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我的愛人從我屍體上拔出一顆血淋淋的犬齒。
過了十年,等我親手掘開自己的墳墓,看見那牙上沾著的血竟還很新鮮。
——《犬齒》Rotmimi 24.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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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剛過,淩晨四點半的天微微擦亮,屋簷下的暗影還黑沉沉發冷。卡車從不遠的高架橋上隆隆駛過,在空氣中顫動微塵。
昨晚起了點薄霧,陶曉梅哈了口氣,猛得拉起小超市老舊的百葉簾。
“帥哥,要點啥?”
她早就注意到了來人,看起來十六七歲,離家出走的厭學叛逆少年模樣。
一頭微卷的淩亂白毛,神情是不知今日是何年的茫然。淺色的眼珠讓人想起五毛一顆的廉價玻璃彈珠,閃著透亮又肮臟的光。
寬大外套裡繃緊的襯衣顯出纖瘦漂亮的身形,短褲下面的膝蓋上有幾塊可怕的紅腫淤青,有種病態的奇特美感。
陶曉梅看著對方那雙泛紅的眼,十二分確定對方剛從網吧通宵回來。於是難得善心發作——雖然大部分的好意都來源於那張的確長得很不錯的臉。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啊小朋友!來,讓阿姨給你家長打個電話?”
這壞小孩沒理她,不知道沒聽見還是怎麼,自顧自蹲在路牙子邊裝蘑菇。
她笑了笑沒在意,開始整理小超市的貨架,又過了一會趙叔騎著小三輪過來,送來了今天的報紙,幫她把早點擺上架子。包子面點混合著豆漿的香味兒很快散出去,零零星星來了買早點的人。
等她忙完這一陣,再看那小孩兒還杵在原地。
現在換了個姿勢,改坐在了馬路牙子上,盯著路燈杆上的那塊天空像是在思考人生,頭頂的一簇小白毛被風吹得一翹一翹的。
陶曉梅瞥了一眼,有些嫉妒地想小東西腿倒是還挺長。
她挑挑揀揀,從泡沫箱裡面拿了兩個賣相不好的豆腐青菜包,左右看看趁著沒人用張舊報紙包了包,跑出來塞進了小孩懷裡。
“快吃吧,給你的!”
包子攥在手心裡面微微發熱,帶著面點食物特有的柔軟香氣。
對方眨了眨眼,這才機械地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長長的灰色睫毛上沾著點濕漉漉的霧氣。
天可憐見的,怎麼跟條小流浪狗似的。
人到了中年,再看這些小孩兒內心就不由得生出一種慈愛。
陶曉梅心軟了一下,注意到他握住包子的手指在痙攣似地一抽一抽地發抖。
“嗨,彆客氣,都是你的!沒人和你搶!”
她保持著嘴角的上揚,看著對方的視線最後停留在了那張被用作包裝的皺巴巴報紙上,而後瞳孔宛如受驚的貓般收縮了一下。
她往前伸了伸脖子看了眼。
那是張銷量不好不壞的三流娛樂小報,在頭版上面是陸家大公子陸明景即將訂婚的消息,被放大的照片上,印著兩個親密相擁的身影。
這新聞最大的噱頭在於,陸家大公子的訂婚對象竟然是個男人。好像是姓白……
哎,叫白什麼來著?
陶曉梅向來不喜歡這種嘩眾取寵的八卦花邊新聞,隻看了一眼就沒放在心上。
“嘔!”
但是下一秒,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小孩捂住嘴,蹲在馬路邊吐了出來。
陶曉梅手忙腳亂,將那張報紙連著包子打翻到了地上。
照片正好直愣愣地戳上殷刃垂下的眼,掙紮之間,那張熟悉又陰森的美麗臉龐在他的面前越放越大。
“yue!嘔!”
殷刃吐得更厲害了。
“喂喂孩子你彆暈過去啊……!你清醒一點!”
陶曉梅猛然拍打他的後背,並且開始前後搖晃瘦弱的身子。
殷刃現在這具身體本來就年紀小又營養不良,頭暈眼花間,差點被她一巴掌拍倒在地上。
……
疼,真的好疼。
曾經有誰和他說過,感到疼才是表示活著。但是真的好累好累啊,也真的不想再疼了。
“阿刃。”
那照片上白色西裝的惡魔對著他轉過頭來,霧濛濛的桃花眼,看誰都情深似海。
殷刃被裡面那點若有若無的情意迷惑了很多年,直到死後才明白,原來他對他於彆人,沒有多一分,也沒有少一分。
他曾經答應過他這輩子隻愛他一個,但是後來他的身邊出現的人卻越來越多,就像是飛蛾撲火一樣被他吸引。
他們之間的爭吵越來越多。
“對不起阿刃,我也想要拒絕,但是他們幾個非要纏著我,我也沒有辦法。”
“你要多反思一下自己,你身上又有什麼值得人喜歡的地方呢?”
但是,但是明明他曾經說過,會永遠喜歡自己的呀。
“除了那張臉,你還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乖一點好嗎,不要總是發瘋,不要讓我討厭你。”
最後一面,他躺在病床上面,不知道自己生了什麼病,隻知道很疼很疼。疼痛和困倦爭奪著他為數不多的理智,唯一的要求就是想要再見對方一眼。
不知道等了多久,那人終於來了。
他聽見腳步聲緩緩走到他床前,那人看他的眼神仍然溫柔深情。
更多的是可憐,像是在看一隻苟延殘喘的肮臟流浪狗。
“抱歉,現在我不愛你了……所以可以請你,為我去死嗎?”
在那個曾經被他愛到骨子裡的人的示意下,他掙紮喘息著,被拔掉了最後的維生氣管。
鮮血從肺管裡面噴出來,他咳嗽得很痛苦,但是血液是燙的,落在皮膚上居然很溫暖。
直到最後,他都不肯臟了自己的手。
原來那些所謂的承諾隻是對方隨口胡言,而他竟天真地信以為真。
八大菩薩,五天如來,你們可曾睜眼看看這荒唐世間?
他殷刃此生並未作惡多端,唯一做錯的一件事就是愛錯了一個人,一步走錯,萬劫不複。
……算了,算了,他認栽。
他此生所有的報應與惡果,皆是他罪有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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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點實力搞什麼純愛啊!看見了吧,這就是在np文裡搞純愛的下場!】
【我們忻忻老婆那麼漂亮又優秀,肯定是要左擁右抱才合理啊!】
【一切阻止主角開後宮的男配當然都隻能被炮灰嚕】
【殷刃是真的挺慘,不過他對老婆的事業已經沒啥幫助了,身份和家世又不怎麼夠格。我覺得讓他死掉給新男人騰位置合情合理】
【啊?但是殷刃好像也沒有做錯什麼事情吧,他隻是想要1V1而已】
【1V1,他這樣的廢物也配嗎?】
【我看見殷刃的戲份就想吐。長得那麼漂亮怎麼看都不配當攻吧,說不定身子後面早就不乾淨了呢,臟死了】
【本來就是不討喜的配角,所以就算死了也沒關係吧?】
彆吵了,頭好痛。
殷刃在床上翻了個身,用被子將頭蒙住。
世界線,劇情,,穿書,設定,優質男主,感情線……大量內容被硬生生灌入腦子裡,頭鈍鈍地收縮般一下一下驟然發痛。
什麼鬼!
殷刃頭暈眼花地側頭到床邊,扣著嗓子眼乾嘔起來。
一下子咳得太過沒收住力,卷著被子摔到了地板上,床邊的輸液架子被帶著晃悠一下,劈裡啪啦摔到了地上,玻璃碎片混著葡萄糖液灑落滿地。
纖細的手腕上豎著拉出一道細細的血線,床邊的紅色警燈嗡嗡旋轉著響了起來。
陶曉梅衝進來看的時候被嚇了個半死。
“臥-艸,小祖宗你能不能老實一點……”
半個小時後,白發少年安靜地躺在床上,兩眼迷茫無神。
看起來像是人已經走了有一會了。
在床上躺到中午,輸完了兩瓶葡萄糖,殷刃才重新活了過來。
他聲音沙啞,終於說出了他重生回來的第一句話。
“今年是哪一年?”
陶曉梅心裡一驚,心道完蛋了這下可攤上大事了,怎麼還給人整失憶了!
殷刃看出了她內心的想法,低聲回應。
“沒事,不管你的事。今天謝謝你送我來醫院,一會加個聯係方式吧,醫藥費和誤工費我會還給你。”
“哎呀,也沒多少錢……”
陶曉梅有點訕訕。
她沒想到眼前的小孩兒看著像是個未成年,但是行事卻頗為成熟穩重,莫名有種不好接近的冷淡大佬氣場。
殷刃斜靠在病號床上,是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身材,隻是還是有些過於瘦削,白色的劉海散落下來擋住了他的一隻眼睛。
這樣一看還是挺帥的嘛,在學校裡面肯定是很多女生會喜歡的那種壞學生,陶曉梅心想。
殷刃從短褲後的口袋裡面翻出一支黑色手機,有些不熟練的操作著。手機沒電了,借了好心護士的充電器充了半天才緩慢地開機。
電話簿裡面空蕩蕩的,微信更是隻有五六個聯係人,其中最上面的那個聯係人名為“最愛的老婆”。
殷刃試著給【最愛的老婆】發了一句“在嗎?”,卻提示已經被對方拉黑。揚了揚眉,他試著給剩下的幾個微信號發了消息,都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想了想,他將黑紅色的骷髏手機殼扣下來,縫隙裡掉下一張身份證。
“樓諫。”
陶曉梅在一邊讀了出來。
“哎呀,你這名聽起來還挺有文化的。”
十七歲,剛好和曾經的殷刃同歲。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們甚至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他的確重生了,回到了十年前,卻並不是在自己的身體裡。
關於原主他的記憶有些模糊,但是知道對方是在昨晚自-殺的。
找個借口溜到洗手間裡面避開那位過分熱心的熱心市民陶女士。
殷刃挽起袖子,右手手腕往上的位置有著兩道深深的傷口,就算是已經愈合結痂仍然像是兩張牙舞爪的醜陋蜈蚣。
很顯然他成功了,可喜可賀。
既然原主都已經死了,那這個世界上應該也沒有他在意的人了,殷刃隨手將那支手機丟進了垃圾桶。
他此時隻是有點控製不住地想要發笑。
十七歲啊,多好的年紀。
這個時候的殷刃剛認識白盛忻一年,高中還沒有退學。這一年,他的母親還沒有去世,和父親的關係也沒有破裂。他畫畫的左手也還沒有受傷。
十七歲,是一個年輕得可以改變一切的年紀。
這樣想著,一團炙熱的血氣逐漸從他的胸口升起,剛剛從血管裡面輸送進去的那些營養液開始緩緩支撐起這具身體運作。
心臟鼓動著泵出滾燙的血液,蒼白的臉頰上浮現出病態的紅暈,很多年他都沒有這樣心潮澎湃的感覺了。
“白盛忻,或者,所謂的穿書主角……”
他肆意彎起唇,雙手撐在洗手台前,看著鏡子裡的少年露出一點冰冷陰鷙的瘋狂笑意。
血色暗影從他的眼底掠過。
“讓我們再試一次吧。在都拿到劇本的情況下,你還能一直當贏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