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媽回來了?”
鏡流從棋盤中施舍過來眼神。
“是啊,我還跟他打電話呢,聲都不敢出了,結果對面對話沒出五分鐘,木淵就喊著要我抓偷渡犯。”景元在丹楓的瞪視下又從他家裡摸出來一根從未見過的奶油冰棒嗦著,“將軍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我哪能再去浪費公共資源……這個味道不錯的,師父來一根?我在丹楓家放了一袋子呢。”
景元本來就是順嘴一問,結果鏡流看了他一會兒,勉為其難道:“行。”
就又溜出去了,回來時候手裡當真一袋子的雪糕,奶油橙子老冰棍,應有儘有,氣得丹楓龍角冒光:“什麼時候放的?”
木淵挑了個冰奶糕:“上次來你這聚餐,走之前買了些零食放著——我跟橙姐打過招呼了,可是征得了同意的。”
橙姐就是剛才的侍女,有點類似總管,龍尊家裡上上下下的瑣事都得過上一遍。
木淵深諳人脈貴精不貴多,來丹楓家兩三趟,就在主人不知道的時候跟人家混熟了。
胳膊肘往外拐,知不知道是誰在給她發薪水?丹楓一眯眼睛,霸總氣質拿捏得死死的:“她這月薪水折半。”
木淵才不信他這一套,要是丹楓真不樂意,橙姐也不可能幫他藏這些東西。
上次拉著另一位侍女打彈珠他也這麼說的,再來一問,姑娘擺擺手笑著告訴他們:“龍尊大人就是這樣的,嘴上不留情面,後來找個由頭,又把薪水發滿啦,還多了兩成呢!”
鏡流拆了根無糖的——很難想象現在連雪糕都有無糖的了,景元對著包裝袋右下角的“無糖”倆字看了半天,想不起來自己是出於什麼獵奇心態買的了,問她:“這……好吃麼?”
鏡流一口咬下一塊,整齊的缺口看得其他三人牙根疼:“還行,能吃。”
丹楓對這種垃圾食品嗤之以鼻,景元也沒問他,拎著袋子就要再塞回去,被木淵截住了。
“我去我去,正好再看看還有什麼想吃的……”木淵接過袋子,噔噔噔往屋裡跑。
等到回來的時候,丹·臭棋簍子·楓的位置已經被景元占了過去,少了兩顆黑子也不在意,隨手在下面挑了兩顆差不多大小的鵝卵石,正跟鏡流重開了一盤師徒局。
被一句通傳弄得心不在焉導致棋差一招,丹楓靠在一邊,臉色比莫名背上的恥辱稱號還臭。
“我剛發現之前買了盲盒餡料的點心,快快,趕緊分了吃,不然再忘記下次來就隻能扔掉了,這是限量版,很貴的!”
木淵把點心盒放在幾個人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點心並不多,樣式各不相同,半開的蓮花、圓滾滾的鳥兒、首尾相接的小魚,在盒子內分隔開來,精致到一眼看去,不像食物,更像觀賞性的擺設。
旁邊還擺了幾個小叉子,方便拿取。
丹楓隻看了一眼,沒什麼興趣,轉頭繼續看棋盤。
木淵見狀用胳膊碰了碰他:“雪糕也不吃,點心
也不碰,哇丹楓哥你好不合群啊,你看鏡流姐都好給面子的……吃一個嘛吃一個嘛。”
他特意放軟了聲音,一聲一聲就像小獸撒嬌一樣,丹楓有些猶豫,冷不防察覺到旁邊射過來一道灼熱的目光。
景元下著棋還開小差:“他不想合群就不合群唄……”
然後吧唧,下錯了子。
景元慌道:“等等我下錯了,我應該放旁邊的……”
鏡流才不管他,她下棋講規矩得很,白子落於對方想下的“兵家必爭之地”:“落子無悔。”
頭頂上緊跟著就是一句:“臭棋簍子?”
丹楓輕描淡寫丟下嘲諷,扳回一城後,大概心情有所好轉,真去拿起叉子,在木淵期待的眼神下——把那條魚戳走了。
木淵清清嗓子:“怎麼樣?吃到什麼了?”
丹楓表情有點古怪,把東西咽下去,給予反饋:“裡面是……花瓣?”
味道意外的還不錯,不過更意外的,是木淵居然沒搞什麼小動作。
以往經過他手的食物多多少少都帶點彆致的口味,運氣好時遇見灑了什麼進口“美味調料”的,丹楓也愛多吃兩口,還從對方那把剩下的調料都跟白珩瓜分了,至於運氣不好時……那可太多了。
今天運氣還不錯,省了飯後運動。
丹楓想著,叉子慢悠悠伸向點心盒,是那隻更符合他審美的蓮花形點心,哪想自斜邊殺出一根叉子,正好把那塊叉走了。
分出一絲心神,發現這次點心沒被“加料”,鏡流才動手,騰驍晚上突然把她找去,甩了公務就不見人影,她莫名其妙頂替將軍的活兒,對著文件奮鬥到晚飯都沒吃,可能是那塊雪糕打開了胃口,還真感覺到有那麼點餓。
她眼睛還盯著棋盤,隨意叉走一塊兒,在後知後覺爆發的淒厲聲音中送入口中咬了一小口。
“不——!!”
木淵吼出不似人聲的破碎動靜,甚至探出身子一巴掌按在了棋盤上,景元正組織的反攻胎死腹中,目眥欲裂要找人討說法,一抬頭:“師父,你臉怎麼有些紅?”
鏡流沒說話。
她的一切都仿佛停滯了,好半晌,才慢慢有了咀嚼的動作,一下,兩下,嘴裡的點心經過特殊裝置保鮮後,外皮依舊勁道。
三下,四下。
白發紅瞳的女子表情紋絲未動,咽下那口點心後,垂眸,借著燈光仔細端詳那缺了塊花瓣的蓮花露出的內陷,終於看清那抹晶亮的,半死不活沾在藍色內陷盯上的紅色,有如這點心乾涸的血液。
“裡面是什麼?”
是風雨欲來的氣息。
木淵覺得自己還能再搶救一下:“盲盒嘛……”
鏡流把點心偏了偏,“花蕊”中央正對木淵,那裡有著一個被層層花蕊包裹的,小小的針孔。
鏡流活動活動手腕:“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
木淵手一抖,哭喪著臉,在丹楓麻木的視線下拿出一瓶,辣椒油。
哪怕他手抖得比帕金森還誇張,還是很有帶貨精神:“朱明特產辣椒油……應、應星吃了都說好?”
放他這存了好久,怕丹楓受不住這辣,他還隻是滴進去兩滴……他連給丹楓準備的大金鯉魚仿生機巧都揣來了等過後送出去,哪成想被鏡流誤食了,他還沒來得及阻止。
鏡流點點頭,拎起人就往院子裡走:“拔劍,正好我來看看你當初說著要訓練體能,如今能做到什麼樣了。”
木淵站在庭院中,明明院牆四合,他卻覺得呼呼漏風:“我沒劍啊……”
一條水龍遊過來,跟河神似的,前爪抓著兩柄劍,一金一銀,比對了一下,把其中一柄銀劍丟了下來。
丹楓優雅托著酒杯,向那邊示意了一下:他雲吟術準備好了,你隨便吧。
鏡流接收到信號,手中空空一握,一柄散發寒氣的冰劍凝結而出,擺出架勢:“你若能在今日學過我的招式去,倒也不錯。”
“……”
木淵他根本就是個體力廢,在學劍這方面活脫脫的朽木不可雕也,他要學早學了啊!
看架勢,他師父這還是準備開大了!
景元肝膽俱顫,連滾帶爬撲過去:“留他一條狗命啊啊啊啊!!”
女子自月色中躍起,皓月當空,照徹她飛舞的發絲,柔韌的腰肢,與傾瀉而下的,冰寒之劍。
丹楓幽幽斟酒,當了這碾壓大戲的唯一觀眾。
啊……好茶。*
……
木淵醒來時摸摸胳膊摸摸腿,雙目無神,呢喃道:“我還活著……?”
撈人不成買一送一的景元癱在他旁邊:“死了。”
“天堂有你陪著,也不是不能接受……”
景元十分感動:“你真以為你能上天堂?!”
雖然他喜歡這家夥,但有句話,就算他被釘在棺材板裡也要用腐朽的聲帶喊出來——就憑你作死又作妖的這些事兒,是誰給了你勇氣讓你覺得你會上天堂?!
“梁靜茹吧。”
得到回複,景元才發現自己把那句質疑真的喊出來了,但:“那是誰?”
“不記得。”木淵說,“但我知道這樣的句式可以拿這個名字回。”
頭可斷血可流,但不能讓任何一個梗掉地上。
這是木淵的原則。
“你還是閉嘴吧,”景元身心俱疲,“你答應我,下次不要再搞這種命懸一線的事了行不行,再這樣下去丹楓未來哪一天跟你恩斷義絕追殺你到天涯海角,師父絕對不會幫忙的,她會一起來追殺你的。”
木淵:“我也不想的,但你要知道,人總是很難控製自己的感情……我在我爹那吃了癟,實在忍不住想拉個幸運兒和我一起倒黴。”
他深沉道:“隻是沒想到,鏡流姐手速那麼快,失策了,下次應該……”
“你還想有下次,我都被師父打出腦震蕩了頭還暈著呢!”景元哀嚎一聲,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氣得一通胡言亂語:“你作死,你繼續作死,你死了我以後對外說我是鰥夫算了——”
等等。
他剛說了什麼?!
景元倏地噤聲,在心裡給了自己好幾個大嘴巴。
傻子麼,還想好三十六計裡哪一計比較合適呢,你在這瞎叭叭什麼呢?!
他強裝鎮定,不去看木淵:“我剛剛胡說的……”
“……”
“其實也不是不行?”木淵結束令他心驚肉跳的沉默,沉思道,“比如遇到你不喜歡的姑娘求愛又不好拒絕的話,你可以拿我當擋箭牌啊……唔,但這樣一來,你以後就真不好找女朋友了。”
木淵說是這樣說,心中有個角落卻不可避免被觸動著。
“這樣……好像也不錯啊?”
景元將死的心枯木逢春。
隻見木淵側過身,雙手抓住他的手,臉頰因為激動浮現淺淺一層紅,景元心跳不受控製的加速跳動,就聽對方道:
“到時候我們兩個大齡光棍,手牽手一起走,誰先脫單誰做狗!”
景元:“……”
懸著的心徹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