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魚店內人聲鼎沸,店員忙得腳不沾地,先看見老熟人,笑著招呼一聲:“喜哥你們來了啊,找地兒坐。”
一行人五六個,有男有女,挑了張大圓桌坐下。
但他們坐下以後沒誰先去看菜單,而是紛紛將目光轉向門口。
隻見身材高挑纖瘦的女人推著輪椅站在玻璃門前,而輪椅上坐著的女人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但最讓人記憶尤深的是她那雙清冷的眼睛。
很久沒見到她,店員看見時都恍惚幾秒,頓在原地愣了會兒,而後仰起大大的笑臉:“薑法醫你來了呀。怎麼著?跟喜哥他們一桌還是單獨一桌?”
縱使從薑瓷宜車禍後一直沒見過她,但店員也刻意忽略掉她殘廢的雙腿,隻像招呼老熟人一樣地問:“最近忙什麼呢?都好久沒見你了。”
“養身體。”薑瓷宜淡淡地說了聲,“我們單獨一桌。”
她說話很少帶語氣詞,跟誰都顯得不親近,帶著幾分疏離。
但店員早已習慣,笑著環顧四周,“那我帶您去裡邊那桌,僻靜。”
“行,謝謝。”薑瓷宜跟他微微頷首。
店員在前邊帶路,程星推著薑瓷宜往前走。
去時剛好經過那幫人桌旁,一個約莫四十歲,長得很板正的男人低聲開口:“小薑,要不咱們拚個桌?好久沒見了,大家也都怪想你的。”
“不用了喜哥。”薑瓷宜低斂眉眼,“一會兒桌上鬨出點什麼不太好看,影響大家用餐的心情。”
“朱濤那個混球你彆搭理他。”喜哥說:“上個星期被要談婚論嫁的女朋友甩了,今兒又因為在會上插話被林局給批了一頓,剛下班就喝得醉醺醺,嘴臭得很。”
怕薑瓷宜還有芥蒂,喜哥溫聲道:“等會兒他要是再敢說你一句,我給你把他嘴打爛。”
“喜哥,真不用。”薑瓷宜看上去像個乾淨易碎的漂亮瓷娃娃,但心誌堅定,“剛才在外邊,他也道過歉了。而且今天我和……”
說到這她頓了頓,似是在思考一個合適的稱謂。
想了會兒才說:“和我妻子一起來的,就隨便吃頓飯。”
言外之意就是不想參與你們的單位聚餐。
喜哥聞言抬起頭,和程星的目光對上。
程星很有禮貌地跟他笑笑,喜哥跟她揮手:“程小姐,恭喜你抱得美人歸啊。”
“嗯,我的榮幸。”程星溫聲應答。
喜哥這才跟薑瓷宜說:“你沒事兒回來看看,林局她們都很想你。”
“嗯。有空就回。”薑瓷宜說。
程星見她們聊出了結果,再待下去氣氛可能會很尷尬,便及時出聲:“喜哥,那我們先走了哈,你們好好吃。”
喜哥點頭:“行,等會兒一起喝一杯。”
薑瓷宜下意識想推諉,卻聽程星嘴快地應答:“空腹喝酒對胃不好,等一會兒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我來敬大家
。”
薑瓷宜嘴角微抽。
……就那個酒量?
不過在場的其他人都不知道。
都以為程星這種玩咖大小姐,常年縱情聲色,酒量肯定絕佳。
-
程星和薑瓷宜在僻靜的角落裡坐下,那一桌上的朱濤也回到席間,目光刻意落在了她們身上。
程星隻淡淡地掃他一眼,沒搭理。
剛才在店外,那個叫朱濤的人說話陰陽怪氣,實在不討喜,要不是喜哥出來斡旋,剛才指不定會發生什麼事呢。
主要是薑瓷宜落落大方地跟所有人打了招呼,又單獨點朱濤的名,“朱sir,想知道這些問題可以去問林局,我想她很樂意告訴你這些。”
朱濤一下就跟吃了翔一樣,表情難看。
喜哥立刻斥責:“朱濤,你怎麼說話的?給小薑道歉。”
“對不起。”朱濤一副不大情願的模樣,語調拉長,懶懶散散的,“都忘了,咱們薑法醫是江港警署的香餑餑,哪是我能質疑的。”
“你可以質疑。”薑瓷宜說:“去問林局,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朱濤:“……”
給朱濤氣得嘰裡咕嚕說了一串帶口音的粵語,說完之後,沒等喜哥訓他,抬手揮了揮:“你們敘舊,我上廁所去。”
唯一陰陽怪氣的人走了,氣氛也緩和下來。
全都是薑瓷宜的前同事,程星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終保持沉默。
卻沒想到,進店之後,朱濤仍舊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們這兒看,程星也不甘示弱地看回去。
直到感覺手上被什麼鋒利的東西戳了戳,程星這才低頭,發現是一張塑封的菜單。
薑瓷宜淡淡地說:“彆看他了,點菜。”
薑瓷宜沒回頭,都知道是朱濤。
“我吃番茄烤魚,再加一碗米飯。”程星迅速點完單,“你要南瓜粥,還有呢?要不要再來一份什錦炒飯?”
“可以。”薑瓷宜說。
但她頓了下:“這家店的招牌是青花椒烤魚,你可以吃辣。”
“不用了。”程星說:“我吃烤魚,你要是饞了想嘗一口也可以吃。吃辣的你就一口都不能吃了。”
薑瓷宜:“……哦。”
她抬手喊店員下單。
店員一邊記錄一邊笑著說:“您沒來的這段日子,我們店裡生意都不如以前好了。”
“這還不好?”薑瓷宜回答:“座無虛席。”
“嗐。今兒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店員記錄完了,“可能他們都是知道你要來,提前在這等著的。”
薑瓷宜無奈笑了下:“這麼久沒見,你還是很喜歡捧殺我。”
“這怎麼能叫捧殺呢?是真心實意的誇讚。”店員說:“沒您,我們這店也開不起來呀。”
兩人又隨便寒暄了幾句,店員這才疾步離開。
之後店員又去其他的桌前服務,卻都沒見他像
在這張桌子上一樣笑得開心,幾乎都是匆匆聽了以後便光速溜走。
程星忍不住問:“你和他很熟?”
薑瓷宜微頓,還真的認真思索幾秒:“算是吧。”
“這家店剛開的時候,他就在了。”薑瓷宜說:“我算是這家店第一個顧客。”
“怪不得。”程星低聲嘟囔了句。
薑瓷宜沒聽見,便問了她一下,程星聳聳肩:“我說看你一進這家店就像回家了一樣。”
有種不一樣的鬆弛感。
無論是見到她那些同事,還是看見這個店員,身上都有一種程星以往沒見過的鬆弛感。
薑瓷宜抿唇,沒否認她這句話。
而那張桌上的朱濤還在看,坐在他旁邊的喜哥抬手在他頸間拍了一巴掌。
程星看著忍不住笑了。
薑瓷宜卻遞給她一雙筷子,“彆看熱鬨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看熱鬨?”程星問。
“朱濤那人有點軸。”薑瓷宜說,“話多,小心眼,你沒必要跟他一般見識。”
“你們之間有過節?”
“算是吧。”
“什麼?”程星把手放在耳後,“放個耳朵聽。”
剛好烤魚被端了上來,程星先夾了魚身上最好的部分,認真地將刺剔出來。
這種魚的刺都很少,剔起來卻更麻煩。
程星在挑刺的時候,就聽薑瓷宜冷聲道:“他追過我,沒答應。”
程星:“……”
-
聽完薑瓷宜的話後,程星又盯著朱濤看了會兒,做出評價:“你做得對。”
像朱濤那種顏值,追薑瓷宜?
他怎麼敢的啊!
怎麼就那麼自信呢!
薑瓷宜用勺子喝南瓜粥,不疾不徐,喝出了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隔了會兒,程星將自己的碗推到薑瓷宜面前。
薑瓷宜不太理解地看著她,雖然沒說話,但眼神中表達的意思很明顯——你這是在做什麼?
“你可以吃的量。”程星說:“今天你隻能攝入這麼多魚肉,再多的話對你身體不好。刺我已經剔過了,但你吃的時候還是要小心一點,小心卡到喉嚨裡。”
程星聲音溫柔,叮囑她的時候很像一個醫生。
認真,嚴謹,但親切。
薑瓷宜看著碗裡被剔過刺還重新整理過,賣相極佳的魚肉,沉思片刻。
程星還當她不滿意,解釋道:“筷子我沒有用過。”
“不是。”薑瓷宜抬起頭,想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最終隻說了兩個字:“謝謝。”
程星懸著的心這才放下去,“小事兒,不用謝。”
之後她又叮囑薑瓷宜的用餐順序,薑瓷宜就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盯得程星都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臉問:“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薑瓷宜搖頭,
看那些被剔好刺的魚肉,壓下了心頭的悸動,沉聲道:“沒有,吃飯吧。”
她這才夾了一筷子魚肉喂到嘴裡。
以往她都是吃青花椒或是藤椒微辣的,來這家店吃了不下二十次,還是第一次吃到番茄口味。
不過沒有番茄湯汁的浸潤,少了些番茄味,有些寡淡。
正當她這麼想時,程星忽然道:“要不要一些湯汁泡著呀?這樣入味。”
說著用放在一旁的小勺給她舀了一點紅色湯汁。
薑瓷宜錯愕片刻。
程星卻催促:“吃吧,一會兒涼了。”
薑瓷宜望著那碗魚肉,忽然眼眶有些泛紅。
……想奶奶了。
之前她剛工作沒多久,這家店也剛開,卻在開業半個月後發生命案。
從那之後就被叫做凶店,店裡生意蕭條。
隻有剛加完班的薑瓷宜走進店裡。
沒彆的原因,她不信這些。
連她這個常年跟屍體打交道的人都要搞這些封建迷信,那這世上還要律師做什麼?都全去找法師算了。
要她們這些法醫有什麼用?都去求神拜佛好了。
薑瓷宜坐在烤魚店裡吃完,店家送了她一大堆東西。
後來薑瓷宜發了第一筆工資,帶奶奶來吃了這家店。
奶奶也是這樣,在她還興高采烈跟奶奶分享在警署的工作日常時,奶奶細心地剔掉了魚背上的刺,將那塊最好的魚肉放進她碗裡,還碎碎念著:“阿瓷上班辛苦咯,要多吃一點。”
好像除了奶奶,再沒有人給她剔過魚刺。
她很少跟旁人一起吃魚,也習慣了自己一個人待著。
忽然面對這種情況,有點不適應。
薑瓷宜用餘光瞟了程星幾次,她似乎並沒把這當成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這仿佛就是她隨手做的,並非刻意討好她。
要知道,以前薑瓷宜跟程星一起吃過不少頓飯。
尤其程星剛開始轟轟烈烈追薑瓷宜的時候,每天換一輛不重樣的跑車在警署門口,帶她去各種西餐廳,各國風味嘗了個遍,薑瓷宜起初拒絕很多次,後來是實在沒辦法拒絕,才同她一起去,但每次去的時候,程星在車上都會說:這是你這輩子都沒嘗過的味道。
如果她吃到一道稍微驚豔點的菜,程星就會用那種看土包子的眼神看她,“沒見過世面了吧。”
那時候的程星總是高高在上的,是眼高於頂,雖然在薑瓷宜面前故意裝出了深情模樣,可刻在她骨子裡的高貴卻難以改變。
但薑瓷宜也隻覺得,那隻是她家世給予她的自信。
卻沒想到,人能壞成那樣。
而現在的程星眼神如同一汪清泉,溫柔地泛著漣漪,沒有任何目的。
也或許有,是薑瓷宜沒看出來。
但此刻,薑瓷宜心下有悸動。
她壓著沒讓自己表現出來,吃飯的速度卻越來越慢。
最終放下勺子,從一旁抽了紙出來擦唇。
程星抬頭看她:“吃飽了?()”
嗯。?[(()”薑瓷宜不動聲色地觀察她,從上打量到下,再收回目光。
程星很自然地說:“那你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吃完。”
“不急。”薑瓷宜說:“你可以慢些。”
“還得去敬他們酒呢。”程星說。
薑瓷宜眉頭輕皺:“其實沒必要。”
程星放下筷子,也擦了擦唇,喊店員拿了店裡最貴的酒來,然後溫和地朝她笑笑:“很有必要,薑法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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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
她喊薑法醫的時候是揶揄的語氣,但薑瓷宜卻聽出了幾分調|戲。
也可能是她的錯覺。
不過程星說完那番話之後便拎著酒去了,去之前還叮囑她:“你坐在這兒玩會手機,等我回來接你。”
像是要出遠門的家長在叮囑小孩。
以往程星從來沒給過薑瓷宜這種感覺。
倆人待在一起時,薑瓷宜基本上都像是看一個沒長大的小孩。
所以自我安慰地接受了她那些眼高於頂的缺點。
而此時,程星沉穩地走過去,將酒放在喜哥他們桌上,倒一杯白酒出來,一桌人輪番敬過去,輪到朱濤時,她頓了頓:“朱Sir,你最近水逆,也能理解你心氣不順,所以剛才在外邊,我們家薑法醫也就不計較了。”
朱濤:“……?”
“不是,她計較什麼?”朱濤不解。
程星卻舉著酒杯:“我們薑法醫是個大度的人,就算你小肚雞腸,說話不中聽,因為之前沒追到她的事兒對她心有怨懟,她也沒放在心上。畢竟她太忙了,就算現在沒有在警署上班,也還是心係社會新聞,沒空去想你的這些小事兒。”
朱濤:“……?”
一桌人裡已經有人忍不住笑出聲。
朱濤立刻轉過頭對著那人瞪了一眼,但對方卻沒杵他,反瞪了回去,還在一旁拱火:“就是,朱濤你一個大老爺們兒,心比針眼還小。得虧人薑法醫不跟你計較,不然明兒你就等著去林局那挨批吧。”
朱濤已經喝了不少酒,這會兒酒意上頭:“閉嘴吧你。”
程星敬過一輪,此時腦子也有些暈眩,卻還是堅持著舉起酒杯:“行了朱Sir,過往種種既往不咎。但往後薑法醫還要跟各位共事,各位也都是咱們江港人民的保護傘,都是偉大又可愛的人,所以這些小事兒都放在一旁,往後還請大家多多照顧我們家薑法醫。”
說完之後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下一秒準備再倒酒,可手卻被人摁住。
薑瓷宜泛著涼意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聲音也淡淡的,“彆喝了。”
這話落在程星耳裡,卻帶著溫情,她低頭看著薑瓷宜,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等我敬完,乖。”
隔了會兒,程星的手果然被鬆開。
薑瓷宜坐在輪椅上,卻無人敢小看她,但她卻隻言簡意賅地說:“最後一杯。”
程星又摸了摸她的頭,溫柔應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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