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1 / 1)

馮斂臣身體一瞬間緊繃,又鬆弛下來。他往回抽自己的胳膊,但他一動,譚仕章就像對待犯人一樣,抓住他另一隻手腕,控製住他所有行動能力。還是喝多了。

譚仕章垂著腦袋,盯著馮斂臣看。

他頭腦是有理智的,還能思考,但是酒精在血管裡發酵,將人情緒和感受無限放大。

譚仕章的聲音和語調聽起來和清醒時無二,卻又像哪裡失真,沙啞陰沉,暗藏威脅。

馮斂臣平靜地說:“勞駕您彆壓著我。”

譚仕章的手鬆了一下,呼吸裡還帶著點酒意。

他趁機扭脫出來,譚仕章卻反應極快,電光火石之間,像撲食的野獸,更用力地按住他。

馮斂臣體格瘦削,譚仕章壓在他上方,擋住背後光源,整個人的陰影幾乎將他籠罩進去。

再想掙紮,直接被掀翻過去。譚仕章兩隻手撐著床面,膝蓋抵住他的後心,這已經是很強硬野蠻的征服的姿態,毫不客氣,壓製住受控者所有反抗的可能性。

馮斂臣兩條胳膊被扭在身後,他側過臉,看見譚仕章扯下了領帶。

手腕一緊,他放棄了掙紮。馮斂臣閉著眼,推搡中他的眼鏡歪了,從鼻梁上滑落。

譚仕章再囂張總不至於在一個法治社會平白上演毀屍滅跡,但馮斂臣並不想因為跟喝多的上司打架上第二天新聞頭條。何況,想也沒用,武力上他不占優勢,現在是人為刀俎。

他放低聲音,直接說重點:“月仙總想要推翻老譚董那條口頭遺囑。”

譚仕章意義不明地笑了笑。

他終於把膝蓋撤下去,馮斂臣坐起身,垂眸看著床單:“眼鏡。”

譚仕章“噢”了一聲,撿起來看看:“沒壞。”

他退開半步,站在床邊,將鏡腿仔細折疊起來,放到床頭櫃上,又拖了把椅子過來。

然後譚仕章岔著兩腿,大馬金刀倒坐著,對著馮斂臣,兩條胳膊疊著,搭在椅背上。

馮斂臣跟他面對面,坐在床邊,胳膊還綁在身後,動彈不得,他暗暗蹭著,試圖解開。

譚仕章抱著椅背,並不意外,低聲笑了一下:“看來姑姑同樣是想上位的。”

馮斂臣道:“她也是有繼承資格的,不管是在能力上還是法律上。”

譚仕章點頭同意,他當然是很懂繼承法的:“如果不是遺囑分配,隻按法律規定,子女才是第一順位繼承人。孫子女其實——連法定的繼承人都不是。”就像他和譚皓陽。

“不過很多人其實忽視了月仙總,總覺得她是女人,譚氏默認沒有她的份。”

“確實是。”譚仕章說,“不過我無所謂,爭家產這種事,本來都不講什麼兄友弟恭了,我和譚皓陽都鬨得蠻難看的,誰規定她一定會謙讓呢?無非大家八仙過海,各憑本事吧。”

譚氏無主,大部分人都將目光放在大公子和二公子身上,等著看鹿死誰手。

但是螳螂捕

蟬,黃雀在後,其實不該忘了譚儒除了兩個孫子,還有譚月仙這個親生女兒。

當然,不怪彆人不往這上面想,主要還是因為譚儒本身。老爺子思想保守,大男子主義,舊時的鳳翔金樓,從來就是傳男不傳女的規矩,根深蒂固,活了大半輩子,很難輕易改變。

何況譚月仙未曾結婚,連個上門女婿都沒有招過,膝下更無繼承譚姓的一兒半女。

要說她這個小女兒完全不受寵,也並非如此,譚月仙手裡有不少從母親閔麗華手裡繼承的集團股份,可保她衣食無憂,想要奮鬥事業,也對公司有一定的話語權和決策權。

隻是思想上的桎梏最難打破,譚儒沒考慮過將女兒加入真正的繼承人名單。

但又好在,法律還是公平的,不論男女——

如果那份將鴻儒投資的股份全盤留給譚皓陽的遺囑不成立,按照繼承順序,譚月仙將直接成為最大的、唯一的受益人。屆時董事會成員選誰當新領頭人,可能真要再好好想一想。

“這麼說來,姑姑打算怎麼推翻遺囑?”譚仕章微笑,“並且看來是不怕我提前知道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是可以提前告訴您的。”馮斂臣說,“之前宣讀遺囑時,趙律師解釋過,老譚董在病危期間立口頭遺囑,屬於瀕臨死亡的危急情況。不過,根據法律規定,如果這個危急情況解除之後,他有機會通過書面或者錄音進行確認、卻沒這麼做的話,這個口頭遺囑會自動失效。”

譚仕章回想:“這麼說,爺爺在ICU的時候,有過可以重新確認遺囑的機會?”

“算是。可以這麼說。”

“爺爺一共在ICU隻待了兩天,走得很快。他當時的危急情況應該是從頭持續到尾的。”

“但他確實有過確認遺囑的機會,是他拒絕了。ICU一般不許家屬探視,所以當時你們都在外面等著,按照他的要求,隻把我和趙律師叫了進去。我們兩個穿著隔離服,聽老譚董口頭陳述遺囑的內容,給他當見證人,這是大家都已經知道的。

“但連趙律師都不知道的是,其實晚些時候,我單獨又進去探視過老譚董一次。至少在那半個小時,他的精神不錯,能夠表達意願。我問他要不要錄一下音,我是帶著錄音筆進去的,並且已經準備好紙質遺囑文件,隻需要他親筆簽個名字。他翻了翻,都說先不用了。”

譚仕章高深莫測地望住他,手指輕輕敲著椅背。

“我了解馮助,你說的我是信的。”他說,“當然,譚皓陽願不願意相信就是另一回事了。他的律師大概會咬住‘危急情況’這點做文章,如果上了法庭,光這個都夠扯皮半年的。”

“是這樣沒錯。”馮斂臣閉了閉眼,“不過我可以作證——老譚董當時的的確確改過主意。就在我問他要不要錄音或簽字的時候,他清楚明白地說了一句,他需要再想一想。”

譚仕章突然起了身,活動一下,重新走回到床邊。大床是歐式的,四根雕花床柱,挑著高聳的床幔。譚仕章靠在了床腳那根柱子上,他離

馮斂臣又近了些,兩人之間距離不過一米。

四目相對,仿佛穿過重重謎障。

馮斂臣抬頭回視他:“他那時候可能覺得自己能好起來,可能是想再琢磨一下,那樣的分配方式對於你和皓陽總、對於集團發展,究竟妥還是不妥,或者還有什麼其他考量,這點已經無從得知了。我能作證的隻是自己親眼所見的真實情況,至於那句再想想的話,病房裡的護士也是聽到的,像我很早之前說過的,把她們找出來會費點功夫,但不是不可能做到。”

如此一來,就算那條口頭遺囑不能被判失效,譚月仙的律師也可以抓住這點,找到足數的見證人,將譚儒最後留下的話當做他的真實意願表達,推翻前一條遺囑——思路總是有的。

譚仕章倚在柱子上,聽完這些,表情卻還平靜,甚至似笑非笑,看不出波動劇烈的跡象。

當然,畢竟更該大起大落的是譚皓陽才是。不管那條口頭遺囑有效還是無效,勝利者要麼是譚皓陽,要麼是譚月仙——本來好事都不會落到譚仕章頭上。

窗外有風,枝葉搖晃,窸窸窣窣地打到玻璃上。

夜色之中,一切影影綽綽,有些東西的輪廓卻慢慢分明起來。

所以譚月仙明天想要私下約見譚仕章,這個目的已經很好猜了,呼之欲出。

一方面,在沒有人知道的時候,她和譚皓陽已成了競爭關係,但不保證十拿九穩可以贏。

另一方面,譚仕章是本來就沒有希望的輸家,左右沒有更多可以損失。他與譚皓陽向來水火難容,此時如果譚月仙願意示好,能贏得這個侄子的支持,那麼譚皓陽的勝算會更小。

譚仕章雙手環胸:“不容易,馮助,難為你保守了這麼久的秘密。”

馮斂臣誠實地說:“這件事我不是獨自保守秘密,月仙總從一開始就清楚的。我在第二次探望之後,就把老譚董的話原樣告訴了她,她的意思是希望我暫時不透漏給彆人。”

譚仕章認同:“我想也是,你不可能自己按下這麼大的事情——就算按下了,恐怕永遠絕對不會再翻出來。她是爺爺的女兒,關係最近的直係親屬,你會第一個跟她講是應該的。”

“至於後來瞞著到現在都沒公開,是因為月仙總當時還不確定有多少人會支持她。那時候大家都覺得皓陽總的希望最大,呼聲最高,突然出面質疑那個口頭遺囑無效,肯定會鬨得不可開交,她擔心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一下變成眾矢之的。她不光有膽識,也很有野心。”

“哈,我當然知道。什麼因為前男友跟爸爸幾十年關係僵硬,瞎扯,都涼多少年了,老惦記個男人乾什麼?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她那時就是因為老爺子總說女孩子家家的,沒必要那麼拚,後面就做到個集團副總,再往上走不動了,不肯讓她當總裁。你以為她會甘心?”

卻有沉默短暫地在他們之間降臨。

馮斂臣歎氣:“至於這段時間,刻意把您也瞞著,我是應該道歉的。”

譚仕章乜他:“不,我能理解。你麼,反正既沒把我真的當上司,也從來沒真的信任我。”

馮斂臣終於在背後把領帶扯鬆了,他面上不顯,半個手臂是麻的,心頭莫名卻浮現譚皓陽跟他翻臉的場景。對方一條條數落他的罪名,就包括守口如瓶、沒有透漏一個字的遺囑。

譚仕章笑了一下:“馮助,我是真的可以理解啊,你原本隻跟著爺爺一個,這麼多年,像他的左膀右臂,但是爺爺一去世,我看你這主心骨也一下落空了,姑姑、我、譚皓陽,我們三個對你來說,是不是都像無根的浮島一樣,看來誰都還沒贏到你效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