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1 / 1)

第9章

馮斂臣調回集團,他乾了一個月店長,也離開了一個月,再回來似乎一切都沒改變。

他的工位挪到了譚仕章的辦公室裡面,還真的當起了端茶倒水、處理文件的秘書。

總監雖然是單獨辦公室,面積其實不大,兩張辦公桌遙遙相對,還顯得有點擁堵。

不過譚仕章不在意,他在辦公室的時間其實都不多,行蹤成謎,飄忽不定。

馮斂臣一時反而閒下來。

秘書處的同事倒是對馮斂臣回來表示歡迎,大家以前關係就不錯,總秘Nicole組織部門聚餐,請他一起參加。席間無非聊了聊集團近況,總助現在的確是由采購部長王岩兼任。

眾人心頭口頭似乎有些抱怨之意,但也沒太直白地吐槽出來。

飯後有的人自己回家,三四個順路的照例蹭馮斂臣的車走。

他送到最後一個,隻剩佟雨曼還坐在副駕,這時她才說:“這個王部長,真的……”

“他怎麼了?”

“一言難儘。大家不好意思明說,其實真的不喜歡跟他對接,爹味比較重,太愛教育人。”

馮斂臣笑了笑:“都是同事關係,保持距離、敬而遠之就好。”

佟雨曼唉聲:“他是皓陽總剛提拔上來的,短時間內不會再換了吧?”

馮斂臣沒表現出不平的態度:“大概是這樣。”

她從其他角度想辦法:“馮哥,你覺得,仕章總還有沒有逆風翻盤的可能?”

馮斂臣不知在想什麼,出了會兒神才回答:“不到最後,誰也不敢說結果是一定的。”

佟雨曼重新見他,幾乎生出點雛鳥情結,巴拉巴拉跟他扯了許多小道消息。

馮斂臣聽在耳中,把她送到小區門口:“上樓吧,到家給我打個電話,聽到電話我再走。”

*

這天母親打電話來,嘮嘮叨叨,抱怨馮斂臣很久沒回家。他的老家就在隔壁市,面積不大,開車兩個小時的路程,趁這陣子工作不忙,馮斂臣便趁周末的時間回去了一趟。

周六一早出發,中午到家,他母親吳滿香做了幾個菜,繼父卻不冷不熱的。

吳滿香和馮斂臣的生父離婚已經許多年頭,他的生父是圖書管理員,掙一點死工資,他母親脾氣急躁,時常抱怨家用微薄。終年冷戰、爭吵,直到兩人感情徹底破裂。

之後就離了婚,吳滿香嫁了現在的丈夫,又給他生了個弟弟。

馮斂臣跟母親,住進繼父家時他已經十四,年紀不算小了,繼父是個包工頭,跟這個半大的便宜兒子也難培養出什麼深厚感情。後來加上弟弟出生,更顯得馮斂臣隱隱多餘。

吳滿香給大兒子布筷:“小臣,你這來年都三十了。”

老家按虛歲算年紀,她說得誇張。馮斂臣聽母親起這個頭就明白了:“您不用張羅……”

吳滿香說:“不用什麼不用,老大不小的人了,整天心裡還沒個章法,不

孝有三,無後為大,你連個孩子都沒有,以後老了誰管你?你小姨給我介紹了兩三個小姑娘,都有穩定工作,家裡條件還行,沒兄弟,沒負擔,我把聯係方式給你,這是命令,不聊不行,聽到沒?”

馮斂臣揉著額角:“我平時工作比較忙,暫時不考慮這些。”

“每次跟你說你都這個態度,全世界就你最忙,忙的人多了,人家都不結婚不生孩子了?你結了婚好歹有個人照顧你,給你洗洗衣服做做飯,晚上回家有口熱乎飯吃。”

“瞧您說的,現在女孩子都是家裡嬌生慣養寶貝大的,誰結婚圖給彆人洗衣做飯。”

“怎麼沒有,你工作又體面,錢也不少掙,還找不到個賢惠的?你有條件你就提啊。”

馮斂臣跟她講不通,隻能任憑嘮叨,飯吃完了,這個話題才算揭過。

吳滿香點著手機,把相親對象的照片發給他:“主動一點,你不主動,哪討得到媳婦。”

她把滿桌油膩膩的碗筷端到廚房,馮斂臣其實給家裡添過一台洗碗機,但是始終閒置,吳滿香說不好用,費水費電的。繼父盤著腿摳腳皮,在客廳看體育頻道,聲音開得巨大。

馮斂臣歎氣,擦了桌子,去廚房幫他母親洗了碗就離開了。

下午他又去生父馮全家探望了一趟。

這個寡言的男人離婚後的日子得過且過,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馮全性格懦弱,但有一張英俊的臉,後來不知怎麼跟一個有夫之婦看對了眼。對方是做生意的女老板,為了他甚至和原來的老公鬨離婚,經過一番波折,兩人還是走到一起。他們後來也生了個兒子。

馮斂臣在他父親的新家待得更尷尬,沒坐多久就離開了。

時間還沒到吃晚飯的時候,他開車直接去了奶奶家。

他的父母都有了新家庭,馮斂臣回去的次數有限,反而老人家這裡,他一個月至少過來兩三回。街坊鄰裡都認識他,一群在樹蔭下推麻將的老太太喊:“娥姐,大孫子又來看你啦!”

炊煙嫋嫋,奶奶跑出來,嘴上抱怨:“哎呀,有事沒事老往這跑,汽油不燒錢的哦?”

馮斂臣笑說:“有沒有飯吃?餓了。”

老人自己吃的簡單,奶奶忙說:“想吃什麼,這就給你做。”

他的奶奶以前是讀過書的,大家閨秀,因為兒子當人家的小三,在她認知裡這是可恥的事,這些年都賭氣不怎麼和他往來。馮全的第二任妻子強勢,也樂得老公跟婆婆斷絕關係。

因此這些年,馮斂臣的奶奶一直都是他在照顧。

他小時候父母雙職工,奶奶帶他的時間長,祖孫感情深厚。

馮斂臣在奶奶家住了一晚,他的房間還是小時候那個樣子,床頭擺了一排小汽車。

翌日,馮斂臣把家裡的水管修了,又勸她去金城跟自己住,這事已經提了好幾次了。

他奶奶卻每次都很堅持:“跟你說了,我就在這住得舒服,每天跟你王奶奶和錢奶奶到處玩,到你們那大城市住

不慣,出門都沒個熟悉人說話,去了有什麼好,給你添麻煩。”

馮斂臣靠在門框上看她,突然說:“不然我回來吧,在附近重新找個工作?”

奶奶說:“彆沒出息,人家年輕人都去大城市的,你都打拚這麼多年,怎麼還往會跑?”

馮斂臣走過去,握了握她的手。

她又說:“也不是不讓你回,要是壓力太大了,就回家來,還能沒口飯吃嗎?反正奶奶這點積蓄,還有這個房子,一點都不留給你爸,以後都是你的。”

*

周一上班,馮斂臣泊完車,在負二層等電梯時跟譚皓陽和江一眠撞個正著。

江一眠抱著譚皓陽的胳膊,有說有笑地過來,看見他便給了個炫耀的白眼。

馮斂臣總不能再退回去,這時電梯也到了,三人一起進去,到一樓的時候門打開了,原本外面有兩三員工,看見裡面站著譚皓陽,拿不準這位準董事長的作風,最後還是都沒進來。

江一眠道:“皓陽,不然你規劃個高管通道得了,省得什麼人都能跟你搭一趟電梯。”

譚皓陽喜歡他的無知,無知有時候顯得可愛,但是實在沒腦子的話,他卻又不想接。

江一眠自討沒趣,神情有點窘迫。馮斂臣裝聾作啞,到了樓層就出去了。

意外的是譚仕章已經待在辦公室,他這天難得露面。

“晚上跟人吃飯,你訂個合適的地方。”

“好,您要跟誰吃飯?什麼檔次?”

“黃大鈞。”

馮斂臣看向他:“那要高檔一點的?”

譚仕章靠在窗邊:“都行,你看著辦。”

黃大鈞是譚氏集團的元老級人物,往前推五十年,他還在鳳翔金行做學徒,是跟譚儒一起學手藝的師兄弟。兩人相交幾十年,黃大鈞在譚氏發家的過程中功不可沒。

如今他是公司大股東之一,更是董事會副主席,分量僅次於董事長。

馮斂臣訂了餐廳,一扭頭,譚仕章盯著樓下出神。

他發現馮斂臣的目光,向他招招手:“你認為,有什麼籌碼能說服黃大鈞嗎?”

馮斂臣如實道:“以黃董的地位,大概也難輕易被什麼籌碼打動。”

譚仕章“噢”了一聲:“如果是一個董事長的席位呢?”

馮斂臣呼吸微頓。

黃大鈞在集團有威望,位高權重,他要是真有奪權之意,以他的手段和人脈……譚氏集團雖然是家族企業,如果孫子自己沒能力守住,也沒有哪條法律規定,不能落到外人手裡。

但譚仕章漫不經心說出這話就叫人驚心了,他這是什麼意思?

自己得不到,寧可把家族基業拱手讓人,也不讓譚皓陽好過?

多偏執極端的人,才會做得出這種事。

馮斂臣心頭一時掠過許多想法,影影綽綽,轉瞬即逝。

他嘴上隻說:“黃董多半——也不太會感興趣。”

譚仕

章表情不變:“你說說看。”

馮斂臣說:“一來,黃董和老譚董有一層師兄弟的情分,又是幾十年的合作夥伴,不至於臨了做出這種背信棄義的事。二來,黃董已經年近古稀,也到了安享天倫的年紀了,說句不好聽的,勞心勞力,當個幾年董事長,又有什麼意義呢?”

譚仕章道:“他可以為兒孫計。”

馮斂臣說:“黃董的兒子是學純藝術的,常年在國外辦展,已經小有名氣,他有自己的事業,未必喜歡回國當個企業家。再往下隻有一個孫女,剛剛大學畢業,經驗和資曆都還淺。”

這是委婉的說辭,經驗和資曆這些,過幾年都可以積累起來。但是還有句不能明說的,譚儒和黃大鈞都有他們這輩人的共同點——思想保守,大男子主義,默認女兒不繼承家業。

譚仕章說:“馮助,你這是事事洞察呀。”

馮斂臣說:“您就不要開我玩笑了。”

他能聽說的這些,譚仕章當然了解更多。但馮斂臣暫時並不清楚譚仕章作何打算。

就像打牌,每個人都有握在手裡的底牌,沒有哪個玩家會把自己的王炸隨便示人。

馮斂臣手裡其實也掌握著一點這樣的東西。

非同小可,不能輕易拿出來的東西。

譚仕章示意沒事了,這時外面有人敲門。他揚聲:“進。”

進來的是設計部部長Jessica,她過來遞交部門人員崗位調整計劃:“仕章總,您也知道Kevin離職有一段時間,目前看來,祁康是最適合補他崗位的人選,跟您請示一下。”

譚仕章接過表格和一遝履曆,隨手翻翻:“知道了。”

他拔開筆帽,簽上自己的名字,但是申請表不止一張。

譚仕章翻到下面,掀了一下眼皮:“又是這個江一眠。”

Jessica解釋:“如果Kevin的設計項目交給祁康,祁康原來的工作內容也要有人接手,所以我推薦讓小江來。他是個有潛力的新人,過往表現也算可圈可點,您覺得有沒有問題?”

譚仕章說:“這個江一眠有什麼作品成果?拿來我看。”

Jessica本以為他不會關心這種小事:“他還比較年輕。不過,學習能力很強……”

比較年輕的潛台詞是沒有成熟的作品,學習能力強則是張萬金油的空頭支票。

“那就是什麼都沒有。”譚仕章不鹹不淡地說,把文件夾合上,“什麼都沒有的小角色,你就不要一下給他太多,才不配位,不是好事,撐死他還來不及。我們部門沒有其他助理了?哪個不夠頂上來?就算沒有,下面子公司的設計部也沒人了?不能借調來總部?”

“但……”

“但是什麼?”

Jessica賠笑:“沒什麼,那回頭還是問問子公司,看有沒有合適的人推薦上來。”

江一眠當然不是最佳人選,不如說,以他的資曆,排也是排在最末那個。她硬抬江一眠,無非因為暗中知道他和譚皓陽的關係,但又不能明著跟譚仕章對著乾,隻能設法兩頭討巧。

還要照顧到江一眠本身的情緒——就一個名額,給他身邊認識的同事,不給他,他心裡怎麼會平衡?他不平衡,在譚皓陽面前說三道四,大家面子上好看嗎?

這時馮斂臣開口:“吳蕾呢?她不是能力還不錯麼?”

Jessica覺得他多事:“那她的資曆也一樣淺了點……”

譚仕章卻被提醒了:“哦,吳蕾。意大利留學回來的那個?”

他沉吟,馮斂臣上前,附耳幾句。

譚仕章當真點頭:“那可以。就她吧。”

Jessica抿了抿嘴,換副笑容:“好的,仕章總,沒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