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犬齒 特米米 9111 字 2個月前

自從那天過後,陶曉梅有段時間沒看見那小孩兒。轉過周來,被人在小超市的門縫裡面塞了個牛皮信封,裡面是嶄新的三百塊,正正經經還有封手寫感謝信。

陶曉梅覺得這錢給多了,心裡有點過不去,想著下次見面怎麼也給人退一百。

字倒是寫得真不錯,鐵畫銀鉤,榮興風流。陶曉梅打開信看了又看,沒舍得丟,合著那一百塊一起給夾在架子的書立後面了。

殷刃最近很忙,等他再來陶曉梅的早點鋪買包子是在一個月後了。

他在三水橋街找了份新工作。

三水橋這圈在靈都本地人眼中原本算不上是什麼好地方,一到晚上七八家酒吧燈紅酒綠地閃,KTV、按-摩店和解壓館也多,基本上還都是連鎖經營。

這擱在前幾年掃黑除惡的時候都是重點打擊的窩點,直到前幾年政-府規劃搞了個商圈大廈,引來一堆老板投資,窮奢極欲的裝修一上,小紅書上帥哥美女的照片一發。

這地方就也貴氣起來。

如今這兒已經不叫三水橋了,新名很洋氣,叫白水街道。

電梯坐到六樓,殷刃帶著口罩找到家名為Burning的酒吧,熟門熟路地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

下午五點,還不到他們正式上班的點兒,店裡空蕩蕩的,隻有他的便宜老板魏溪趴在吧台裡面刷短視頻,笑得咯咯作響。

“呦,小樓來啦?今天來得倒是挺早。”

殷刃應了一聲,喊了聲魏哥。

路過他的時候無意往他的屏幕上面瞥了一眼,看見一個蜜皮肌肉男正在用自己的肱二頭肌做作地擠橙子,汁水四濺。

殷刃:……

魏溪衝他擠擠眼,多少有點不懷好意。

“哎呀彆害羞嘛,你是現在還小!等你長大了就懂了。”

殷刃知道要是應了他這茬就沒完了,轉身鑽進了更衣室,靠著櫃子脫掉原本的寬鬆外套,換上了工作服。短款的緊身黑T上露手臂,下露腰,下身卻非要配上嚴嚴實實的牛仔長褲。

按照魏溪的說法,這才叫高級sexy,是殷刃這種小屁孩不會懂的。

他換衣服換到一半,更衣室的門被推開了。來人顯然也沒想到裡面有人,竟就在那裡傻愣站著盯著他看。

殷刃一蹬乾淨利索地套上褲子,長腿踩在椅子邊,冷著臉將靴子的黑色帶子扣上。

他也知道自己長得帥。

沒辦法天生命好會投胎,上輩子這輩子的臉都好看得不行。

“怎麼,看入迷了前輩?”

門口的卷發青年咳嗽了一下,若無其事地走了進來,隻是耳根微微發紅。

殷刃換好衣服就站到了調酒的吧台後面,他臉上還是帶著黑色口罩,人又高又瘦,十七歲的年紀,身上還帶著點少年的青澀感。左耳帶了一串銀色耳釘,有點淩亂的白色短發襯得人又酷又帥。

他當然不會調酒。

上輩子家裡有錢,就算是後面跟著白盛忻落魄了也不至於出來打工。

兩輩子了這還是第一次上班。

魏溪知道他是未成年,也知道他可憐,像是他這樣菩薩心腸的人,天生就是看不下去有才華的人流落街頭。他家裡有錢,又像是每一個不甘墮落的富二代一樣有著一個音樂夢想,自己搞樂隊出專輯還不算,還要勇敢創業。

他開這家酒吧,主要是為他那支寂寂無名的小樂隊提供一個穩定的演出地點,可以進行釋放他們那無處發散的音樂激-情。

卷發青年名為朱旌,比殷刃早來一個月,就是魏溪樂隊裡新招進來的貝斯手。

魏溪時不時就撿回來幾個落魄的流浪文藝青年,和投喂收養寵物一樣,殷刃和朱笙都是被他從大街上面撈回來的。

當初面試的時候殷刃站在他面前,結合了一下自己的上輩子和這輩子,半真半假地和他講了一個悲慘的故事,將對方感動得眼淚汪汪。結果在操作調酒的時候卡了殼,搖了幾次壺都脫手。

最後兩人都笑了,殷刃一攤手,說要不老板我給您切個冰塊吧。

殷刃覺得在對方眼中,自己就像是廟門口許願池裡面的金錢王八一樣,主要起到一個積德行善做好事的作用。

不過的確也沒有騙他,畢竟自己的確過得挺慘的,這兩輩子都是。

晚上七八點左右酒吧裡面零零星星來了人,樂隊的演出要十點才開始,據說是一首準備了很久的新歌。調酒師是個白金色大長卷發的漂亮姑娘,名叫Molly。

殷刃湊在她身邊幫她打雜,他嘴巴甜又長得帥氣,一口一個姐姐誰不迷糊,逗得對方臉上一直笑眯眯的。

一會樂隊就開始演練,殷刃的音樂素養欠優,懶散靠在側牆上聽了一會沒聽出什麼好來。轉頭看見朱旌站在台上的燈光裡彈貝斯,眼神瞥過來,軟綿綿地藏著多情。

殷刃渾身打了個寒顫,彎腰湊到他Molly姐耳邊喊。

“姐姐,借我耳機用下。”

Molly正在和面前一位男客搭訕,長發搖晃風情翩翩。眼神示意了他一下,殷刃從櫃子裡面摸到一副藍牙耳機,毫不避諱地當著人面帶上,這才感覺舒服了很多。

不知道是什麼歌單,耳機裡面是沙啞的女聲慵懶地拖著嗓子在唱著英文情歌,殷刃單曲循環聽到了下班,都沒注意到朱笙後來有些失落的眼神。

直到回到狹小的出租屋,躺在床上的時候他腦子裡面那旋律還在回蕩。

他看了眼床頭上面的前一任租客留下來的缺了一角的鬨鐘,正是淩晨五點。

床頭台燈很暗,他屍體一樣緩緩躺平,正對上那張被貼在天花板上的臉。

是他將那天看見的那張報紙剪了下來,貼在上面。

“白盛忻。”

他輕緩地念出這個名字,喉嚨裡面又泛出微微的,像是呷了一口醋般的酸意。

手指痙攣地顫抖著,幾乎不受控製,殷刃嗚咽了一聲,用力地抓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側壓在身下。

在朦朧的燈光中,他看見在他的左手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地蚯蚓一樣地扭動著,像是有著什麼怪物要從他的皮膚下鑽出。

而他現在的這具身體,隻不過是一具皮囊。

他在害怕。

他沒辦法不害怕。

上一輩子,被人硬生生一根根折斷手指的記憶還殘留在心裡。

那是他的手,他賴以為生的,用來畫畫的手。

他原本以為那一場車禍隻是一場意外,隻是恰好地,弄斷了他的手。

但是在拿到了劇本後,他才知道並不是……白盛忻之所以會選擇他成為男三,就是因為看上了他繪畫的天賦。

白盛忻讀的是油畫專業,他想要進入畫壇,但是他的天賦不夠。其實也是能夠理解的,像是白盛忻那樣的人,要名,要利,要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於是,他盯上了上輩子的殷刃,那個時候他才剛剛上高中,在遇見了白盛忻之後,他退學,一心一意地為了他獻出了自己的愛,生命,還有繪畫的才華。

他全部的熱情都投入到了白盛忻的身上,為了他創作出了很多、很多畫……白盛忻帶走了其中的一些,掛上了自己的名字,用來參加了一些比賽。

當時的殷刃其實並不在意,因為那些畫本來就是畫給白盛忻的。

直到後來,他畫畫的手被硬生生折斷的時候,他死掉的時候……才明白。

原來自己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成為了白盛忻的槍手,在後者用著他那些畫在畫壇裡面成名後,他對於對方的作用也就已經消失了。

在他成名之後,自己從他的心尖尖上的愛人成為了對方的,不能被揭露的黑色汙點,阻止他前往了那個光明的未來。

所以對於那個時候的白盛忻來說,果然自己死掉才是最好的。

是啊,對白盛忻,自己曾經的父親,母親,還有白盛忻的那些情人來說,殷刃死掉似乎都是最好的……

但是誰又問過他的意見?

他在手指痙攣的疼痛中閉上了眼,卻又猛然站起身來,穿著睡衣跳下床,跪在地上開始用顫抖的那隻左手在地上畫畫。

他要畫點什麼,他必須畫,不然他腦子裡面的那些怪物會衝出來將他撕碎。

沒有畫紙,他就在地上畫。沒有畫筆,他就用手指,用水,用血。

直到殷刃終於累了,才蜷縮在地上勉強睡著,他睡得並不安穩,夢裡全是一個個恐怖的血紅色影子。

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九點,身體點點的恢複知覺,從手指開始。

他就像是一座已經僵硬的石雕,再次能夠動彈起來,在睡衣外面勉強套上一件外套,出門去覓食。

新找的這套出租屋是在一幢破舊居民樓的裡面,一套一百多平的房間分成了三套,每人都隻有十幾平米的狹小空間,人人的臉都像是被擠壓的漢堡胚一樣毫無生氣。

租客有的是長租,有的是短租。彼此之間也不認識,從昏暗無光的客廳裡面路過,殷刃看見自己對門的房間新搬來了一對父女。

他們正在收拾行李,從沒有徹底關上的門縫裡面窺視了他一眼,小女孩的眼睛黑亮亮的,像是一種很昂貴的水晶葡萄。也許是那位父親從他怪異的白色發色和隨意的穿搭上覺得他不像是什麼好人,猛得將房門拍上。

沒在意,殷刃跑去兩個街道外陶曉梅的店裡買包子吃。他已經半個多月沒來過,陶曉梅看見他很高興,問他身體好了沒有,又問他現在住在哪裡?殷刃一一回答了,隻說自己暫時安頓了下來。

陶曉梅又想起那信封來,要將錢推還他。

“不用。”

殷刃笑笑,鼓起臉來小口小口地吃包子。

“您可是救了我的命,我覺得我的命還是值這點錢的。實在不行,我以後吃東西您幫我記到賬上就行。”

陶曉梅也就不再說什麼了,給他用保溫杯倒了熱水來,坐在一邊看他很認真地吃東西。

走的時候殷刃又順了一份最新的報紙。

7.16,白盛忻的訂婚宴就在三天後的7.19。

殷刃當然會混入白盛忻的訂婚宴。

因為這不僅是近期他能夠接觸到對方的最好的機會,同樣也是對方人生一個極大的轉折點。

殷刃記得很清楚,也就是在白盛忻和男一的訂婚宴上,對方遇見了他此生最大的貴人,也就是劇本中的男四。

在白盛忻的四個愛人中,男一陸明景是財閥陸家的大公子,雖然名下有了兩三家掛名的公司,但畢竟還年輕,手下的資源也不是很多。男二鄔合是白盛忻的青梅竹馬,家族有著灰色背景,他也是最聽白盛忻話的一個,總是沉默寡言的站在他的身邊。

男三就是殷刃自己,主要是心甘情願替白盛忻當槍手,成就了他的畫畫天才之名。

但是說實話,隻是光憑借他們三個,白盛忻也走不到最後那個位置。

而其中最為重要的還是男四,宴修祁。如果不是因為後面拿到了劇本,殷刃也想不到對方的身份居然這麼嚇人……

白盛忻的人品很爛,但是收買人心的本事卻的確沒的說。

這麼多年相處下來,殷刃熟悉他。

他是那種追逐一切世俗所認為的成功,並且願意為之不擇手段的人,就算是死了都要往上爬。

他不得不承認,上一輩子,白盛忻能夠走到那個程度,也不僅僅是因為他手中有著劇本。像是他那樣的人,就算是沒有劇本也不會心甘情願地就是當一個普通人的。

但是如果在這次的訂婚宴上,殷刃能夠斬斷這條白盛忻最大的助力,那麼這一世對方後來的路,想必就沒有那麼好走了。

白盛忻訂婚宴的前一天,殷刃厚著臉皮提前和魏溪預支了一個月的工資,本來說好是每月五千保底的,魏溪怕他苛待自己,又多給他打了兩千塊。

“沒錢付房租了吧小孩?拿去多吃掉好吃的,看你瘦的。”

他好似已經將殷刃看透了一樣拍著他的肩膀,介於殷刃比他高出幾乎半個頭來,他做出這個動作有點滑稽。

“謝謝哥。”殷刃沒有推脫,他現在的確很需要錢。“會還你的。”他補充道。

“害,這是你的工資,不用還!你沒發現自從你來了我們店之後,我們店裡都多了不少回頭客嗎?”

Molly湊過來插了一嘴。

“你跟他客氣什麼?小樓你光是那張漂亮臉蛋站在哪兒,就顯得這地兒高級了不少,正好衝一衝原本我們店裡那股子快要腐壞的文藝青年的酸臭味兒。”

殷刃也笑了笑,知道對方這是怕自己不收。

隻是這錢還是要還的。主要是他上輩子實在是吃了虧,這輩子再也不想欠彆人什麼東西了。

欠了錢還好,欠了人情,是要用命還的。

他好不容易和菩薩再撿來了這條命,這條命就隻能是他自己的。

彆人誰討都不給。

……

拿到錢後,殷刃又專門去買了一些準備的物資,而後用身份證在白盛忻訂婚的那家酒店預定了一間客房。和魏溪請假的時候,店裡的人倒是都還挺驚訝的,畢竟在此之前殷刃從來都是全勤打卡。

“沒什麼,去參加前男友的訂婚宴。”

殷刃輕飄飄說出這句信息量爆炸的話,臉上倒也看不出什麼情緒來。

店裡安靜了一瞬,然後轟得一下炸開。

殷刃抬頭看見那個總是對著他彈情歌的貝斯手睜大了眼睛,有點傻乎乎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