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1 / 1)

警署的所有人對薑瓷宜都不陌生。

薑瓷宜還沒出車禍前,所有到江港警署入職的新人都會聽說技術科的薑法醫。

一是出眾的顏值,二是出色的能力。

作為技術科最年輕的法醫,創下了江港警署的N項記錄。

林局最鐘愛的下屬,天才法醫。

各種各樣的標簽疊加在她身上,所以在江港警署裡喜歡她的人不少,男的女的都有。

那會兒大家私下裡都調侃,薑法醫是全警署的女神,斬男又斬女。

不過沒多少人敢追,一來她性格孤僻,不願意跟人交朋友。

按點上班,加班到半夜。

一個人在停屍間跟屍體並肩躺著睡覺,就連乾了刑偵的老刑警乾這事兒都瘮得慌。

可她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乾這種事兒就跟家常便飯似的。

二來她長得太漂亮了,江港警署裡一幫糙爺們,哪有那勇氣?

女人倒是有,但有一個算一個,基本上都被拒絕了。

唯獨朱濤,人長得不怎麼樣,剛被調到江港警署,就對薑法醫動了心,還轟轟烈烈地追了一陣。

薑瓷宜很明確地拒絕了他,但他還是不死心,追不到硬追,還揚言烈女怕纏郎,說薑瓷宜一定是他囊中之物。

這些事都藏不住,最後捅到了林局那裡去。

林局專程把朱濤叫過去批了一頓,還說如果他再這麼張揚行事就把他下調到基層。

朱濤這才收斂。

但因為朱濤是警署專門從外省調來的痕檢專家,林局也不好把話說太重。

不過因此也跟薑瓷宜鬨了齟齬,迫不得已被分在一起共事重大刑案的時候,薑瓷宜也會被他擠兌幾句,薑瓷宜通常風輕雲淡地把他氣到變臉。

整個警署都知道朱濤對薑法醫愛而不得,因愛生恨。

這故事甚至被編了好幾個版本,當茶餘飯後的八卦來講。

而被整個江港警署的高嶺之花薑法醫,也在前段時間結了婚。

結婚對象還是豪門千金。

這消息,眾人也是知道的。

當時大家都分析,薑瓷宜是因為車禍之後沒了倚靠,這才匆匆像落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抓住了豪門千金程星。

畢竟她是長了一張漂亮的臉,但家世不好,又出了車禍,就算再喜歡那張臉,也不可能跟個殘疾結婚。

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兒。

所以薑瓷宜是趁著程星還對她癡戀的時候,借助道德壓力讓自己一躍成為豪門少奶奶。

她本人對這段婚姻肯定沒什麼感情。

之前程星的張揚追求,讓薑瓷宜有多煩,也是江港警署茶餘飯後的談資。

八卦傳來傳去,攏共這麼多事兒,想不知道都難。

大家一致認為,薑瓷宜不過是找個下半生的飯票,能有多少感情?

卻沒想到今日一見,倆

人感情好得很。

有種不是演的就是假的的感覺。

可偏偏,這種感覺不太像演的,也不太像假的。

程星的氣質跟之前出現在江港警署門口捧著玫瑰等薑瓷宜下班時不同,沉穩許多,一點都不張揚,反而內斂,溫和,跟人說話也和和氣氣,就連敬酒時都感受不到她豪門千金的傲氣,而是單純將她們當成了薑瓷宜的同事,很有禮貌地敬了酒。

大家對她因此改觀,這桌上大多都是之前沒見過她,也沒跟她打過交道的,經此一遭都恍然大悟,謠言不可信。

而她們倆人旁若無人的親昵互動,落在眾人眼裡。

這桌上的人互相交換眼神,都在說——這叫沒感情?

程星喝白酒的酒量更菜,但她並沒有退卻,她很真情實感地將薑瓷宜當成了一個真實的人看,所以連帶著對她的同事也在意。

她再次舉起酒杯,站在一旁的喜哥卻阻止:“程小姐,喝不了就不喝,咱都自家人,跟小薑回家吧。”

程星搖搖頭,“謝謝喜哥。但今天這杯酒我一定得喝。”

喜哥看向薑瓷宜,薑瓷宜卻朝他搖搖頭,示意他不用攔。

“原本是想連喝三杯敬大家的,但大家也看到了,我酒量確實不太好。”程星說著兀自笑了,眉眼盈盈,“我妻子擔心一會兒我要是喝醉了,受苦的就是她,所以我隻能喝最後一杯。”

“最後一杯敬大家,謝謝大家以前對我們家薑法醫的照顧,以往她有做的不周到,得罪了各位的地方,還希望大家彆放在心上。”

“以及,日後也請大家一如既往對她。往後如果有需要程家幫忙的地方,各位儘管提,能幫的一定幫。感謝各位。”

她口齒清晰,邏輯嚴謹地說完這番話,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一杯白酒下肚,她臉都已經紅得像熟透的番茄,可她還是笑著:“今天的單我買了,各位吃得愉快。我們先走了。”

說著就要推薑瓷宜走,喜哥卻招呼她:“你們怎麼來的?”

“開車。”薑瓷宜一下就聽出了他的意思,委婉回絕:“我喊代駕,你們繼續喝吧。”

喜哥一聽她這話,就知道她不高興了。

當下隻說讓她們慢些,路上小心。

薑瓷宜朝他們點了點頭。

-

程星就算喝了不少,腦子暈暈乎乎,卻還是去櫃台結了兩桌人的帳。

結完之後又推著薑瓷宜往外走,薑瓷宜則坐在輪椅上用手機喊代駕。

一出門,夾著冷意的風吹過來,剛喝完酒渾身燥熱的程星頓時打了個寒顫。

薑瓷宜問她:“還能走嗎?”

“能的。”程星問,“你喊代駕了嗎?”

“喊了,還有五分鐘到。”

程星就站在那兒等,等得打了個噴嚏。

薑瓷宜輕呼出一口氣,“先上車吧。”

“車?”程星微頓:“你不是叫了車嗎?”

薑瓷宜:“……”

“我喊的是代駕。”薑瓷宜指著路邊那輛很醒目的車:“你的車在這。”

程星站在原地,歎了口氣,“救命,我喝懵了。”

說著便推著她往車邊走。

薑瓷宜一時之間都很難判斷,她是真的醉了還是假醉。

走到車邊,程星去拉後排車門,結果拉了兩下沒拉開,回頭皺著眉問薑瓷宜:“薑瓷宜,我怎麼拉不開?”

薑瓷宜:“……”

很想找出一絲裝的痕跡,但找不出來。

她是很認真在問這件事。

薑瓷宜確定,她醉了。

“沒開鎖。”薑瓷宜說:“車鑰匙在你包裡。”

程星微怔,然後動作遲緩地打開包,拿出車鑰匙,摁了一下,車燈亮起,她一拉便拉開車門。

這種日常中很簡單的小事,在她看來好像很了不起。

扭頭看著薑瓷宜,笑得很滿足:“薑瓷宜,你好聰明啊。”

薑瓷宜:“……”

平常這種誇獎都會讓薑瓷宜很無語,因為知道這不是真的。

大多都是在恭維她而已。

可此刻,程星揚著笑為這種小事誇她,誇得很真誠,還因為喝多了以後興奮,拉開車門後一路小跑過來,很緊張地說:“你穿的裙子,我先把你抱上車,免得把你凍感冒了。”

程星推著輪椅到車邊,嘴裡還在碎碎念:“你現在的身體受不得一點委屈。”

薑瓷宜看她,發現她眼睛亮亮的,還帶著幾分喜悅。

程星沒想那麼多,她單純是腦子有點跟不上趟,往往上一句說完之後,下一句半晌冒不出來,於是有些遲鈍,但偶爾又會很興奮地蹦出一個想法,於是話滔滔不絕地冒出來。

亦是真的關心薑瓷宜的身體。

說句認真的,她現在比薑瓷宜自己都關心薑瓷宜的身體。

畢竟薑瓷宜的腿牽動著她的命運。

可喝醉以後就不會想那麼多,隻是單純覺得風很大,薑瓷宜一個人坐在輪椅上,夜風把她的碎發吹起來,看上去好像很可憐。

有一種支離破碎,搖搖欲墜的破碎感。

讓人很想保護她。

程星伸出雙臂,輕而易舉地抱起薑瓷宜,而後將她放在車裡。

先鬆開她背後的那條胳膊,讓她可以靠在車背上,然後鬆開架在她腿彎上的那條胳膊,可薑瓷宜卻一直怔怔地盯著她看。

程星的動作也變得遲緩,她和薑瓷宜對視。

薑瓷宜的臉上有路燈映下來的昏黃色燈光,看上去美好得像一副潑墨山水畫。

她的眼神也不似平常那麼冷。

程星看著,忽地勾唇笑了,聲音也放得很輕,“薑瓷宜,你眼裡現在有我哎。”

在這狹小的空間裡,程星抬手輕輕拂過她長長的眼睫毛,薑瓷宜不小心眨了下眼睛,睫毛劃過她的掌心。

程星把手放下來,說

話的熱氣裡帶著濃鬱的酒味,許是因為她沒喝多少,所以並不嗆人。

她悶著聲音問:“我眼裡現在有你嗎?”

薑瓷宜聞言,果真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有的吧。”程星說:“你這麼漂亮,大家眼裡都有你。”

薑瓷宜沒說話。

程星轉過身,後背靠在車門上,仰起頭看天,語氣忽然變沉:“但是薑瓷宜,你的眼睛要擦亮一點,看清楚誰是對你好的人,誰是要害你的人,你不要再信那些說要對你好,其實會傷害你的人。你要好好活著,好好生活,以後會有很多很多人來愛你的,你也會變得很有錢。”

薑瓷宜抿唇,試圖從她沒什麼邏輯的話裡找出破綻。

可這些話似乎都是對她的期待。

亦是對她未來的期許。

會變得很有錢?

有很多人來愛她?

……做什麼夢呢。

薑瓷宜喚她:“程星,上車。”

程星卻一直仰著頭,“你說,一直看著天的話,能去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嗎?”

“你想去哪?”薑瓷宜問。

程星:“我想回我家。”

“你家在哪?”薑瓷宜又問。

程星卻忽然沉默,良久,她低下頭歎了口氣:“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薑瓷宜豎起了耳朵,感覺自己快要問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距離真相很近了。

“有多遠?”薑瓷宜問:“家裡還有什麼人?”

一陣風吹來,程星的頭發忽然被吹散,她閉上眼,想起母親,想起外公外婆,想起爺爺奶奶,甚至想起京中醫大的食堂。

她苦澀地笑了笑:“好像還有很多人,但好像又沒有人了。”

她並不知道她在係統指引下看到的那些是已經發生的,還是未來會發生的。

亦不知道她在做完這邊的事之後回去看到的會是什麼。

一切都是未知的。

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和在乎的人,都已經變成了薛定諤裝在盒子裡的那隻貓。

隻有打開才能看見。

薑瓷宜微頓,又問:“那你是從哪裡來的?通過什麼方式?”

程星轉頭看向她,看著她認真又繃得很緊的表情,抬手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薑瓷宜,你要好好的呀,你這麼聰明,這麼漂亮,還這麼努力,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好的。你想要什麼都告訴我,我一定都給你弄來。”

薑瓷宜:“……”

醉了。

她為什麼總妄圖從一個醉鬼口中得到答案呢?

可隻有在程星喝醉的時候,她才會鬆口。

薑瓷宜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催促她上車。

夜風寒涼,酒意揮散,程星給她關上車門,搬起輪椅去了後備箱。

然後靠在後備箱上兀自傷神。

等隔了會兒,她平複好情緒才上車。

薑瓷宜正坐在那兒閉目養

神,程星和她坐的隔了有一個人的距離。

她上車以後也沒打擾薑瓷宜,靠在車窗上發怔,隔了會兒有人敲車窗,是薑瓷宜那邊傳來的聲音。

薑瓷宜降下車窗,看見喜哥,問他有什麼事。

喜哥彎腰問她:“剛人多,我也沒問,你準備什麼時候複職?”

薑瓷宜看了眼自己的腿:“遙遙無期。”

“你也知道,咱們技術科法醫部門今年調走好幾個,就你一個頂梁柱,署裡現在壓了好幾個重案了,就因為屍檢結果確認不了,沒辦法往下追。”喜哥試探地問:“真沒辦法?”

薑瓷宜捏緊拳頭,語氣卻偽裝得平靜:“沒辦法。”

“好吧。”喜哥歎氣:“林局是真念你好幾次了,你沒事兒回來轉轉也行。”

“好。”薑瓷宜也應答,但沒有給他具體時間。

喜哥識趣,也不再多待,叮囑她們路上小心之後便離開。

車窗升上來,程星才問:“你跟這個喜哥關係好嗎?”

薑瓷宜很官方地回答:“還好。”

“那你跟林局呢?”

“還好。”

薑瓷宜口中隻會出現這種很敷衍的回答,程星撇了下嘴,漫不經心地問:“那你跟誰關係好啊?”

薑瓷宜抱臂,思考兩秒後:“鄭舒晴。”

程星:“……哦。”

她多餘問這一嘴。

乾脆閉目養神。

沒多久,代駕來了。

程星把車鑰匙遞到前邊,卻對上了一張很眼熟的臉。

男孩剪著個狗啃劉海,白白淨淨,大冷天穿件白T,對上她的視線錯愕地喊:“表姐?”

程星:“……哎。”

正是姑姑程秀麗的二兒子,許靖嶼。

“你怎麼來乾代駕了?”程星問他:“家裡缺你學費?”

許靖嶼係好安全帶,轉過頭目視前方:“不是,你先坐好,我開車了。”

程星哦了聲,坐回後排。

許靖嶼在路上也很安靜,畢竟兩個人隻是表親,表面上的親戚,除了逢年過節,遇上大日子的時候見一面,平常根本見不到。

程星又是個不跟家裡人好好處關係的,所以許靖嶼沒打算跟她說。

而車內的安靜氛圍讓喝多的程星昏昏欲睡。

在她意識不太清醒的時候,剛好過了個坎,她身體一歪,身體直接朝薑瓷宜那邊傾斜,最終腦袋落在她肩膀上。

程星頓時醒了大半,在她匆匆起身時,就聽薑瓷宜問:“你為什麼要敬他們酒?”

程星身體沒力氣,坐起來的時候不經意拉近了跟薑瓷宜的距離。

程星先沒反應過來:“啊?”

“敬酒這事,你沒必要做。”薑瓷宜說。

程星頓了下:“他們都是你的同事。”

“往後你再回去上班,他們不會背地裡給你使絆子。”程星說。

並不是為了讓他們幫薑瓷宜才做這些事,隻是為了讓大家彆背地裡害薑瓷宜。

薑瓷宜是聰明,是能力強,但像這樣的人做事時往往會忽略社交關係,這種社交關係平日裡看上去不重要,但在關鍵時刻,很容易成為致命一擊。

程星不想讓她在職場上太辛苦。

她隻需要做自己熱愛的事情就好,程星幫她去應對這些複雜的社交關係。

薑瓷宜微怔,又問:“那朱濤呢?你不是不喜歡他麼?”

“是不喜歡。他癩|□□想吃天鵝肉。”程星溫聲說:“但你說他是痕檢科的,跟你合作很緊密,而且這個人心眼又小,不能得罪太狠。畢竟,君子易處,小人難防。”

薑瓷宜聞言側過臉看她。

程星閉著眼睛,慢悠悠地說:“薑瓷宜,以後你回去當薑法醫的時候,一定是很受人歡迎的薑法醫。”

她說著仿佛都暢想到了未來薑瓷宜在警署裡受歡迎的局面,滿臉笑意。

“大家都對你夾道歡迎。”程星說。

薑瓷宜的心忽地一緊。

隔了會兒,她還是冷聲道:“我下周去學姐的實驗室工作。可能……”

她頓了下,很遲緩地說出這個殘忍的事實:“這輩子都不會當法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