,過來與栗清圓握手。一面說著,一面要她的微信,說經朋友介紹知道栗小姐,今後或許還有很多商務合作,方便聯絡。

栗清圓因為工作需要,確實準備著個公號。這幾年,這樣的擴列也不在少數。

杭天識人很準,“這是栗小姐的工作號吧?”

“……”

“哦,沒有彆的意思。因為這個號也是我老板的工作號。”

那頭,祝希悅在給老板彙報今晚的流程及參會名單。

迎賓酒上該誰誰次序的祝詞,誰誰要去聯絡,誰誰又給大馮先生送的愈後問候禮……

最後才是宴席。祝希悅人老實話還密,她殷勤提醒老板,“您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墊墊?”

“這誰的?”馮總指指茶幾上的吃食。

祝希悅如實道:“是招待栗小姐的,不過她乳糖不耐,說會前不能吃這些。我叫人打包。”

馮鏡衡掀開一隻防塵蓋,信手拈了塊美式曲奇,那曲奇大得比男人手掌都寬,且黑巧用料紮實,剛才祝希悅已經吃了一塊,感覺能頂到明天中午。

豈料老板咬了一口就擱置了,好像很不合他口味,拿餐巾抹嘴的時候,很理所當然的VIP口吻,“這東西沒什麼值得打包的。把這一餐折現報酬吧。”

馮鏡衡交代完,即刻起身,揚聲吆喝杭天,“你還要聊多久?”

杭天立馬過來,手裡是給馮鏡衡準備好的演講稿和應酬的煙及火機。

馮鏡衡踢踢腳下幾處禮盒,要杭天略微清點下,不合規矩的就不要給老大那頭送了,直接打回頭。

杭天點頭會意。

馮鏡衡要上去了,杭天便來喊栗小姐。

她輕裝上陣,手上隻有她的手機及一支筆和可以握在手心裡的一塊便簽。

杭天乾脆管家口吻地要栗小姐幫他們老板拿東西,不等馮鏡衡冷眼落下來,他即刻嬉皮笑臉,“我怕您自己拿這演講稿,沒一會兒就當廢紙撕了。栗小姐今晚就受累,當幾個小時秘書吧。”

栗清圓沒什麼不能答應。即刻接過那份演講稿,和一盒綠底的荷花煙。

到了會場,一路圓舞曲般地應酬下來,栗清圓這個隨行譯員才算逐漸佳境。即便馮鏡衡今日身邊高調地帶著個女伴,也沒人往男女問題上想。因為這個女譯員再熟練再履職不過的界限感,不需要她作伴的檔口,她極為隱形的自覺。

碰上幾個父輩的調侃馮二,她也權當聽不見。由著馮先生去解釋。馮鏡衡也確實解釋了,“這不是老頭子的死命令麼,我得認真對待。”

至於對待什麼,栗清圓便不懂了,她也不想懂。

期間,馮鏡衡上台致辭了番。在栗清圓聽來,這個文稿寫得文采斐然、人情練達,但好像和發言人不太搭。文稿情詞懇切,愛己愛親甚至愛民,台上紅絲絨話筒布前的人,仿佛並不這麼覺悟,因為他在掌聲連綿之際下台後,第一時間便把這文稿揉成了團,塞回了栗清圓手裡。

她看他一眼,馮鏡衡便側過目光來問她,“你覺得怎麼樣?”

“很好。”

“好在哪裡?”

“各司其職,各得其所。”

她在諷刺他和他的槍手。馮鏡衡笑出了聲,台上繼而有人發言,他這笑過於不收斂。栗清圓把頭低下來,免於兩旁的目光來錯認了是她。

“你英文不錯,在哪裡留學的?”

栗清圓搖搖頭,她把這樣的問答也歸於今晚的報酬範圍,自然得認真回應甲方,“沒有出去。不過確實比同期、同學多學了六七年。”

“嗯,因為什麼?”

“因為我舅舅,他是做外事秘書的,早年也在大學教英文。”

“嗯,早年的意思是現在退休了?”

“是如果他還在的話。”

馮鏡衡偏頭來,栗清圓始終看著台前,像說今晚可能要下大雨一般地尋常、沉靜,“他因為突發心臟病,死在下課回去的路上。”

馮鏡衡沒來得及再說什麼,臨時有人晚到,一屁股坐在馮二邊上,隨即又把他拉走了,去前排會個領導。他起身來,沒要栗清圓陪,隻是他的雇傭還沒結束,正式的晚宴商會還沒開始,他交代她,“你在這坐會兒,等我回來。”

栗清圓領命地點點頭。

等馮鏡衡和莫翌鵬正式坐到宴席上時,後者才發現馮二今天帶了個尾巴來。一問,才知道是個宴會翻譯。

“怎麼,你老頭子最近又接什麼大宗了?”

馮鏡衡和莫翌鵬打哈哈,嗯他。

這趟對公規格的宴會攜行翻譯是不上桌的,然而馮鏡衡卻指指他右手邊的椅子,示意栗清圓坐上來。

莫翌鵬爽朗,他今天和馮二一個命,也是替老爹來的。隻是席上有外商和區領導,他那點臭棋簍子英文,咧咧兩句就露餡了。有個宴請翻譯上桌也好,起碼他能聽個囫圇個。

豈料這位翻譯小妹是個死腦筋,她死活堅持坐馮鏡衡耳後那張椅子。

馮二沒有言聲。莫翌鵬這個老司機,即刻看明白點名堂,他打圓場,說他來坐,“我挨你近一點。”

馮鏡衡沒所謂,隻是嘴裡刻薄,“你彆挨著我了,你他媽坐我腿上吧,更近!”

兩個臭簍子碰一塊兒去了。莫翌鵬這人比老沈他們損多了,他見馮二脾氣不好,更招他,“今天不行,有領導在。哪天我真坐,我看你吃不吃得消!馮老二,彆不服氣,論乾仗沒準你真不是我對手!”

“腦子不行的人才老想著揮拳頭。”

“哼,腦子太行的人往往生氣起來自己氣自己。”莫翌鵬說著,轉臉問翻譯小妹,“自己氣自己怎麼翻譯啊,告訴我們馮二。”

栗清圓沒有理會,但是她手裡一直替客戶拿著那盒荷花煙和火機,出於準備工作,她無聲地把煙和火機擱到了馮鏡衡手邊。

他瞥到,半回首來看她,栗清圓再自若不過的神情,看他一眼,隨即沒事人地再移開了。

宴席正式開始,凡是外方開口的任何話題,她都及時翻譯給到雇主聽。期間,馮鏡衡幾次跌靠在椅背上,懶懶散散聽她翻譯,也看她手裡那隻筆偶爾速記。

再有莫翌鵬偶然來打岔,他起身端分酒器繞過栗清圓要去敬酒的,不小心胳膊肘摁在了她肩膀上,害她朝前傾、說話的身子微微往前一栽,氣息幾乎貼到了馮鏡衡耳際。她撐在前面椅子的搭腦上,才勉強穩住身型。語境都沒切換得過來,英文朝馮鏡衡抱歉。

馮鏡衡罵了句莫翌鵬,不行就挺屍去吧!

說完這句,他再轉頭來看栗清圓的時候,她還在語境裡,如數翻譯剛才外方的那句給他聽。

馮鏡衡靜默了幾秒,“你這麼冷靜的性格,怎麼會跌倒遊泳池裡的?”

事隔這麼久,栗清圓的第一反應還是為自己正名。疏離克製的談吐到教養,“我沒有跌,那晚我說的很清楚,是下水救貓。”

“哦。我以為你不記得的呢。”

身後人不解,也因為他和她說話,席上一句,她沒聽清,眉間本能地蹙眉。

馮鏡衡繼續乾涉她,“我以為你喝酒後斷篇了,去你家才那麼沒反應。”

栗清圓客觀陳述,“因為您和您太太來謝我爸,我覺得沒有必要說些有的沒的。那晚,我也確實謝過沈先生和您了。”

“你謝過沈羅眾,可沒謝我。”

會話到此,栗清圓的情緒微微有點起皺了。她如實告知,“馮先生再說些彆的,我恐怕今晚真的得開天窗了。”

馮鏡衡酒後鬆散之態。隨即,言歸正傳。

今晚宴席的最後一道菜是石頭魚。分餐到客人各自手邊時,席上已經有領導出去抽煙談事了,那頭有人作主在喊馮鏡衡。他卻不緊不慢地把那碗黃貢椒生燜石頭魚遞給了栗清圓,耳後的人抬頭看他,聽馮鏡衡道:“我出去抽根煙,還有會兒。你吃點魚肉,這東西不至於乳糖不耐。”

栗清圓並沒有接他的好意,而是仰首看他,憋了一晚的話也終究憋不住了,“我能問您個問題嗎?”

“問。”

“馮先生這是想還我爸人情,才給我介紹活乾的?”

馮鏡衡好像早料到她會這麼問,“這麼想也可以。”他把手裡冒著熱鮮氣的魚肉依舊遞給她。

栗清圓再次表示不餓,她在工作,工作前是會妥善準備好自己的。

馮鏡衡這才把湯碗擱回桌面,“好。或者你想想工作結束後想吃點什麼。”

栗清圓是個耿直的,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是客套什麼是殷勤乃至逾距,她覺得她有著很清醒客觀的判斷。

她最後一點職業道德掣肘著才沒有即刻發作起身就走,隻是她眼裡揉不得沙子。馮鏡衡站著的工夫,點燃一支煙,再把煙盒和火機玩趣意味地交到她手上暫時保管,好脾氣的人忍不住了,“您這樣,馮太太知道嗎?”

“你是不是和你爸媽關係不大好?”煙點著了,馮鏡衡並沒吸。隻是夾在指間燃。

栗清圓覺得這個人壞透了,酒品也差。酒後原形畢露,輕佻浪蕩道德敗壞都不夠形容了。

她滿眼怒意地盯著他,想罵他,說的什麼鬼話。

馮鏡衡趕在那怒意火光四濺前,有的放矢,“不然,怎麼到現在還不知道那是我大嫂。”

“……”

“鄙人未婚。彆瞎給我配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