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修祁給樓諫打電話來的時候,他正蜷縮在陽台上的椅子上睡大覺,臉上還蓋著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梅雨季加上台風,天氣像是永遠都不會晴,就連洗手間的牆壁都濕漉漉地掛著水珠。還有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爬出來的粉色鼻涕蟲,黏黏糊糊地掛在浴室的玻璃門上。
這幾天的時間,樓諫哪裡也沒有去,隻一個人在出租屋裡面昏昏沉沉睡了兩天。
腦子裡面滿滿的都是上輩子這輩子遇見的人,經曆的事,頭有些鈍鈍的痛。他也知道自己似乎是生病了,但是卻又懶得去買藥。
隻想著扛過去就好了吧,腦海裡面還帶著些不能言說的自暴自棄的想法。
手機微信上面有人給他發消息來,似乎裡面也有殷刃的名字。
他懶得看也懶得回,每天到了晚上的時候就想一想自己今天吃了幾頓飯,隻是為了確保自己不會被餓死。
樓諫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隻是覺得胃裡有些惡心,煩躁得什麼事情都做不下去。隻能整日赤著腳踩在地板上,看著窗外的大雨發呆。
“喂,你最近怎麼樣?”
宴修祁問道,那邊信號似乎有點不好,沙沙的雜音在聽筒裡面響。
“還沒死。”
樓諫懶懶地說,低頭用長長的手指扣著手機殼。
“但精神病越發重了。”
“不錯。”
宴修祁又在那邊笑了起來。
“我就早說,你有成為藝術家的潛質。”
“你拿去。”
樓諫手指裡面夾了一根細長的煙,卻沒有點燃,在桌面上輕輕點著。
“不想要了。”
“彆啊,我還指望著你成為搖錢樹,給我賺大錢呢。”
“你好,其實你還是做白日夢來得比較快。”
樓諫衷心建議道。
“稍等。”
宴修祁那邊又沙沙地響了一會,樓諫聽見有溫柔的女聲和他邀約。
“你最近倒是挺忙的啊?”
“還好還好,最近有個電影的開幕式來請我做嘉賓,在冰城這邊,那肯定還是離靈都遠。”
樓諫嘖了一聲。
“宴老板什麼時候也投資我去拍個電影?”
“哈哈,你那張臉想進娛樂圈倒也不是不行,就是可惜了。”
掛電話的時候,宴修祁重新和他定了簽合同的時間,難得做了次好人,勸他彆放棄治療,又說幫他約了心理醫生,讓他明天就去好好看一看病。
一想到要去看醫生,樓諫又開始覺得有些煩。
他本來就是正常人,現在成了這樣也都是被白盛忻那群人逼得。
想要他恢複正常很簡單啊,麻煩讓那些垃圾全都去死就行了。
又翻了一下微信,魏溪發消息約他有空去Burning喝一杯,還勸他,讓他不要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之前偶遇的那個小博主石榴問他可以不可以把他們的合照發到自己的抖音賬號上,信息已經是三天前的了。
樓諫給石榴回了個行,對面秒回他,千恩萬謝起來,說如果這條火了就給他發紅包。他不置可否地繼續往下翻,就看見了殷刃的消息。
是在那天晚上他離開後發的。
【你又走了。】
指尖猛然頓住,他煩躁地舔了舔嘴唇,繼續滑下去。
小孩兒拍了一張草莓蛋糕的照片,奶油被切得一片狼藉,看起來就吃得很狼狽。
【蛋糕一點都不好吃,你騙人。】
服了。
光是看著這行文字,他似乎就能想象出小孩兒濕漉漉的黑沉眼睛,也許還藏著點可憐。
這還是殷刃第一次收到蛋糕吧,上一次的那個吃了一半的不算。
樓諫想回一點什麼,手指在鍵盤上面停了很久,卻還是一個字母都打不出來。
他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本來他以為自己是可以的,可以控製好情緒,可以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像是一個完美的天使一樣救自己於即將淹沒的無邊水火。
但是那天晚上,當他掐住殷刃脖子的那一刻他才發現。
——原來經曆了那些痛苦糾纏後,那些恐怖的傷口早就在他的身上生根發芽,將他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
現在他自己都不認得自己了。
不知不覺之間,他也成了一個怪物。
……他根本救不了任何人,甚至就連自己都在一點點地沉下去。
【對不起。】
他最後隻能在對話框打下這三個字,點擊發送的時候心裡煩躁到了極點,嘴唇都被他咬出血來。
不如明天就去看心理醫生吧。
病還能好起來嗎?
對面的人卻剛好看見了消息,對話框上面正在輸入了好一會。
【要出來吃蛋糕嗎?】
【天氣預報說,明天是晴天。】
·
但第二天天沒晴。
樓諫推開那家咖啡店門的時候,在迎面而來的冷氣裡打了個哆嗦,耳朵上面掛著的銀色長耳釘晃了晃。
他感冒還沒好徹底,在這樣的夏天裡面怪異地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高領毛衣,柔軟的淺色絨毛簇擁著男生漂亮的臉。臉色也蒼白著,少了一些戾氣,多了一點常日裡面看不出來的溫柔。
像是總是籠罩著他的那層殼子消失了,露出裡面那個脆弱柔軟的靈魂來。他的那種往日裡鋒利的美也就變成了可以觸碰的。
光是推門進來,就引來了好幾道注視的視線。
樓諫沒管他們,直接向著最角落的桌子走去,殷刃的身影隱藏在一盆高大的綠植後面,是他熟悉的自閉風格。
桌子上面隻放著一杯牛奶,小孩兒的臉上帶了口罩,低頭不知道在手機上面敲什麼。
樓諫從他敲擊手機的節奏上看出來他是在玩貓咪消消樂,揚了揚眉坐到了他對面,敲了下桌子。
“喂!”
樓諫其實真的沒有想到會是殷刃主動約自己出來,上一次的不歡而散,他甚至覺得小孩兒生氣了,要連著自己的手機號一起拉黑掉。
“哦,你來了。”
殷刃有點手忙腳亂地將手機放好,視線低低地垂著,盯著面前的桌子看,再開口說話的時候拉下一點口罩來。
“我,我已經點了這家店的果仁蜜餅和招牌拿破侖蛋糕。你看,看一下還要不要再點點什麼彆的?”
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打在殷刃的身上,照得他頭發絲都微微發亮。椅子很舒服,店裡散發著一股子蛋糕的軟軟甜味兒。
樓諫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坐到了他對面,在菜單上隨便點了一杯焦糖瑪奇朵。
上輩子的他有一點咖-啡-因不耐受,茶葉和咖啡都不能碰。
咖啡癮是後來才染上的,一晚上一晚上失眠的時候灌下去,聽著心臟在胸口裡面搏動,說實話真的很爽,有一種接近猝死的快-感。
在咖啡和蛋糕上來之前,兩人之間都沒說話。
樓諫是心情有點差,不想說話。
看見對面的人皺著眉,很糾結地話語在嘴裡面轉了幾次,還是沒有說出來。
“對不起。”
這次最先道歉的反倒是對面。
一聽他說話,樓諫就繃不住笑了。
小孩兒的頭還低下去,他能夠看到頭頂上有一個黑色的小發旋,軟乎乎的。
“你道什麼歉呢。”
他的語氣這次的確是接近溫柔了。
“這又不是你的錯。”
“我,我不應該……不應該咬你。”
殷刃躑躅著。
“還有那天不應該和你吵架,讓你那麼晚了還要淋著雨走。”
他這樣子實在是太乖了,讓人都不好意思欺負了。
樓諫都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咳嗽了一下。
“沒事,我也沒有放在心上。”
當然是騙人的,因為這事兒他都已經兩天沒怎麼吃飯了。他看小孩兒臉色也隱隱發白,很顯然對方這幾天也沒怎麼好好休息。
“我當時,情緒也有一點激動,對不起。”
兩人之間就這樣不尷不尬地沉默了一會。
好在小蛋糕很快就送了上來,專業的烘焙店裡面的蛋糕果然是比便利店的廉價量產工業蛋糕要好很多,起碼外表看起來還是新鮮的。
“請,請用。”
殷刃清了清嗓子說。
樓諫看著他這樣子,就不由得想笑,心都慢慢地軟了。
年輕天真的,眼睛裡面還藏著無儘朝氣的少年。誰會不喜歡這樣的殷刃呢?
拿破侖蛋糕光是聞著就知道味道不錯,鹹香乾脆的酥皮和果仁的香氣融合在一起,裡面硬奶油帶著微微的甜,卻一點都不會膩。
真的很好吃。
起碼比之前樓諫給他送的那兩個要好吃多了,也沒那麼敷衍。
樓諫這兩天是真的沒怎麼吃東西,還都是叫的每天一頓外賣,沒餓死就已經是個奇跡了。所以就不由得多吃了一點,乾掉了自己面前的那份後,就自在地將就對面那份也伸手拿了過來。
咬了一口才想起問對方的意思來,揚了揚眉咬著東西,從黑色的睫毛下窺他。
“不介意吧?”
殷刃搖頭,手臂撐在桌子上安靜地看著樓諫吃東西,嘴巴裡面冷不防冒出來一句。
“那個,你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真的有精神病啊?”
樓諫正在喝咖啡,一下子被嗆到了。
“艸……”
“什麼?”
他趕緊將嘴裡的東西咽下去,滿臉疑問。
殷刃看起來卻像是在心裡下了什麼決定,轉過來安慰他。
“沒事,我不會歧視你的,有精神病也沒關係的,好好去看醫生就好。記得吃藥。”
樓諫有種吞了蒼蠅的感覺。
如果是彆的任何一個人對著他說這個話他可能都不會這麼在意,但是殷刃……
“沒錯。”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起來,挑了挑眉,放下了叉子,一副好吧被你發現了的樣子。
“你沒猜錯,其實我就是從精神病院裡逃出來的。”
殷刃張大嘴:“啊?”
樓諫花了三分鐘給小孩兒講述了一個淒慘可憐的故事。
他爹不親娘不愛,小小年紀就得上了自閉症,被不負責任的家長送入精神病院,在精神病院裡面遇見了教導啟蒙自己的油畫老師。本來依靠著畫畫,奇跡般地將自己的心靈順利療愈,變成了正常人,能夠出院自己生活了。卻又遇見了卑劣的精神病院院長,因為他沒有交上足夠的錢贖身,不準他離開,讓他留在精神病院裡面打雜當清理工,奴役他讓他刷馬桶。
他實在是受不了裡面的虐待,就隻能偷偷跑了出來……
“在酒店裡面和你遇見的那一次,還是我第一次離開精神病院。”
樓諫深情地說。
“然後我就對你一見鐘情了。”
“呃。”
“在那一晚後,我發現我還是忘不了你了,所以我找到了你的電話號碼和家庭住址。卻沒有想到你是一個這樣好心的人,居然肯讓我進來躲雨,還借給我衣服穿。”
“呃呃。”
殷刃做了一個停的手勢。
“我有的時候是有些天真,缺乏社會經驗——但是我不是傻子。”
主要怎麼看樓諫都不像是有自閉症的樣子啊。
這下輪到樓諫尬住了。
“算了,你如果不想說你過去的事情的話,我也不會問。”
殷刃清了清嗓子,明顯又有些緊張起來,低頭在桌子下面玩著自己瘦長的手指。
“我其實是想問,既然你現在似乎無家可歸的話……”
“——要不要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