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1)

馮斂臣面沉如水地看著他,沒有承認,也沒否認。

“譚皓陽,算了他就先不提了,姑姑呢,你是站在她那邊的,但又不完全是她的人,不然不會在她明天跟我談判之前,提前向我交這些底。”譚仕章說,“至於我,我就更不敢自以為是了,你是我的助理,咱們倆也不過占個名義而已。什麼好事都想占,隻怕自取其辱。”

馮斂臣反而舒出口氣:“不是這樣的。您……”

譚仕章說:“不用您來您去的了,又不是真的尊重,聽著還見外。”

馮斂臣從善如流:“今天晚上,我本來就打算把這些告訴你。”

譚仕章問:“是姑姑的意思?她許了你什麼好處?”

馮斂臣說:“是我的意思。我終究還是你的助理。”

“趙喆呢?他也跟你們是一夥的?”

“趙律師最開始不知道,是後來才聽說的。月仙總已經把他說服了。”

“馮助。”譚仕章瞥他,“你這胳膊肘不也沒少往外拐麼?”

馮斂臣胳膊還扭在身後,低著頭,無奈笑笑。

他說:“老譚董還在時,我是要站在他的角度考慮的。我還建議過他不要忘了月仙總。”

譚仕章撓撓鬢角,卻問:“你現在是我助理,有沒有站在我的立場想過,接下來怎麼做?”

馮斂臣心跳加快,喉結上下滾了滾。

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有些是看得到的,有些隱藏在平靜無波的水面下。

譚皓陽是最有優勢的繼承人,尚且謹慎小心,不遺餘力地拉攏股東董事,以求萬無一失。

譚月仙自覺沒有受到公平待遇,隱忍不發,其實意欲推翻遺囑,必然也做了不少準備。

原本,很多人甚至默認她本人不會有什麼奪權動機。

五十歲多的人了,身體又不好,在半退休的時候強行上位,就算乾,還能乾個幾年?若是有兒L女的話,還可能為了兒L女謀劃——這也是個強力的理由,不過她沒有,完全談不上。

她也許隻為了自己的執念。哪怕做一天的董事長,也是董事長。

那譚仕章呢?

馮斂臣不語,現下情形,他像個被綁架的人質,被挾持著站在大廈頂端,但人質一旦看清綁匪的真面目,未必還能有機會全身而退。有時候,可能就隻剩下被剪除和上賊船兩條路。

譚仕章靠在那兒L看著他:“本來我已經喝得差不多了,如果馮助你不照顧我,也許明天我會酩酊大醉,一覺睡過去,錯過姑姑邀請我見面這事。不過沒什麼影響,不管我的立場如何,後天的董事會,姑姑都會向譚皓陽發難,質疑遺囑的有效性。爭取了這麼長時間,我想夠她做好充分準備了。這麼一說,已經可以想象,等到禮拜一,公司大概會亂得像菜市場。”

馮斂臣抿著唇,等他說完後面的話,雖然內心已有預感。

譚仕章露出無奈的、像面對小孩子似的神色:“至於

我,反正已經夠混亂了,也不差我一個,我會在現場向董事會發起對譚氏的收購要約。”

馮斂臣暗暗倒吸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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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隱發現這回事,和對方親口說出來,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他終於把手掙了出來,重獲自由,馮斂臣將領帶扔到地上,譚仕章看見了,但沒在意。

他隻是繼續說:“當然,說收購譚氏也不嚴謹,以譚氏集團的規模體量,加上母公司本身沒有上市,想要全盤拿下並不現實。我沒有打算把它全部吞下去,我的目標隻有金鳳翔。”

金鳳翔在管理架構上,屬於譚氏集團下屬的子公司,有自己的董事會和管理層。

但這個品牌是譚氏的根基和核心,所有關於它的決策,亦不可能繞開集團的董事會。

也就是說,收購金鳳翔需要把兩層董事會都搞定——譚仕章下周一要做的,就是向集團這個層面先宣戰。這一手並非完全無法防範,隻是可能誰都沒想過,譚仕章膽敢這樣做。

真要把金鳳翔剝離出譚氏集團,除非魚死網破兩敗俱傷。

但他也是譚家人,魚死網也破了,他還圖個什麼?

馮斂臣用冷靜的眼神看著他:“可能沒有哪個董事輕易會同意賣掉金鳳翔。”

譚仕章同樣冷靜得可怕:“所以才有‘惡意收購’這種方式。”

收購如何姑且不說,他已經不掩飾自己的惡意。

惡意收購又叫敵意收購,是指收購方在未曾知會目標公司的董事會、或未經其董事會同意的情況下,強製進行的收購活動。顧名思義,毋庸解釋,這是一場強取豪奪的戰爭。

當然,這一般需要目標公司的股票流通量高,才容易在市場上吸納。

惡意收購人前期會躲在暗處,先從公開市場買入目標公司的股票,悄悄增持,直到持有的股權份額達到控股股東的水平——就像譚仕章打算對金鳳翔發起收購要約,證明他和他背後的同夥手裡至少已有超過30%的股份——然後再進行書面公告,規定收購條件、收購價格和收購期限,倚仗財大氣粗的資本優勢,硬搶控製權,直到把目標公司奪到手中。

像一條巨蟒,先啪地絞住獵物,再張開大口慢慢吞噬。

同樣也正像譚仕章說的,譚氏集團本身規模龐大,現金流稱得上健康,並且出於譚儒的保守,母公司未上市,因而股份集中,對敵意收購的抗風險能力更強,容易貪心不足蛇吞象。

隻是像金鳳翔這樣的子公司,出於在擴張過程中巨大的融資需求,單獨敲鐘上市,才令譚仕章有空子可鑽,在譚皓陽麻痹大意的情況下,借助外部資金力實施敵意收購計劃。

他這麼做顯然圖謀已久,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

但這麼久以來,真的完全沒察覺麼?

馮斂臣竟也不敢這麼說。

譚仕章頻繁約見股東,多少是做給彆人看的,表現出四處碰壁的樣子,多少是當作幌子,掩飾他與另一些人的密談謀劃,他背地裡何時拉攏

到大量資金、股權代持人、合作夥伴……

行過之事,必有痕跡。像譚仕章多少能察覺他與譚月仙之間的貓膩,馮斂臣也未嘗沒從種種蛛絲馬跡中,諸如譚仕章索要的文件、去過的地點、宴請的對象,隱晦探知他的意圖。

隻是他在譚月仙、譚皓陽與譚仕章之間保持了緘默。

他像山間的一顆樹,心平德和,不生是非,然而一言不發地注視一切。

馮斂臣終於定了定神:“像你這樣突然發起收購要約,可能一時能把董事會打蒙,但大家到底會反應過來,想搶金鳳翔還是沒那麼容易。你真的決定要應付這麼多麻煩?”

譚仕章冷笑:“與其讓譚皓陽掌權,我首先會很樂意給他找一點麻煩。那麼多的反收購策略,毒丸計劃、焦土計劃、白衣騎士計劃,他不是很能耐嗎?大可以慢慢考慮用哪個。”

然而他這樣講,馮斂臣卻聽到一絲鬆動:“那你到底想要什麼?”

譚仕章身體往後一仰,後腦也抵在床柱上,衝他笑笑:“你想聽?”

出言時馮斂臣已意識到不妥,但他已經知道太多,再多一點也無所謂了。

譚仕章坦言:“沒誰保證自己做壞事一定能成功,但我既然已經被逼到了這一步,那就是不得不為。不管造成金鳳翔股價震蕩,還是向大眾暴露譚氏禍起蕭牆的醜聞,都會給集團帶來不小的負面影響。當然,董事無疑會向我發難,甚至想辦法撤掉我的位置,也沒關係,他們第一沒辦法改變我姓譚的事實,第一沒辦法拿走我手裡的股份。想要我放棄,不再攪局,不出去亂說話,也不是不行,隻是有條件,拿麗華珠寶出來息事寧人。”

這點卻馮斂臣沒想到的。他微微一怔:“你想要的是麗華珠寶?”

譚仕章突然揚起手,馮斂臣下意識閉了閉眼。

輕微的觸感落在臉頰,譚仕章以指背蹭掉了他發間一點碎鑽,不知怎麼從床單上沾到的。

之所以這種極其細碎的小配件出現在床上,大概又是跟著譚仕章從工作台漂洋過海。

馮斂臣上次見過,他的工作台很亂,堆滿放大鏡、工具和金銀部件、各種裸石、珍珠、琥珀——全天下經常使用的工作台大概都很淩亂,隻有使用的人自己清楚每一個角落的秩序。

譚仕章垂著眼眸,他平時經常看起來陰鬱,此時的眼神卻像個老練工匠的眼神。

麗華珠寶是閔麗華所創,相較金鳳翔,與譚家淵源沒那麼深,營收占比也不如前者。

隻是它代表頂尖、精品、藝術,是目前譚氏最矜貴精美的一張面孔。

譚仕章對這個繆斯一往情深,倒像突然可以理解,但馮斂臣無法判斷他能不能如願。

譚仕章笑了笑:“其實上次來我就想說了,馮助,能看出你也是個喜歡珠寶的人。”

馮斂臣謙辭:“也有做這一行做太久的原因,看到寶石就有點職業病。”

譚仕章緩緩開口:“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想清楚自己將來要乾哪行的,反正我在

十幾歲的時候,就決定將來要和珠寶打交道了——或者說,我沒想過這是個‘決定’。像我和譚皓陽這樣,人家說我們一句珠寶世家,從小在家裡耳濡目染,壓根沒想過可能去從事彆的行業。”

馮斂臣跟在他身邊以來,譚仕章很少一口氣說這麼多,他也頭一次這樣講話。

“我從學齡前就開始學畫畫,上學時還收藏過各種裸石、古董珠寶、珠寶圖鑒,對照著塗塗抹抹,甚至自己跟師傅學打磨,精工鑲嵌——那個年紀的男生有這些愛好,真沒少受嘲笑,不過我覺得這很無謂,最不濟用拳頭說話,直接一勞永逸解決這些聲音。到了該上大學,想都沒想,報的也全是寶石專業,最後進了設計係。大一剛入校就開始學意大利語,就為了畢業之後繼續出國進修,所有的路徑都順理成章,朝著一個方向前進,從沒有過回頭路。

“直到在佛羅倫薩也結束學業,好像人生階段短暫告一段落,我才開始面臨選擇的問題。我本來有機會留在意大利的傳統工房,做金銀飾雕刻——意大利的金工,你知道是什麼地位,那邊的老匠人也都耐得住,一年半載做一件作品,一做就做幾十年。思量再三,還是回國來了,也想過直接創業,做自己的珠寶品牌,但是跟爺爺聊過之後,總之就這樣進了譚氏。

“彆誤會,都是我自己的選擇,說出來這些不是為了指責彆人。我在集團和子公司輪過各種崗位,還是最向設計傾斜,對金鳳翔和下面的珠寶品牌也都多少有感情。但說到底,我對麗華珠寶付出過最多心血。集團想把麗華珠寶打造成中國的奢侈品牌,我也認可這個方針,奢牌意味著做高級珠寶,和經典掛鉤,哪個設計師不想做出能收藏幾代、可以傳家的作品?

“但如果這一切沒有任何回報,甚至可能被人想拿走就拿走,換成你,你甘心嗎?”

馮斂臣一時說不出話。

譚仕章說:“彆介意,隻是一點無聊的牢騷。是,實在不行,我大不了賭氣離開譚氏,從頭去做自己的品牌,但是,中間耽誤的這幾年算什麼?一個設計師的黃金時期不要錢麼?”

這時馮斂臣倒反應過來了,他頓了頓,淡淡笑道:“也巧,我像跟皓陽總說過類似的話。”

聞言譚仕章溫和地看他,表情稍稍放鬆一些。他饒有興致地問馮斂臣:“你說了什麼?”

“我呢,是一畢業就進譚氏,全心全意,為集團乾了七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被人莫名掃地出門——尚且不是太甘心。難道我七年的打拚都不算數?”

譚仕章笑起來,環胸想了想:“要不然,馮助,真的跟我來混吧。造反失敗,我們兩個出去創業,繼續做珠寶嘛,我現在就能許諾,新的品牌名稱都可以署你姓名裡一個字。”

馮斂臣噗嗤一聲,露出個微笑來,他沒戴眼鏡,失去鏡片遮掩,眼底有狡黠的光芒。

床頭燈光柔和,樓下傳來老式座鐘的鐘聲,洪亮悠遠,和他第一次來這裡一模一樣。

馮斂臣重新收斂神色:“但你既然隻要麗華珠寶,支持月仙總做董事長不失為一個選擇。”

譚仕章唇邊還掛著笑:“她麼,確實好一點,至少不像譚皓陽那麼好高騖遠、自以為是。”

馮斂臣注視他:“月仙總以前也是管設計的,她懂設計,隻是本身沒有那麼擅長。但是有這樣的背景,她在很多地方會願意支持你的理念。至於將來,從最實際的情況考慮,終歸年紀擺在那裡,帶領集團走上幾年,她還是要退休。到那時候,她更欣賞的未必不會是你。”

譚仕章挑著眉頭:“這話就又繞回來了。你是重新在替她說服我?”

馮斂臣和他對視:“我以後也可以站在你的立場為你著想。”

譚仕章輕笑一聲:“馮助,那得想個什麼辦法證明一下,你是站我這邊的吧。”

馮斂臣微微怔了怔,譚仕章換了個姿勢,兩條胳膊向他伸出來,眼裡有促狹的意思。

停頓幾秒,他猶豫地站起身來,譚仕章依然伸著胳膊,馮斂臣慢慢上前,終是伸手抱他一下。剛接觸時帶著生疏和僵硬,譚仕章哼笑一聲,收緊手臂,輕輕把他攬在懷裡。

懷抱短暫,一觸即分,馮斂臣鬆手前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安慰的意味。

譚仕章說:“好吧,給我一晚,考慮考慮。”

馮斂臣眼前還是一片模糊。他去床頭櫃找眼鏡,譚仕章提前一步,拿起展開,給他戴上。

他對馮斂臣說:“其實我對親信也還厚道,你也考慮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