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1 / 1)

掛了電話看看時間,其實才睡了不到半小時,馮斂臣去臥室又睡了一覺。

次日清晨他醒得很早,惦記著院子裡的水管,想睡也睡不下去,無奈爬起來檢查一番,目測自己也能修,於是到附近買了五金件,又去物業借了扳手等工具,換身舊衣服開乾。

譚仕章就是這個時候來的。

上回在門口登記過,保安還有記錄,直接把他的車放進了來。

鳥鳴啾啾,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柵欄外,一雙深邃的眼透過縫隙往裡窺探。

馮斂臣察覺,拉開院門把人放進來,譚仕章啞然失笑:“這是怎麼了,發洪水了?”

馮斂臣提醒他小心腳下:“水管出問題了,正在換。”

那雙鋥亮的皮鞋踩著半濕不乾的地面走進來,也不介意會不會染泥,譚仕章四下環顧,院子還和上回一樣寥落。他問馮斂臣:“今天不是過中秋節嗎,你這麼戀家,怎麼沒回老家?”

馮斂臣舉著兩手鏽跡笑了笑:“您怎麼也不在自己家過節?”

譚仕章說:“中午就回去吃飯,順便過來,把你的貓帶走。”

馮斂臣說:“貓不在我家,還寄養在寵物醫院。”

他握著扳手,半跪在地上,膝蓋下墊著塑料片,挽著袖子,手背上青筋畢顯。

譚仕章的目光從他手臂上略過,伸手要工具:“擰得動嗎?我來吧。”

“不用了,我一個人就行。”

“你彆以為我十指不沾陽春水,以前留學的時候,什麼東西壞了我都是自己動手的。”

譚仕章把扳手接過去,他不知力道大還是有巧勁兒,三下五除二把鏽死的管道擰鬆了,又送佛送到西,蹲在角落幫忙修理管道。

靜謐的假期上午,頂頭上司在自己家乾活的畫面不是每個人都能遇到的。

馮斂臣怔了怔,連忙從屋裡拿來乾淨毛巾、紙巾和濕巾,總之能擦的東西都找來了,譚仕章乾完了,隨手抽了張紙彎腰擦鞋。

循著記憶找到昨晚關了的閥門,再打開一切正常。

譚仕章洗了手問:“你中午打算怎麼吃飯?”

馮斂臣笑道:“現在這樣,我不請您一頓都不合適了。”

不過真要請他這一頓,比找個專業的維修師傅更花錢,屬於得不償失。馮斂臣是客套,好在譚仕章也不圖這頓飯,他本來要回自己家過節的,突然說:“你可以去我家一起吃飯。”

馮斂臣道:“我就不湊熱鬨了。”

譚仕章說:“也不算湊熱鬨,沒有外人,走吧。”

就這樣馮斂臣被催著換了身體面的衣服,坐上副駕,譚仕章一腳油門開出他家小區。

紅燈,馮斂臣側過頭,譚仕章把胳膊壓在方向盤上,他今天穿得很日常,剝離了西服套裝和職場上那層身份,他也不過是彆人的兒子和哥哥。

這樣的濾鏡讓他身上的威嚴感銳減,多了些普通的人情味。

路上才知道

,譚仕章的妹妹今天還過生日??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但不管合不合適,馮斂臣說不去也來不及了。

他們在寵物醫院停下,馮斂臣進去辦了手續,咪咪軟綿綿地衝他叫了兩聲。

貓被裝進太空箱裡,譚仕章低頭伸進去一根手指,被拿爪子撥弄了一下。

馮斂臣說:“麻煩您了。”

譚仕章誠實地說:“對我倒是不麻煩,放在家裡也是阿姨負責照顧。”

他說的家裡不是平時自己獨居的地方,而是他母親和妹妹生活的家。譚仕章說可以幫忙照顧貓的則是他母親,馮斂臣自然又道了一遍謝。

譚仕章聞言笑了笑,說他母親其實是個品種主義者,一般也就隻看得上品種的貓貓狗狗,不過咪咪送過去,應該能得到妥善的照顧就是了。

馮斂臣不好評判什麼,車子很快開入一片林蔭森森的彆墅區,兩人下了車。

譚仕章從後備箱拿出一個包裝好的盒子,主人家的小孩過生日,馮斂臣也不好空手而來,剛剛路過書店臨時去買的禮物,譚仕章幫他挑了一套科普叢書,算是禮輕情意到,也夠了。

譚仕章的父親譚立文去世的時候,他母親還懷著孕,留下的這個妹妹屬於遺腹子。

馮斂臣聽到他感歎了一句什麼,具體沒聽清楚。

有個十多歲的小姑娘盛裝跑出來,摟了譚仕章一下。

譚仕章管她喊“恩雅”,雖然他情緒向來不外露,兄妹之間好像感情尚可。

譚太太保養得當,看起來仿佛才四十出頭,雍容華貴,從頭到腳都寫著貴婦人三個字。

她對馮斂臣的出現視如尋常,也不覺奇怪,馮斂臣客客氣氣跟她打招呼,兩人握了握手。

家裡幫傭的阿姨把太空箱接過去,笑著說:“這貓倒是不怕生,叫咪咪是嗎?”

譚恩雅好奇地趴在透氣口往裡看。

譚太太笑道:“仕章昨晚上跟我說了,樓上連夜專門給它收拾出一個房間。不過小馮你要是想自己養,隨時接回去也可以,說一聲就行了。”

譚仕章說:“以後再說吧。”

馮斂臣被帶到客廳坐下,阿姨上了茶水。他和譚仕章算來得早的,不一會兒便又有親朋好友上門,所以到上司家吃飯也並不個個輕鬆的活計,大過節的還不得不笑臉陪人閒聊。

臨近中午時,人差不多齊了,大人小孩攢三聚五的,很是熱鬨。

因為譚恩雅過生日的緣故,午餐擺在院子裡,做成自助餐的形式。

這是譚恩雅的十五歲生日,庭院裡布置成了童話風格,很有儀式感。譚恩雅收到不少禮物,五顏六色地堆在空地上,阿姨笑眯眯把蛋糕推出來,譚太太笑著給了女兒一個擁抱。

她把自己準備的禮物送給女兒。

馮斂臣提前看到了譚仕章準備的東西,他送的禮物不像一般小女孩兒喜歡的,是個方解石礦標,一片一片,層層疊疊,倒是很好看,形如一朵淡粉的玫瑰花。

能想到送這麼稀奇古怪的東西,多半

是收禮物的人有這種小眾的收藏喜好。

譚恩雅當眾拆開譚太太的禮物,抖開,則是一條芭蕾舞裙。

裙子也是淡粉色的,裙擺極其繁複,墜滿星星點點的粉鑽,陽光照射下,光芒無比耀眼。

那上面綴的應該都是真的粉鑽,不是施華洛世奇那種水晶。馮斂臣按捺住習慣使然的鑒定欲望,隻是在人群裡望著譚恩雅。

她脖子修長,兩腿筆直,還有點習慣性外開,確實一看就是從小練舞蹈出身。

譚恩雅臉色卻有點微妙,笑容都不那麼自然了,勉強說了句“謝謝媽媽”。

親戚朋友圍著她唱生日歌,紛紛讓這個小壽星許願吹蠟燭。

到處都是笑臉洋溢,譚恩雅站在蛋糕前,十指交握,做出許願的樣子。

譚太太望著她的眼神有一些動容,眸底淚光閃爍:“不知不覺,恩雅都已經長這麼大了。我希望我的女兒平安長大,實現夢想,以後成為一個名滿天下的舞蹈家。”

譚恩雅終於拉下小臉,她臉上的喜色一掃而空,像具木然的空殼。

旁邊的親戚沒有主意她的情緒——

“恩雅沒問題的,這體型就是老天爺賞飯吃,腿長脖子長,跳芭蕾的好料子。”

“恩雅快考過八級了吧?”

“國內藝術環境不行,沒有欣賞芭蕾舞的環境,以後要不去國外歌舞團。”

“趁現在恩雅先給我們簽個名,等你以後出名了就值大錢了。”

譚恩雅怨憤地望著母親:“我說過無數次了,我不想當什麼舞蹈家,我都不喜歡跳芭蕾!”

她聲音很大,周遭驟然靜默。

譚太太有些尷尬:“傻孩子,這是說的什麼話,大家都在呢。”

譚恩雅喊道:“你又來了!你為什麼總要把你的想法強加給我?我不喜歡跳舞,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隻是你覺得好!你有本事自己怎麼不去當舞蹈家?”

親戚反應過來,連忙上來打圓場,勸她不要這麼跟母親說話。

譚恩雅委屈得眼淚都冒出來了::“你就是個□□者!誰忤逆你都不行!你總想控製彆人的人生,以前我哥要去意大利學珠寶,不符合你的意思,你就砸了他的作品,把他的工具扔了,把他的收藏都藏起來!你這種行為就是小偷!你憑什麼覺得子女的人生都是屬於你的?”

她連蛋糕都沒切,扯下頭上的王冠扔在地上,哭著跑回客廳上了樓。

生日聚會瞬間變得意興闌珊,所有人臉上都有些訕訕,包括譚太太。

她尷尬地說:“這孩子,一點兒都不懂事,大家都是為她來的……”

馮斂臣隱在人群背後,遠遠把目光投向譚仕章。

譚仕章面無表情。

*

這頓飯終究食不下咽,送走所有的親戚,家裡重新冷落下來。

譚太太被她娘家那邊的親戚帶走勸慰,譚恩雅這才下了樓,哭過,兩隻眼睛腫得老高。

她左右看看,發現隻有馮斂臣在:“其他人呢?”

馮斂臣寬慰她:“彆哭了,今天過生日呢。”

阿姨走過來遞給她準備好的冰袋,用毛巾套著,譚恩雅抽了抽鼻子,拿著往眼皮上按。

她啞著嗓子說:“我實在受不了了,我沒做錯,她就是個控製狂。”

你哥哥其實也未必不是,馮斂臣心想,隻是沒有說出來。

他似乎窺見了一角,譚仕章偏執的性格是怎麼養成的,馮斂臣過去隱約聽過譚立文這位太太性格強勢,還是由於她在丈夫去世後,因為和公公譚儒相處不睦,便試圖令兒子譚仕章也和譚家劃斷關係。現在看來,身為外人,還是難以想象其中種種。

馮斂臣坐在沙發裡,譚恩雅在另一邊坐下來。

她情緒穩定了,向馮斂臣解釋:“讓你看笑話了,我媽媽這個人真的很讓人抓狂,隻要是她不想聽的話,你跟她說一萬遍,她都會選擇性無視,永遠自說自話,這是很恐怖的。”

馮斂臣不能跟著批判,隻好給了她一個寬和的微笑。

譚恩雅翻以前的舊賬:“我跟你保證我說的一點都不誇張,小時候她就不讓我見我爺爺還有那邊的親戚,至今他們對我來說都和陌生人沒兩樣。她也不想讓我哥接手爺爺的生意,所以我哥那時候要學珠寶,要去意大利,她表現得更極端,把他的作品和工具都毀了,連護照都撕了。但就這樣我媽都不會發火的,她永遠像慈母一樣,表面上照樣噓寒問暖,讓阿姨給他煲湯,背地裡就從他錢包裡偷銀行卡……其實被我哥狠狠鬨了一次,她才收斂多了。”

馮斂臣說:“是嗎?”

譚恩雅點頭:“嚴格來說不算鬨,因為我哥這個人也不發火,這點和我媽媽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媽媽沒有彆的愛好,唯獨特彆寶貝蘭花,我們家花圃裡有很多特彆名貴的品種,最長的都養了十年了,他當時一聲沒吭,把她最寶貝那盆不知帶到哪去了,那是我頭一次見到我媽媽急眼,撕扯著我哥的衣服讓他拿回來,他紋絲不動,硬是過了半年才還。”

馮斂臣有種在聽彆人家秘辛的感覺。

但是吃瓜吃到上司頭上,八卦要有個限度,譚恩雅還是個青春期的孩子,沒有戒心,被安慰一下就竹筒倒豆子似的都倒出來,他主動打住話題,陪她聊點彆的。

馮斂臣問:“你自己已經想好將來乾什麼了?”

譚恩雅說:“也不算想好,我想當個地質學家什麼的,能到各種地方收集礦石標本。”

馮斂臣說:“那練跳舞也沒完全浪費,東奔西跑的,還是需要身體素質的。”

譚恩雅破涕為笑:“你覺得現實嗎?”

馮斂臣說:“隻要能考上地質大學,應該就現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