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1)

第8章

譚皓陽在商場找到停車位,他步子大,江一眠個矮,跟著需要一路小跑。他們到店裡的時候,譚仕章正帶著馮斂臣和副店長站在門口說話,黑衛衣已經狼狽離開有一會兒。

但是江一眠沒想到彆的事情沒暴露,自己反而翹班被頂頭上司撞個正著。

譚仕章是集團設計總監,江一眠一個小小的設計師助理,大領導和小嘍囉的關係。

近來江一眠得意忘形,自從譚皓陽成了準董事長,他有種自己當上太子妃的快感,在公司呼吸的空氣都不一樣了,美中不足是他在的部門還在譚仕章管轄下,譚仕章不是客氣的人。

他下意識往譚皓陽身後躲,又意識到沒用,強打精神,跟著走過去。

譚皓陽嬉皮笑臉:“馮總助,不,馮店長了,店裡生意怎麼樣?”

馮斂臣沒理會他的奚落,譚仕章卻看了看江一眠:“你來這裡乾什麼?”

隻要不在客人面前,他臉上那點笑變戲法似的消散無蹤,露出淡漠的底色。

江一眠面上尷尬:“是這樣,皓陽總要巡視門店……”

譚仕章打斷:“跟你主管報備了嗎?”

江一眠情急扯謊:“報了。”

“讓他給我打個電話說明情況,什麼原因同意給你批假閒逛。”

江一眠難堪,被架在火上。譚皓陽玩笑打圓場:“怎麼,做設計的難道天天圈在辦公室就有作品,人家就不能到店裡看看,培養靈感麼?”

譚仕章冷嗤:“就怕不是培養靈感,彆是培養什麼不可見人的小心思。”

江一眠低著頭,譚仕章看他的眼神像看無關緊要的螞蟻。

那眼神卻像把他剝光了,扔在日光燈下,是一種赤裸裸的鄙夷。

店裡人來人往,始終不斷顧客。這時馮斂臣扭頭往回看,有個老太太,頭發花白,顫巍巍挪進店裡,懷裡掏了半天,抖開個布包,在櫃台邊上絮絮叨叨,跟店員叨咕。

譚皓陽轉移話題,向副店長努嘴:“還不過去看看,人家是要買什麼的?”

副店長急於表現,連忙過去問情況。

小店員說:“這個阿婆是來問‘金換金’的,不過她這個不是我們店裡的產品。”

以金換金是大小金店普遍提供的服務,老的金飾不喜歡了,很多人會拿去換成新的樣式。

以金鳳翔的換金政策來說,本店換本店最為實惠,隻收取少量工費,非本品牌的黃金製品也可以換,費用要稍微高一點,收取一定的損耗和折舊費。

然而這老人拿來的是收金最不受歡迎的老黃金。兩個鐲子,一個金鎖,在藍花布上躺著。

老黃金之所以不受歡迎,是過去工藝不規範,含金量常常跟不上,回收價格必然要壓。然而有的人不理解還要鬨,覺得自己被黑心商家占了便宜,掰扯不清,麻煩不斷。

老人看著七老八十了,副店長更怕她胡攪蠻纏,總之不太想收:“您這老物件也挺有年頭了,賣

了可惜呀,不如自己留著?”

老太太舉著布包,一雙老手粗得像樹皮:“我給孫女備嫁妝,她們小年輕不喜歡這麼老氣的,換個好看點的款。你給參謀一下。”

譚皓陽撇撇嘴:“行了,她要換就換吧。”

副店長歎氣:“那我得先跟您說明,這個價格可能不會太高。”

好在老人算能講得通道理。如此這般解釋半天,她也同意了。

副店長讓店員去拿□□:“那就先驗一下。放心,我們是大品牌,是足金就按足金,千足金就按千足金,童叟無欺,這個絕對不會騙你。”

門店用的驗金方法是火燒,真金不怕火煉,高溫燒透後,表面不會變黑的就是純金。

老人的東西何止有些年頭,看氧化程度,黯淡發烏,可真是不知傳了多少代了。

店員接過來,放到石膏板上:“阿婆,融化檢測後就不能再恢複原樣了哦。”

老人點頭,馮斂臣卻突然打斷:“等等,拿來我再看一下。”

副店長暗暗瞪他,店員倒沒察覺,麻利地把金鎖遞來。

一般黃金製品上都有印記,用於標識材料和純度,如足金999,Au999——這是現代的鋼印打法。如是出自過去金行的老黃金,則有可能標識匠人名字,副店長剛剛隻隨意看了一眼,沒有細究。

譚仕章靠在櫃台旁,注視馮斂臣從兜裡掏出折疊放大鏡。

那放大鏡小巧袖珍,是珠寶鑒定的常用工具,一般用的是十倍。

馮斂臣說:“建議您還是不要熔了,這有可能還算古董,留著繼續傳家吧。”

他把金鎖和放大鏡一起遞給老人,老太太卻老眼昏花的,隻能一直擦眼:

“小夥子,我這也沒帶花鏡……”

譚仕章噗嗤一聲。

馮斂臣反應過來也笑了。

譚仕章動了動,向他走來兩步,馮斂臣意會,把放大鏡過去:

“這裡打的印記不太像工匠名。‘寶’字,中間加條豎線,更像康熙年間的黃金標法。”

譚仕章看清了,笑笑:“阿婆,這是好東西,幸虧沒燒,你去找專家鑒定一下,如果是真,把這兩個鐲子原樣賣了,再買嫁妝,可比熔了劃算得多。”

馮斂臣已接過店員拿來的顯微鏡頭,夾在手機攝像頭上,拍下放大200倍的照片。

他把照片放得很大,老太太這下眯著眼看見了:“哦哦,是有個字,是有個字。”

店員有眼色地拿來幾個首飾盒,已經把金鎖和金鐲妥善裝起來。

譚仕章主動提出:“我們可以先正式幫您測一下含金量。”

老人露出躊躇的表情,可能覺得不好意思,又或者是怕貴。

譚仕章一團和氣地說:“其實我們也不常遇到這樣的東西,就當長長見識,免費。”

驗金當然有不用火燒的方法,用光譜測金儀驗可以毫發無損,隻不過店裡沒有。

譚仕章扭了扭頭,

指使江一眠:“你拿著這些,去研究中心跑一趟。”

江一眠原本在看熱鬨,猝不及防:“您說……我??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四下環顧,還真隻有他適合當這個跑腿的——店長、店員都在上班期間,兩個總監,高高在上,總朱能指望他們。隻有他這個小助理地位最低,不使喚他使喚誰?

江一眠隻好接過去,譚皓陽要面子,當著眾人的面,不會主動送他:“我先回公司了。”

研究中心位於郊區,和加工工廠在一個地方,江一眠不敢有閃失,打車來回跑得一頭汗。

再回來的時候,店裡卻熱鬨非凡。

電視台的記者和攝像來了,老人家屬也來了,一家人正面對鏡頭接受采訪。記者還請馮斂臣對著鏡頭解釋了兩句,然後兩人頭頂著頭,拿著手機像在傳照片。記者向馮斂臣道謝。

話筒上的標識屬於本地電視台一檔民生欄目,很親民,專報家長裡短、雞毛蒜皮的小事。

“老人去金店換金,細心店長發現竟是清代傳家寶”,夠得上一期有聲有色的素材了。

從下午忙到傍晚,攝像師終於蓋鏡頭蓋,記者出門,跟譚仕章握手:“譚總。”

譚仕章笑著回握:“好久不見。”

記者開玩笑:“還真是這樣。上次跟您見面,我還在跑專業口呢,誰知如今轉到民生欄目,咱們還有緣分。下次再有這樣的新聞線索,歡迎再給我們提供。”

譚仕章爽朗笑道:“哪裡,是我們店沾你們節目的光。”

欄目組是譚仕章打電話通知的。譚仕章以前是帶公關部門的,手握不少媒體資源,他通訊錄裡一抓一把記者,傳統媒體和做自媒體的,像今天這樣的插曲,找人曝光一下,把它變成新聞,雖然不是打廣告,對品牌來說是正面形象展現,不利用白不利用。

店裡營業到晚上十點打樣,馮斂臣摘了手套,兩個店員負責關燈,跟他告彆。

走到商場門口,一轉頭,有個身影在咖啡廳的露天座椅上閒坐,譚仕章。

馮斂臣走近了,譚仕章是在等他:“怎麼現在才出來?也太辛苦了。”

馮斂臣客氣:“哪裡,正常下班時間。”

頭頂霓虹招牌燈光閃爍,把黑色西裝打成五彩斑斕的色澤。

譚仕章半張臉隱在陰影之中:“這不是還在暗暗埋怨我吧?”

馮斂臣淡淡笑了:“哪裡的話。仕章總什麼事?”

譚仕章站起身:“彆這麼客氣了,下了班還有什麼上下級之分,去哪吃個宵夜吧。”

他不會無緣無故來找馮斂臣,兩人在附近一家粥鋪落座。

店面不大,有點陳舊,是這一帶開了二十年的老店。譚仕章問老板有什麼推薦,對方幫他們下單了豉油皇炒面和炸兩腸粉。

等上菜時,譚仕章伸手:“能看看你的放大鏡嗎?”

馮斂臣自無不可,掏出來遞給他。

譚仕章擺弄一番:“不錯,比我那個好用,沒什麼畸變和濾色。

在哪買的?”

馮斂臣回答:“以前出差的時候,好像是在德國的哪家商場。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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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仕章道:“那麻煩你幫我查一下,現在還能不能買到一樣型號的?”

馮斂臣說沒問題。

兩人談笑風生,有來有往,似不曾有過齟齬。

夥計把他們要的吃的端上來,還有兩份龍蝦粥,馮斂臣站了一天,看著油光鋥亮的炒面和炸兩沒什麼胃口,粥倒還能喝得下一點,隻是熱氣撲面,有些燙口。

譚仕章另起了個話頭:“你應該聽說了吧?下個月中旬,集團股東大會。”

馮斂臣說:“我知道。”

譚仕章望著他:“我聽說你和幾位大股東關係都不錯,他們很信任你?”

聞言,馮斂臣食指支著太陽穴,乜斜他,浮上淡淡笑意:“哎,這又是唱的哪一出?您不會是想拉攏我吧。”

譚氏集團的董事會有九名成員,大半已向譚皓陽表示友好,譚皓陽並不需要擔心票數。

但由於譚儒本身也是董事會成員,他去世之後,董事會如今空缺一個席位,剩下的八個人並不能直接選舉董事長,在此之前,還要先召開一次股東大會,從股東代表裡把缺口補上。

當然,股東大會不是一人一票製,占股多少決定投票票數。

新推上去的這位董事,十有八九也會是譚皓陽的自己人。

每個環節都是完整的,聽起來沒什麼容易擊破的地方。

譚仕章倒是坦蕩,他聲音逐漸變得低沉:“問題是,你願意麼?”

馮斂臣噗嗤笑出來:“就算我答應您,人微言輕,根本不會影響大局。”

譚仕章靜靜地說:“這就是我要考慮的事了。”

馮斂臣把眼鏡摘下來,從兜裡摸出酒精濕巾,撕開包裝,細細擦了擦。

他重新戴回去:“給我點時間想一想?”

譚仕章拿起筷子:“當然。”他又意有所指地說,“對了,你走了以後,現在總裁助理是王岩兼任了——譚皓陽前陣子任命的。”

馮斂臣目光投到他臉上。

譚仕章毫不掩飾:“其實我是覺得很遺憾的,因為論能力,他明顯比你差多了,沒法比。譚皓陽把王岩當自己人,無非是因為他會巴結,會溜須拍馬,會哄主子開心。這公平嗎?”

馮斂臣笑笑:“您是在許諾我‘官複原職’?”

譚仕章道:“我能許諾你的還不止這些。”

馮斂臣示意自己還戴著的店長工牌:“那這怎麼說?”

譚仕章沒有說話,隻是看他。馮斂臣自己輕飄飄“噢”了一聲:“服從性測試。”

這次譚仕章笑出來:“不說了,吃東西!”

兩人吃完夜宵,譚仕章說要送馮斂臣回家,馮斂臣沒有推辭。

譚仕章起身結賬,一摸口袋:“哦對,來是有東西要捎給你,不能把這個忘了。”

他摸出一把熟悉的黑色車鑰匙,拎在眼

前:“我昨天看到行政部重新統計公車信息,才知道你把車鑰匙還回來了。不是我說,你這是乾什麼?”

馮斂臣面上仍然帶笑,不以為意:“按規章製度辦事,沒必要搞什麼特殊待遇。”

譚仕章說:“那你一定被譚皓陽PUA傻了。那小子能乾得出這種事,我還覺得沒臉呢。章程是一回事,人情是一回事,這車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你這樣還回來,是打公司的臉,還是打爺爺的臉?”

馮斂臣勾了勾唇角,沒再推辭。他伸出手,譚仕章親自把鑰匙放回他掌心。

那隻手指節修長,襯在油膩膩擦不乾淨的的桌面上,白得像截羊脂玉。

譚仕章盯了一瞬,馮斂臣已把車鑰匙收回去。他抬起眼眸:“走吧。你家住哪?”

*

馮斂臣找了個周末,才去集團開回他那輛帕薩特。

很快又到月底,一對賬,金鳳翔的百貨大樓門店業績赫然。而且銷量明顯提升主要集中在月底,所以究其原因,大概還真的托了老太太那條新聞的福。來訪的民生欄目本身就受眾廣泛,新聞除了在電視上播出,也截出片段發在官號上。湊巧,評論區又有人出來認證,說自己前不久剛去過這家店,還見過這位店主真人,服務態度的確優秀,即便遇到隻逛不買、甚至無理取鬨的的顧客,也依然笑臉迎人,彬彬有禮,如果想買金首飾,十分推薦這家門店。

譚仕章還打電話來祝賀,更像調侃:“馮助,這是你的功勞。”

馮斂臣哭笑不得:“仕章總有心了。”

譚仕章問:“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馮斂臣說:“隻要您能接受,我可能真的幫不上什麼忙,也未必會再輕易站隊。”

說話時,他正在百貨大樓頂層,坐在玻璃台階上往下看,半城風光收在眼底。

電話另一頭,譚仕章聽不出是不是淡笑一聲:“挺好,我正好也是這麼想。”

他說:“做盟友,不外乎為了利益一致,不代表一定要做朋友。利益總有衝突的時候,大道朝天,各走一邊,關係太好反而是種負擔。看,有些方面我們的想法還是很合拍的。你願意結盟,就還是回到我身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