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還在歌頌她功績的人們,那些微笑的臉,鼓掌的手,瞬間就化作骸骨,縱使跟他們隻有一面之緣,也讓咒靈感到一絲唏噓。
唏噓羂索殺得太好了。
誰叫他們就知道喊乙骨憂太乙骨憂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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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眼睛,口器裡一圈密密麻麻尖牙的地龍咒靈;瘦骨嶙峋,由骨頭組成看起來怪為磕摻的骨頭咒靈;無頭的古代武士咒靈;全身是蠕動血肉的漢堡肉咒靈。
那畫面頗似蛇蟲鼠蟻們身體疊著身體,從腐朽的枯樹中一湧而出。
剛才還鮮活站在地上的人類,迅速淪為餌食,血肉橫飛間,身著黑黃色僧袍的羂索漫漫一笑。
他眉宇中帶著一種淡然的佛性,卻是渡人至地獄。
隔著飛濺的人體殘肢,他靜靜瞧她,暗紫色的眼瞳底部有些許打量的意味。
霧枝子一瞬毛骨悚然,仿佛在寂靜黑夜中,有驚雷一閃而過,某個念頭在雷光中被照得亮堂堂的、一覽無餘。
「羂索要殺她。」
這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千年了,這男人對付敵人從來都是躲在幕後,唯一令他現身的也隻有在澀穀那一次,而就是那一次,她的真身身死,五條悟也被封印。
由此就能看出,他出手,隻追求將敵人一擊必殺,永不能翻身。
如今羂索能親自前來,怎麼想也隻有一個目的——他已破釜沉舟,打算今日便要徹底掃平咒術師聯盟,創造咒力全盛的世界。
為了他這畢生追求的目標、得以順利達成,他必要抹除任何阻礙在面前的人和物,不成功便成仁。
感受著面頰上濡濕的黏膩感,驀然缺失的半邊視野,原本動搖的殺意再次升騰而出,黑發少女黛色的細眉下壓,黑藍色的眼瞳中泅出猩紅之色。
但霧枝子已經不想被他再爆第一次頭了。
夜色濃密如墨汁暈染,雨聲淅瀝似大幕落下前的交響樂。
在驚天動地的哭喊聲中,外圍幸存下來的人類開始往霧枝子身邊聚攏,希冀獲得救助。
七海建人和庵歌姬負責疏散,身後幾位少年則飛速拿出武器,擺出作戰隊形,雖然和“乙骨憂姬”不熟,他們還是第一時間選擇將其護在了身後。
一時間,耳邊嘈雜一片,黑暗裡,腳步聲,慘叫呼救聲,裡香的咆哮聲,人類沉重急促的呼吸聲,乃至血液靜靜在地上流淌的聲音,昆蟲展翅的聲音。
以及羂索抬手時,濕透的衣料摩挲的聲音,霧枝子全都聽見了。
然而對方的目的,卻不在自己。
而是……
她迅速側首望向真人的屍身。
持有「咒靈操術」的羂索必定會第一時間回收真人的屍體,使自己的籌碼最大化。
“幫我。”
沒有猶豫地擲下命令,黑發少女纖細的身形浮空而起,而身後慘白的詛咒女王則化為殘影,順從她的心意猛
地竄出,朝向羂索撲殺而去。
“裡梅,攔住她。”
幾乎是同時的,羂索動了。
兩人直奔真人的屍體而去。
“宿儺大人以外的人少指使我。”少坊主打扮的銀發少年聞言,還是面無表情地停下腳步,揮袖掐訣,幫助他阻擊裡香。
這場2x2的戰鬥發生得太快,瞬息之間,彼此都猜中了對方的下一步想法。
羂索使用「反重力機構」破除了「付喪操術」,意圖牽絆住她的腳步,霧枝子甫一落地,就反手送他一聲「咒言術」加成的“死”。
知曉普通咒術攻擊無效,羂索轉而依靠「極之番·漩渦」的高密度咒力衝擊破壞地形,在反作用力中,數座危樓如多米諾骨牌般轟然坍塌。
而在煙塵當中,借助反作用力,羂索的身影似流矢般爆射而出,衝破煙霧,幾個呼吸便出現在了黑發少女身前。
他藏於袖中的手,皮膚下青筋暴起,細雨如針落下,而他的手掌則如鐵鉗般伸出,直取少女咽喉。
霧枝子幾乎能看清他驟然貼近的臉,看清他冷淡的表情,雨中每一根飛揚而起的發絲。
從很早起就是這樣了,瑪奇瑪是這樣,五條悟是這樣,羂索也是這樣——這些人蠻不講道理,想殺你就殺你,他們作為強者有製定規則的權力,他們依靠這份權力來把世界改造成自己理想的模樣,卻全然不顧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其他人的感受。
這就是所謂的強者的傲慢吧。
黑發少女的身形一頓,後背伸出骨翅,而骨頭上有血管纏繞,血肉、皮膚迅速覆蓋,最後是一層鴉黑色的羽毛。
依靠「無為轉變」,如燕鳥般,霧枝子在空中迅速改變了方向。
羂索的攥擊落空,就在她耳邊發出了一聲爆裂的破空響聲。
令人驚訝的是,他仿佛早已洞察了這一點,在落空後,手掌收爪改掌,反手握住了霧枝子的肩膀。
當她回過頭,就看到了羂索困惑的表情。
僧袍在空中獵獵作響,飄搖的黑發下,青年的眼瞳中閃爍著幽暗的神光。
“你不是咒靈……”
隨著霧枝子的反擊,兩人一觸即分,一人倒退至廢墟之間,一人振翅懸浮於黑天之下。
“為什麼會使用「無為轉變」?”
羂索在地下繼而仰面問道。
——在觸碰到她的一瞬間,他就使用了「咒靈操術」。
結局當然是無效,憂姬可是貨真價實的人類。
“惡魔的力量噠。”
霧枝子敷衍道,語畢,俯衝而下。
超高速的戰鬥使兩人在空中的身影化為一白一黑的兩道殘影,碎石飛濺,以他們為中心,四溢的咒力將四周鏟平成了一圈天坑。
羂索依靠自己的手段收集咒術,而霧枝子有黑暗加持,他們的出招簡直比擬一場咒術大秀。
黑發青年的態度幾乎肉眼可見,從輕蔑變為了興致盎然。
“你從哪裡冒出來的?”
“為什麼壞我大業?”
“現在人類的頹勢你也看在眼裡,有什麼東西還值得你這樣的人才為他們效力?”
幾個交手間,他都見縫插針地說了些似是而非的問題,仿佛很欣賞她。
“閉嘴啊你閉嘴,說得你好像不是人類似的……”
霧枝子心裡嘀咕道。
於是,在他說出那句“要來我這邊”之前,下一次,黑發少女出現在他了身前,牢牢扼住了黑發男人的脖頸。
她纖細的手指伸出,禁錮住了羂索的喉管,令他根本無法動彈,那動作如閃電迅速,所有人眼前一花,然後一切已經發生了,看上去簡直好像羂索自己撞上來、把脖頸獻到她手裡似的。
羂索細長的眼瞳中閃過一絲陰沉的笑意。
隻是在他出手之前,早就預測到了他的下一步動作,少女手指一動,掐住他的下頜,直接迫使其與自己目光相接。
“我讓你動了嗎?”
她不同於羂索所認識的所有人。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的眼睛,兩人額頭幾乎撞在一起。
這對雙方來說,都會是一個感覺冒犯的危險距離,黑發少女那雙無機質的黑藍色眼睛俯視著他。
在她眉骨之下,被洞穿的左眼如今隻殘留下一個黑乎乎的血洞,四濺的血如放射狀乾涸凝固,仿佛一朵盛放於深淵的鐵線蓮。
而女孩那纖細的手指,落在下頜兩側,卻傳遞過來一陣令人誤以為將要骨裂的苦痛。
羂索的視線就此被固定不動,雨水順著發絲滾落,從額頭到鼻尖,細微的濡濕感在此刻卻顯得格外強烈。
他蒼白的唇瓣動了一動,仿佛還要說些什麼。
霧枝子製止了。
她“噓”了一下,僅剩的那種黑藍眼睛死氣沉沉地睨視過來。
她的語氣有種天然的冷淡與疲憊,陰沉的感覺比羂索更像反派。
“彆再學他說話,我也不想聽,你這是東施效顰。”
用另一隻手,她按住他的唇角,像是要就此按捺住他的笑容般,不使其勾起。
指腹陷入肌膚,隔著臉皮幾乎按在了羂索的犬齒上。
“還有,你不要笑,你一笑就不像他了。”
“你根本比不上他。”
……
羂索像每一個悲情劇中的女主一樣呆住了。
他的腦子裡飛快閃過無數個可能,又為這其中的任何一種可能,構思了一係列的應急處理決策,以確保萬無一失,但萬萬沒想到的是。
這死小孩之所以針對他,竟然……是想讓他做夏油傑的替身。
好離譜啊。
但好像又很合理。
在瞬息的頭腦風暴過後,羂索很快鎮定下來,他的精神狀態比沒上過大學的夏某人穩定得多,領略過敵人力量,很快,這男人就意識到了:
雖然很惱火沒錯,但她的的確確是喜歡夏油這張臉的是吧,
是吧?
她既然對他有要求,就說明對這張臉還有留戀,那麼順應她說的做,說不定可以勾引對方加入己方陣營。
——就好像他當初拉真人入夥,拉那些笨蛋咒靈,笨蛋詛咒師們入夥是一樣的。
他嘴巴一張,霧枝子就又雙叕知道他要說什麼了,隻可惜注定讓羂索白高興一場了,對付這種高智商反·人類犯罪者,最好的方式就是沒有邏輯地胡言亂語一通,
剛才那番話完全是她亂謅,目的就是為了讓他腦子去琢磨那番話。
現在她不裝了。
“啊,頂著那個人殼子的你簡直罪無可恕,夠了,我已經忍夠了,現在就殺你。”
羂索:?
說好的留戀呢?為何變卦如此之快?
·
戰場另一頭,裡梅的戰鬥也無法再繼續下去,詛咒女王護主心切,幾次衝破他的阻撓,他本就有心渾水摸魚,羂索看在眼裡。
“好吧。”
“說的也是。”
眼見局勢馬上就要陷入於自己不利的一面,在霧枝子看死人似的睨視中,羂索說話了。
他不僅說話了,說完還就著她的手笑了,他把霧枝子剛才話裡的禁忌全都犯了一遍,然後說道:
“我也受夠了。”
“又不是你一個人會咒靈操術的。”
從一開始他都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此刻狹長的眼瞳亦泛出愉悅之色,霧枝子心裡不由略感不妙。
恰時。
原本無光的黑暗世界,忽而有一束光垂落而下,簡直像是哢嚓一聲,在昏暗的舞台上突然一道一百瓦的聚光燈打下,全世界的觀眾都望向這裡來,看著場中的兩位演員。
演員j繼續說道:兩面宿儺已經在趕來的路上,雖然不明白你是如何擁有這麼多術式的,但我也多少能猜到,黑暗……是你能力的來源,對吧?
他靜靜看了幾眼霧枝子臉上的表情,說:
現在我把燈打開了。
並且接下來,這盞燈也要一直明亮下去,乃至照亮整個世界,讓任何一處黑暗都無處遁藏,為此我已謀劃千年,絕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它。
……
伴隨著光明降臨,雨也漸漸停了,黑暗儘頭,仿佛有彩虹若隱若現。
這場對人類的單方面屠殺,總算就要走向終結了,而至於是哪一方勝利,如今全世界的目光全凝注在了他倆身上。
演員w張開嘴巴。
……演員w仿佛忘詞了,霧枝子看著頭頂逐漸被驅散的黑暗,腦子有些宕機。
——黑夜放晴,“星星”也出現了,在頭頂閃爍,溫柔的光芒驅散世間的每一寸黑暗。
而伴隨浪漫的星光,雲層深處的愛的屍體“蘇醒”了,漩渦重新開始轉動。
就像她能使用咒靈操術溝通天上自己的屍體一樣,羂索自然有他自己的方法來操控「綺麗」。
最壞的局面終於出現了。
·
像是撕扯過天空中的夜幕,以此作為衣裳,一位白發紅瞳的美麗生物赤身裸·體地出現在了上空,黑夜是它的晚禮服,天空中的眼瞳與漩渦也成了它衣擺上的點綴。
它雪白的長發如瀑布般蜿蜒在肩後,鴿血紅的眼瞳像是天空中的兩輪紅月,蒼白的雙腿並攏,自然垂下,漂浮在半空中。
純白的碰撞使其充滿了神聖之感,然而充滿不祥的血色眼瞳,又令人頓感詭異與不可名狀。
在其身後,伴隨該生物的降臨,天幕瞬間大亮,將黑夜也變為白晝。
「綺麗」徐徐下降,而在這過程中,地球的所有生物都無法言語。
即使人們知道它已經死了,知道現在的它隻是一具屍體,甚至連屍體都算不上,也許隻是羂索用咒靈操術所提煉出來的殘渣。
卻仍舊無法抵禦它曾經帶給這個世界的恐怖,那長達三個月的黑暗亦如耶和華的滅世洪水,人類載著諾亞方舟在這場無望的黑暗洪流中艱難求生,靠不到邊際,也等不到叼著橄欖葉的鴿子回來。
忘不了被它霸淩的恐懼。
怪不得羂索有恃無恐,擁有夏油傑殼子的他如今還是「綺麗」的主人,他就是末日的主人,代行神的力量,是比發動洪水的耶和華更至高無上的存在。
感受著身邊人類的絕望,望著頭頂自己那千方百計想要複活的本體大馬甲,霧枝子的心裡亂七八糟的,心道:
媽的真該死啊,我的屍體難道是什麼投幣玩具,誰丟一硬幣就動一下,還帶這樣玩的嗎?
天空在逐漸變亮,和暗之惡魔的聯係也逐漸微弱,甚至連左眼的傷口處也傳來一陣陣灼燒般的刺痛感。
此刻,走為上策,但時間明顯已經來不及了,在她卷土重來之時,人類恐怕已經全都變成藍莓汁,完成地球生命大和諧了。
為什麼羂索和五條悟和瑪奇瑪都這麼這麼難打!!為什麼她要在打了瑪奇瑪之後,打五條悟,在打了五條悟之後又馬不停蹄地乾羂索呀?
這是模擬人生嗎?這分明是地獄人生!
咒靈在腦子裡抓狂。
如果能回到從前,如果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霧枝子一定會選擇——
再拿一次模擬器。
不為彆的,隻為再對瑪奇瑪豎一次中指,再叫五條悟一次好大兒。
她此刻已經開始胡思亂想了,突然間覺得後腦勺一痛,好像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
“現在連石頭也能欺負我了嗎!這種事情我絕不允許啊!”
什麼高空拋物?
霧枝子伸手往後一摸,就感到有個東西嗖地一下飛到了自己爪子裡。
她抬起手,一個灰白色的魔方赫然出現在了她掌中,其上布滿了一顆顆緊閉的眼睛。
當視線對接的那一刻,銀白色的睫羽倏地張開來,露出了其內澄澈如大海的嬰兒藍瞳仁。
那眼睛望著她。
恍惚中,就在這注目下,霧枝子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