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1 / 1)

犬齒 特米米 8593 字 2個月前

樓諫是萬萬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來的。

第一時間聽到的時候甚至愣了兩秒。

接著他抬頭,看見了殷刃溫柔黑沉的眼神,裡面有些許憐憫,但是更多的卻還是溫情。

……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就連母親都沒有。

嗓子突然之間有些發癢,就像是卡住了什麼東西。

“我,我去趟洗手間。”

樓諫匆匆站起身來,差點將面前的咖啡杯打翻。

——這次輪到他說話結巴了。

在洗手間裡面呆了兩分鐘,等到他再推門出去的時候,他的情緒就已經控製好了。臉上再次顯出那種憊懶又帶著點冷淡不在乎的樣子來,隻是有些刻意得過分了。

“行啊,怎麼不行?能夠白嫖住的地方我為什麼不去。”

樓諫坐在椅子上,踢著桌角讓椅子轉來轉去,心裡尋思原本望欽高中那邊的房子還是要找個空去退掉。

“不過我也不能就這樣就輕易跟你回去,哥也不是那麼隨便的人。”

“——我們要先談好條件的。”

樓諫也沒想回去他那邊的狗窩收拾東西。

他本來也沒有多少東西好收拾,全部家當也就是幾件衣服,甚至因為他和殷刃的身材差不多,完全可以借他的衣服穿。

回到小彆墅裡面的路上,樓諫就一直在尋思這條件要怎麼談。

能夠讓殷刃主動和白盛忻斷了聯係最好,但是這關係估計也還是沒有那麼好斷,畢竟當年的自己是什麼倔的狗脾氣自己比誰都清楚。

還是要慢慢來,要不然就還是先勸人回去乖乖上學?

這樣一想心裡面就有了底。

回到自己的地盤,兩人就明顯都放鬆了許多,先在沙發上面攤了一會。殷刃又從書房裡面翻出他的厚厚筆記本來,顯然很認真地要準備一條條記下來。

兩人在書桌前挨著坐下來,一黑一白兩顆腦袋湊到一起。

“第一條,你要負責在家裡做飯,不能敷衍我,也不能總是點外賣!”

“好吧,好吧。”

樓諫心想小孩兒剛見面的時候多乖多好騙,怎麼現在有點不好忽悠了呢?

“第二條,我準備參加今年的美術高考,你要陪我一起去乖乖上學。”

他也趁機提出自己的條件來。

殷刃皺了皺眉。

“上學有什麼好的,學校裡面都是些我不喜歡的家夥,老師也教不了我什麼……”

樓諫聽見他這話,倒是想起自己最初到這裡來的罪魁禍首——那張退學申請書來。他不由得有點咬牙切齒,心說拿著初中畢業的學曆你這小-逼崽子還很驕傲嗎?

要不是這輩子自己來了你就等著在這裡爛死吧你。

“所以是誰讓你退學的?”

他心裡面的火又開始蹭蹭往外冒,雖然心裡面已經有了猜測,但是卻還是想要聽人再講一遍。

殷刃瞪他。

“你怎麼知道我退學了? ……你果然跟蹤我,是個變態!”

樓諫冷哼。

“我跟蹤你關你什麼事,你就直說是誰慫恿你的就行。不會又是你那個盛忻哥哥吧?”

殷刃有些不自在起來,扭過頭去。

“盛忻哥哥是說,讓我專心畫畫的,因為他一個月之後有一個很重要的畫展。如果我能夠在那個時間點之前畫完的話,就能夠幫上他的大忙。”

“他想要參加畫展管你什麼事!你賤不賤啊還幫他畫……甚至學都不上了就是為了幫他畫畫,你這人腦子有病吧!”

樓諫最看不得他這樣為了白盛忻這樣低聲下氣的樣子,轉頭就吼他。

“你,你腦子才有病呢!”

殷刃也吼回去。

“我上不上學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好不好!再說了,就算是好好讀了書好好上學又怎麼樣!反正也根本沒有人在乎我的學習成績好不好,考上的又是什麼學校——那我為什麼不能做我自己喜歡的事情!”

說著說著,眼淚又在他的眼眶裡面打起轉來,控製不住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最,最起碼,我好好畫畫的話,還能幫上一點盛忻哥哥的忙。在媽媽也走了之後,他是對我最好的人了……”

“我,我不是很在乎世界上其他的人怎麼看我,我隻想要我在乎的人能夠開心一點。這樣的話,我也算是有一點用處了吧?”

樓諫一口氣梗在喉嚨裡面不上不下,想說點什麼又說不出來。他如今已經不是殷刃,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站在什麼角度來勸人。

完蛋。

他在心裡面暗想。

我在這小子身邊遲早要短壽,md都是被這不爭氣的狗玩意兒氣得。

“過來!”

他提溜著人的領子將人扯到自己面前來,有點粗暴地在人臉上咬了一口。他咬的急,兩個人高挺的鼻子撞到一起,一時之間都酸得要命。

“我告訴你,你為什麼要上學——因為你現在是我暗戀對象,老子不喜歡學曆低的!”

他這話說得又病又瘋,還帶著一點莫名其妙的曖昧,殷刃都睜大眼睛,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愣了兩秒。

“你,你暗戀我又關我什麼事!憑什麼用這個來道德綁架我。”

“而且你根本才不喜歡我,你嘴裡面就沒幾句真話,我信你才有鬼……”

“嗬,我不喜歡你?”

“我不喜歡你,我會和你上-床嗎?”

他這話一出來,殷刃的臉就又紅了。

樓諫磨了磨犬齒,剛才那口沒咬過癮,還想再來一口。

他陰陽怪氣起來。

“不過我有自知之明,自然不會打擾你和你家盛忻哥哥親親我我,我一個卑微陰暗的第三者又有什麼資格呢,你們在那邊可是兩情相悅呢!”

“我,我沒有喜歡。”

殷刃下意識地就想要反駁,但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反駁。

“我隻是。”

他默默垂下眼來。

隻是,自從母親離開後,從來都沒人對他那麼好過了。

白盛忻就如同一個完全和他不一樣的,光輝燦爛的萬眾矚目的完美太陽。他這樣生活在陰溝裡面的生物,被那上面耀眼的光吸引也是理所應當。

是他貪戀那點他曾經給過的溫暖,所以不想放手罷了。

“那你答應我,寫上!就寫絕對不能再倒貼白盛忻行不行,人家都已經要結婚了你就不要癡心妄想了!”

“你寫啊。”

樓諫還在步步緊逼,殷刃就不肯說話了。

他低頭一看,就見小孩兒睫毛濕漉漉,眼淚又掉下來。

……怎麼又被他弄哭了?

到底這條還是沒有加上去,於是那規則本上直到最後,就還隻是寫著空蕩蕩的第一條。

嘖,同居的第一天就吵架。

關於這件事,樓諫後面想了想也有點後悔,知道自己還是逼得急了,明明一次次告訴過自己不能急的。

但是他也沒辦法,他是真的擔心。

一想到曾經那樣天真的,眼神清澈的殷刃最後會在白盛忻手裡被摧折扭曲成自己上輩子的樣子,他就覺得快要窒息了。

他絕對不允許,不允許任何一點這樣的可能性發生在他的眼前。

小彆墅有四層,最底下一層是地下室,頂樓是玻璃花房。殷刃自己平時睡在二樓的次臥裡,是十多年來已經睡慣了的房間。

樓諫之前也是睡二樓,不過當然也不能和人睡一間,所以在選臥室房間的時候,就隻能選了殷刃隔壁的房間。

殷刃看著他選房間的時候就似乎有話想說,但是不知道怎麼還是沒說出口,隻是看起來有點不自在。他這個年齡段的時候實在是太彆扭了,就連樓諫有時候都不知道這破孩子到底在心裡尋思些什麼。

這間臥室原本算是兒童房,後來被改成了小一點的次臥,地板上鋪了柔軟的長毛白色地毯,赤腳踩上去的時候可以軟軟得陷下去。正是盛夏時節,但因為最近台風暴雨的原因,就算是沒開空調也並不是很熱,外面的雨打在飄窗外的窗戶上面,叮叮當當作響。

樓諫躺在床上最初的時候是沒有睡著的,腦海裡面總是浮現出白天殷刃在店裡說的那句話,翻來覆去地烙煎餅。

想到午夜的時候想通了。

他覺得這世界上,大概還是有些緣分在的。既然年輕的那個自己都沒有放棄現在的自己,那自己又憑什麼放棄?

先試試?

好,那就試試吧!

反正怎麼也不會比曾經的過去更糟了不是嗎?!

也許是想通了,心情也放鬆了下來,樓諫難得一覺睡到了天色大亮。

一夜無夢,醒來的時候腦子還有些懵,大雨已經轉小了,滴滴答答地潮濕著空氣,玻璃上面投下幾片竹葉稀疏的影子,能夠從溪畔的位置傳來幾聲婉轉清脆的鳥鳴聲。

這場纏綿不休的雨,似乎終於要停了。

他悄無聲息地坐電梯上了三樓。

三樓原本是修建的玻璃花房,後來母親走了,花都死了。

這裡就成了殷刃的臨時畫室,主要是通風很方便,景色也好。清晨和傍晚的時候來這裡畫一會,就很舒服。

沒有任何一間畫室是乾淨整潔一塵不染充滿香氣的……除非他是在作秀,或者拍短視頻。

幾塊亂七八糟的畫架被堆放在角落裡,顏料幾乎被弄得到處都是,地面是有些暗淡的灰色,並且深淺也不一樣。筆刷被隨意插在傾倒的罐子裡,到處都彌漫著淡淡的鬆節油和丙烯的味道。

空掉的顏料已經在地上堆了一小堆,很顯然阿姨有一段時間沒有打掃過這裡了,這說明那個年輕的自己最近有在畫畫。

他有個怪癖,是在畫作還沒有完成的時候不喜歡被人進入他的畫室……除非實在是亂得不成樣子。

嘖,狗脾氣。

繼續往前走去,最中間的高腳凳前面擺放著一塊架好的畫板,畫布已經被繃緊了,很顯然這是一副殷刃沒有畫完的半成品。

是夏日的溪流。

一整片明亮的草綠色在畫面上面潺潺流淌,天空是更為明亮的透明藍,筆觸細膩柔軟,似乎能夠從點點綠色的融合變化上看出陽光灼灼閃爍的色澤。

樓諫的心情突然就變得很好,他坐到了三角凳上,挑挑揀揀地從罐子裡面找出一隻合手的筆刷。

重新拿起畫筆的感覺出乎他想象的好。

在重生之後,他已經有兩個月的時間沒有用正經的畫筆和顏料作過畫了。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用各種奇怪的顏料亂畫,包括血、墨水、撒掉的啤酒,還有過期牛奶。

有用不完的白顏料的日子真好。

……有錢的日子真好。

當第一次調好顏料落筆的時候,他甚至不由得發出了一聲喟歎。

樓諫抬起自己那隻完美無缺的左手來,甚至是有些自戀地欣賞著它握緊畫筆又鬆開的樣子。這樣子暢快又舒適的體驗,已經多少年都沒有過了……

自從上一輩子左手在車禍中被廢掉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辦法畫出自己曾經的那種柔軟細膩的筆觸。每一次畫畫的落筆對他來說就像是再一次用刀子劃開他的手腕血管,是同時對他身體和心靈的雙重淩遲。

一想到他再也不能畫出那麼好的畫了,那種痛苦就像是酒精一樣麻木地將他的大腦一點點凍結。

他不得不承認上輩子的死,對於他來說也算是一種解脫。

然而如今不是了。

他有了一隻完美的,可以用來畫畫的手。

樓諫完全將自己的靈魂沉浸入了其中,一點點地用顏料將之前的那副半成品修改完善成為他滿意的樣子……

因為畫得實在是太過於沉迷,甚至就連畫室外多了一個不速之客都沒有注意。

殷刃站在溫室的玻璃窗外停住腳步,呆愣愣地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