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1 / 1)

室內空調冷颼颼的,江一眠突然察覺有視線落在身上,抬頭看去,卻是空無一人。

到了下班時間,同事走光了,他才活動一下肩膀,拎包走人。正好趕上電梯到達本層,裡面是空的,他忙抬腳往裡走,這時一隻修長的手攔住電梯門,馮斂臣也走了進來。

隻有兩人獨處的空間有些尷尬,江一眠按了一樓,下落過程中一直低頭看手機。

馮斂臣將手抄在褲兜裡,他突然問江一眠:“調過來之後,工作還順利麼?”

江一眠想不到他會跟自己搭話,像是嚇了一跳:“還好。”

馮斂臣卻十分爹味兒地教訓他:“你應該先喊一聲馮總。”

以前江一眠也不是沒有這麼喊過,但是那時候馮斂臣是高管後備軍,他喊的時候,心裡抱著彆樣的意味。現在馮斂臣位置坐穩了,江一眠反而不情不願地咬了咬牙:“……馮總。”

馮斂臣繼續說:“既然到了新環境,有了個新的開始,就踏實一點好好工作。”

江一眠做出不解的樣子看著他。

馮斂臣乜他:“隻會想著走捷徑的人,終究是歪門邪道,不會那麼容易成功的。”

江一眠第一反應是生氣,張了張口,下意識就要反駁,電梯叮地一聲到了。

馮斂臣徑直邁出去,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仿佛也不在意是不是會冤枉人,一副“領導教訓兩句你就聽著”的口吻,隻留下一個不近人情的背影。

電梯門在面前緩緩合上,江一眠的臉色才從僵硬中緩過來,手忙腳亂去按開門鍵。

但還是遲了一步,轎廂重新載著他往上升去,連續按了幾層樓的按鍵才被放出。

隻是話說回來,黃芮本身對這些流言倒是滿不在乎。

“照我的脾氣,彆人敢說什麼我就敢坐實什麼,他們既然覺得我是關係戶,最後不真的給我個部長乾乾,說不過去吧?”說話時兩人一起在員工食堂吃飯,黃芮對面坐著馮斂臣。

她大放厥詞:“要不就這麼定了吧?我學東西很快,也未必當不了啊。”

馮斂臣把湯勺擱到碗邊,揶揄:“那其他人還說你過幾年就回家當闊太呢。”

黃芮嬉皮笑臉地說:“哈哈!傻的嗎?當然是選擇性坐實,什麼對我有利坐實什麼啦。”

黃大鈞老先生那一套槍打出頭鳥的處世之道,在這個孫女身上看來是宣告不適用,隻不過,如今社會風氣也變了,財不露白就一定更好混嗎?像黃芮這樣的性格,注定低調不下去,入職不多久就有同事酸過她開的車比副總還好,暗示她傍了sugardaddy,才有這樣的財力。

當時就被黃芮以“這就是家裡檔次最低的車,難道要為了上班再買輛新的”懟了回去。

後來都知道她爺爺是黃大鈞,一切好像就合情合理了,隻不過酸的聲音也變成了另一種。

這時門口有人叫“譚總”。兩人同時回頭,見譚皓陽帶著幾個客戶模樣的生面孔,

在兩個總監的簇擁下,眾人有說有笑,徑直進了高管包廂。

公司食堂也有招待功能,合作對象來訪時,提前跟掌勺師傅預約,可以作簡單的宴請。

收回目光,黃芮悄悄用大拇指比了比包廂的方向:“對了,我還有一件事不理解。”

“什麼?”

“既然譚皓陽想管星之鑰,為什麼他連個正式職位都沒擔任,讓給齊春生上了?”

馮斂臣不好在明面上解釋:“集團有集團的考慮吧,這邊畢竟不可能離開皓陽總。”

黃芮眯著眼盯他:“可是集團也沒規定不能兼任吧,老馮,你自己都兩頭跑呢。”

馮斂臣無法反駁,於是矜持地微微一笑。

黃芮已經很熟悉他這種笑,叫做“真誠的敷衍”,就是他不想說的話,肯定不會再講。

她隻好揚眉,又扭頭往包廂看了兩眼,馮斂臣也下意識看過去。

的確相較於他的隨波逐流,譚皓陽對星之鑰更上心,事必躬親,不僅周旋於銀行和客戶之間,積極拉攏資金與業務,各種應酬不斷,乃至這邊開十次總辦會,九次裡都有他列席。

現在,譚皓陽表現出不在意虛職的態度,星之鑰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個施展抱負的舞台。

他有太多新潮大膽的想法,譚氏集團的企業文化則偏於傳統,再如何革新,也難能一步跨越到位,譚皓陽想為它注入新鮮血液,弄出點自己的東西,是最不束手束腳的一條路。

這時又有人招呼“譚總”——是譚仕章這位副總裁也端著托盤走過來。

包廂雖然被占了,食堂一隅還有高管專用圓桌,他卻沒有過去,反而平易近人地在員工區找位置。黃芮毫不避諱地向他招招手,叫了一聲,譚仕章注意到了,轉身走向二人的方向。

餐盤在對面放下,馮斂臣也招呼了譚仕章一聲,卻說:“我吃完了,你們慢聊。”

黃芮還沒反應過來:“你急著走什麼呀?剛吃飽就回去工作,不怕消化不良?”

馮斂臣能感到譚仕章的眼神在自己臉上一掃,很輕,像微風拂過。

隨即譚仕章的視線便收回去,眉宇間重新爬上幾分陰翳,仿佛出於不滿,對他視若無睹。

黃芮這才想起兩人之間的齟齬,連帶她自己這個叛徒,在譚仕章面前也有些訕訕。

把托盤放到回收處的時候,馮斂臣才發現自己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見到譚仕章就走,是做樣子給彆人看,兩人不便在眾目睽睽之下談笑風生地同桌吃飯,這是其一。

但還有其二,是馮斂臣看到譚仕章,他其實真的拿捏不太準,怎麼相處才算自然了。

譚仕章擅自決定,給了他一個吻;又擅自決定,一切退回到什麼都沒發生的時候。

那麼短短幾句話,發生在瞬息之間,讓人連想都來不及細想,遑論做出正確決定。

馮斂臣能夠不把個人情緒帶到工作上,但不是代表他內心沒有波動。

不然呢

,也能說忘就完全忘了譚仕章的剖白,當成沒有這回事嗎?

這本來就是件從任何角度看都匪夷所思的事,譚仕章這樣的性格,比起耽於兒女情長,更像會抱著鑽石過一輩子的人。對於馮斂臣來說,論才華,他的確對譚仕章多少有層濾鏡,但這是藝術加諸於他的魅力,不是性吸引力。論權力,馮斂臣也認定,往後譚仕章是可以把譚氏掌握在手心裡的,這是他甘願追隨的理由,但事業上的追隨和生活上同樣完全兩碼事。

說一點虛榮的感覺也沒有是假的,但是所謂的找個人陪,是一起生活,還是各取所需?譚仕章是也能做到在他感冒的時候送藥,還是隻限於有床事需要的時候兩個人去開個房?

在成年人的世界,很多事是心照不宣,但有時候,馮斂臣又對這種需要極高默契的語境深惡痛絕。並不是所有人都清楚明白的,如果到頭來隻是其中一方較真,難免顯得自作多情。

譚仕章態度紳士,說被拒絕也無所謂,後來果然並未糾纏,反而時間過去越久,令馮斂臣越對自己的記憶起疑,中秋節發生的一切,說不定隻是他睡著後,發了一場離譜的夢而已。

能佐證當天發生了什麼的,隻有譚恩雅後來加了他的好友,隔三差五發幾張布偶的照片給馮斂臣看,表示咪咪能吃能睡,得到了阿姨妥善的照顧。她還發了自己收藏的礦標炫耀。

至於那時譚仕章遞出的邀請,既沒有說限時三分鐘內回答,也沒說會不會一直生效。

馮斂臣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心血來潮,隨口那麼一說,甚至有戲弄的成分。

假如他有天改主意,回答譚仕章可以,對方會不會反而露出驚訝的表情:“你還當真了?”

這樣的畫面想一想,似乎更像譚皓陽的作風,但不管怎麼樣,總之最好永遠沒機會發生。

再抬頭已經回到辦公室,馮斂臣推門進去,坐下,從桌面上隨便拿了份材料來看。

他的辦公桌已經被各種市場調研和數據采集分析報告湮沒,產品副總的角色其實很重要,要管理整條產品線的規劃、設計和生命周期,協調內部關係,分配內部資源,全程跟蹤進度。

就算再摸魚,職責和壓力還是擺在那裡的。

漸漸看進去了,馮斂臣把譚仕章拋在腦後,No.7雖然是個嶄新的牌子,它的品牌文化和精神內涵都是依托譚氏現有的品牌價值衍生,尤其譚氏已有麗華珠寶這樣臻於成熟的奢侈品線,消費者的認同感更容易轉移到輕奢線,這是它得天獨厚的優勢,或者可以算占了便宜。

當然,打鐵還需自身硬,No.7想要打出名頭,需要有自己優秀獨立的設計風格。

尤其是面世的第一個係列是至關重要的,可能會奠定後續整個品牌的調性。

這個馮斂臣也已見過雛形,錢克他們那邊,有意向定下來的設計組稿叫“極限幾何”。

“極限幾何”這個係列設計,主打的是簡約但不乏深刻的抽象風格,充滿藝術感和科技感的線條組成十分具有辨識度的圖案,乍看簡單,實則極富數學美感,把茉莉花瓣曲線、生命螺旋線、斐波那契數列藏在設計之中,不得不說,確實彆有意趣——其他的備選方案雖然還有一些,上會的時候,譚皓陽幾乎一眼就定了它,認為這就是量身打造的他想要的No.7。

他表現得如此屬意,從齊春生到其他人自然也沒什麼反對意見,相當痛快地確定下來。

至於其他方面,譚皓陽還有許多大膽的主意,比如在傳播策略上,完全舍棄傳統媒體,電視、報紙、雜誌等一律不再考慮,把所有的預算投放到新興媒介上,隻進行數字化營銷。

但這點就不是那麼順利了,上報的集團總辦會的時候,多少遭遇了一些反對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