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1 / 1)

過了一會兒,譚仕章回來了,推門進屋,臉上帶著不易察覺的疲憊。

不是因為身體上的累,而是源自心底的隱忍,馮斂臣旁觀一切,也不好說什麼。

跟著過來的還有一個老太太,譚恩雅管對方喊姨奶奶——這位姨奶奶的話,譚恩雅還是肯聽進去的,大過節的母女倆吵架,鬨得老太太都驚動了,不得不趕過來居中調和。

她摸著譚恩雅的腦袋,給她擦擦小臉,哄好了,扯她去自己家過中秋。

馮斂臣起身告辭,他跟譚恩雅擺手:“下次有機會再見。”

譚恩雅送他出門,保證:“哥哥你去吧,我會照顧好咪咪的。”

譚仕章卻沒跟她們一起走,他開車送馮斂臣回去,路上說:“抱歉,飯都沒吃好吧。”

馮斂臣能理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把我放在前面地鐵口就行了,我自己回去。”

“我母親正待在我小姨家,她們用不著我。”譚仕章卻沒停車,“接下來去哪?”

“去哪?”

“是啊,中秋都還沒過完呢,恩雅去姑奶奶家了,我怎麼辦?咱們倆一起對付吧。”

馮斂臣頓了有幾秒鐘,臉色還是那個樣子,也看不出情願還是不情願。

其實對現代人來說,隻要沒家沒口,傳統節日好像也就是個可過可不過的日子,如果今天不出來吃這頓飯,他可能就是在自己家修好水管,一覺睡到天昏地暗,然後看看電視。

最後兩個男人沒想到什麼絕佳的去處,不知怎麼的,還是回了馮斂臣家。

他家的院子還是一副待收拾的場面,亂七八糟的,來都來了,譚仕章拿水管幫他衝地,清理了簷下的木板,又把花壇打理了一下,架勢還真像那麼回事,隻是透著說不出的玄幻。

馮斂臣握著抹布,回頭時不時看他,他自然是不敢主動勞動老板的,但是譚仕章是主動擼起袖子開乾的,站在花壇邊上,彎腰拿小鏟挖土,一副煙火氣十足的樣子。

他身上換了馮斂臣的舊衣服,尺寸在譚仕章身上有點小,動一動就繃出肌肉的線條。

馮斂臣揉著額角收回目光。

忙活半下午,馮斂臣從附近超市買回了菜,但是已經懶得做,最簡單的辦法是吃火鍋。

餐桌上扯了個插線板,把電磁爐搬過來,火鍋底料煮沸了,下進牛肉卷和各種香菇丸子。

醬料是自己用麻油和調料調的,馮斂臣察言觀色,下了什麼都先撈給這位貴客,話說回來,人家也乾了一下午活,應該的。吃過飯後天已經黑了,譚仕章倒還沒有回去的意思。

院子裡有兩把很少用過的藤椅,趁下午擦乾淨了,兩人索性待在院子裡賞月。

月餅是公司發的,從冰箱裡拿出來,馮斂臣切了一半,裝在小碗裡,遞給譚仕章。

譚仕章愜意地靠在椅背上,他問:“你們昨天開會到底說些什麼,怎麼開到那麼晚?”

當然這話裡的重點,不是“怎麼

開到那麼晚”,是“到底說些什麼。”

星之鑰總辦會的會議紀要,譚仕章想看當然是有權限查看,但是最後蓋章發出來的,不過是乾巴巴幾項正式的議題,而會上大部分內容都在你一句我一句裡,外人是無從知曉的。

他不在現場,看不見聽不見,但這不是還有馮斂臣麼?

馮斂臣坐下來,隨口抱怨似的,講了句齊春生昨天快下班才通知開會,所以才搞那麼晚。

何況,新班子成員的想法又多南轅北轍,新的公司不是過家家那麼簡單,真的運作起來,裡面涉及到投資融資,實權爭奪,業務方向,人事調整……方方面面都存在著大小博弈。

譚仕章聽在耳中,偶爾應和,用小勺一點點戳碗裡的冰淇淋。

兩人仿佛無關緊要地閒聊工作瑣事,其實為了什麼,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到最後馮斂臣其實還有事要請示:“我不是對錢總有意見,大家都想把No.7這條產品線做好,目標本來是一致的,我隻是不太清楚,他究竟是覺得我本人不可靠,還是哪裡有問題?這樣下去,反正我已經可以預見,將來的工作是很難開展的,這樣浪費時間大家都難受。”

說完他發現譚仕章的目光往自己這邊看,嘴角微揚,狀態很鬆弛,卻不當成一回事。

譚仕章勸說:“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彆人有能力就讓他們乾,樂得輕鬆不好嗎?”

這意思就是他不想讓馮斂臣在星之鑰出頭,或者說,更不想讓星之鑰出頭。

馮斂臣意會,心裡默默盤算,當成玩笑似的,面上隻是笑了一下。

譚仕章扭頭看他:“你們以前入職團建的時候,有沒有做過那種遊戲,一個人從台子上往後倒,另一班人在後面伸手接,目的據說是什麼……培養彼此的默契,還有信任和依賴?”

馮斂臣說:“我入職已經太久了,記不清了,但是這兩年好像有吧。”

譚仕章說:“我的意思是,到了現在,我覺得你可以多依賴我一點。”

馮斂臣這才反應過來,笑了笑說:“是嗎?”

譚仕章伸手趕走一隻小蟲子,調侃:“不然呢,是我夠不可靠,或者是不夠當後台嗎?”

馮斂臣剛剛那句其實沒有懷疑的意思,而且他知道,譚仕章確實在背後撐了自己一把。

這一點即便沒人明說,馮斂臣心中有數——

采購部長王岩請辭的時候,譚月仙和其他高管已經決策通過,任命馮斂臣為星之鑰的副總裁,既然他升了職,集團這邊的總裁助理,難道非要他回來兼顧不可嗎?

其實沒什麼板上釘釘的事,可用的人選並不缺乏,但凡通知一聲,有的是人樂意競聘。

黃大鈞對馮斂臣雖然還算信任,但始終有距離,並不像譚儒那樣完全依賴馮斂臣。

譚月仙儘量做到對他厚道,但也是不虧欠則可,不會什麼都為他考慮得面面俱到。

馮斂臣最早發現孫誌豪和王岩的貓膩,彙報給譚仕章,這兩

個人接受公司處理是肯定的,但是附帶的,總助這個職位則是譚仕章給他換回來的。

雖然這並不是一個等價交換,譚仕章主要目的也是為他自己,但他的確把馮斂臣當成利益共同體,要他為自己賣力,該給的好處就先給到。

這樣一來,兩重職務給了馮斂臣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的立足點,如果譚仕章想要插手把控星之鑰的業務,馮斂臣可以替他去當出頭鳥;如果譚仕章隻是不希望星之鑰風頭太盛,他又完全可以退一步,表示自己的主職工作還是放在集團,新公司那裡隻留個空架子。

不管以後星之鑰是好是壞,和馮斂臣牽扯都不大,至少不至於讓他失去立足之地。

另外,作為唯一一個“集團的人”,職務職責直接對黃大鈞負責,馮斂臣這樣到了星之鑰,在那一群副總裡地位也最超然。

隻要他願意擺架子,領導班子裡除了總裁齊春生就是他最大。

甚至齊春生對馮斂臣都挺客氣的,除了錢克這樣頭鐵的不太會看風向——但是昨晚上,除了一個錢副總,會議室還有其他人敢那樣懟他嗎?

當然,馮斂臣知道彆人也在觀察他的態度,世事洞明皆學問,這種事向來是看人下菜碟。

其他人甚至可能還抱著看戲的態度,他強勢,之後彆人才會敬他一丈,他自己退縮,就不能怪人家欺軟怕硬了。錢克的張狂可以說是馮斂臣默許的,他不是沒本事嗆回去,偏偏做出年輕沒經驗的樣子,仿佛被老資格訓得不知所措,之後在領導班子裡,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好在他對上意的體察向來精準,既然譚仕章都示意開擺,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當然,作為副總,這樣消極行事,將來有什麼問題,也不可能完全脫責。

譚仕章已經挑明自己可以托底,關鍵就在馮斂臣相不相信他剛剛說的,這個後台是不會把他給摔了的。

風輕雲淡,中秋一輪圓月朦朧透亮。

突然馮斂臣手機響起,是他母親吳滿香打來的電話,關心他怎麼過節,吃月餅了沒有。

隻是說不兩句,又開始問上次給他介紹的相親對象進展怎麼樣了——吳滿香鍥而不舍,時不時依然給他發來女生照片,至於自己的照片,馮斂臣已經無法預料被向多少人推送過了——母親照例埋怨他不主動跟對方聯係,馮斂臣苦笑,隻好以太忙搪塞。

周遭安靜,隻有蟲鳴,電話裡的聲音格外清晰,譚仕章靜靜在一旁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