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來政商挨上都低調。彆說婚姻,就算直係子孫從中心脫出去做買賣,也隻會在市面上留下些真假摻半的琢磨。這圈子對外面來說,曆來蒙著層影,能厘清來路摸透門道的,那是能耐,說明你有些斤兩;要是摸不透,說明你不過是門外的二百五。拿著門戶招搖過市的是蠢貨,向來隻有下向上自報家門的,沒有上向下交代來曆的。
從香港過來的勞斯萊斯在向宅停了一個上午,至中午十二點前,位於三樓的書房終於的有了動靜,門開,向聯喬扶著電動輪椅,送商檠業出門。
婚禮需低調,這是雙方在上午達成的共識。
商檠業有為女兒鋪張的能力,卻不能不顧及商家維持了幾十年的立身原則和布局。港島政壇不缺商家身影,正因此,商家才更不該也不能在北進上有大張旗鼓意味明確的一步——說到底,姻親與營私挨得太近,有幾顆心肯信這背景下的愛情故事?何況向聯喬門生遍地,向丘成也有自己的仕途要走。
“你跟你父親越來越像了。”向聯喬說,想到故去已久的老友,雙眼裡有了短暫的恍惚,又似乎為他感到一絲欣慰。
向聯喬記得商伯英提起自己二兒子時總很頭痛。
誰能想到呢,一個因為兄長意外身亡而不得不臨危受命的紈絝公子,氣質裡寫滿惹是生非,臉上寫滿不情願,竟會是真正的舵手。敢舍能舍,敢斷能斷,對己對外都隻奉行唯一一套標準:讓這艘巨船繼續開下去。
商檠業沉默須臾,最終說:“坐在同一個位子上的人最終總是相像的。”
向聯喬笑了笑:“不。我沒想過在我的有生之年,能看到他們走到這一步。”
他所想過的最好結局,也無非是低調地領個證,等他百年之後再補儀式——還能補嗎?他有時候著急自己活太久了。
商檠業愣了愣,反應過來向聯喬是在說他仁慈。
偌大的中庭風聲寂寂,柚子花的花香溢滿了空間。
向聯喬送他到車邊,承諾:“斐然這邊,我會跟他說。”
-
香港深水灣。
應隱即將前往歐洲開啟電影節之旅,忙得焦頭爛額之際,難得抽了兩天時間在香港陪溫有宜,正遇商明寶在家。
上次向斐然來做客,住了兩夜,被他們抓著打了好幾圈麻將。幾人裡明羨麻將癮最重,但柯嶼和商邵牌技好。向斐然沒玩過,現學。明羨用最言簡意賅的方式給他講了一遍規則,“明白了嗎?”
向斐然點頭。
“真明白了?”明羨不確定地問。
見她是真的擔憂,向斐然沒有說這規則沒難度,而是稍點了下頭:“應該。”
明羨:“放心,你是客人,我們都會讓你。”
向斐然思考了一下:“怎麼讓?”
“給你喂牌,或者你放衝時不胡你咯。”明羨眨眨眼。
學到了。好像不是牌技,是人情世故。
商明寶站在一邊,接收到
向斐然的目光,將耳朵湊過去。她以為他會問輸光了怎麼辦,正想豪氣萬丈地說你的牌資本公主全包了,接著便聽到向斐然淡定地低聲問:“你需要我先討好誰?”
商明寶:“……”
這台麻將機是洗發牌一體的,第一副牌剛發好,向斐然剛翻開立起,還沒等身邊觀戰的商明寶和應隱看清楚,他就問:“起手就和的牌,是要繼續打,還是推牌?”
剛開始理牌的餘下三人:“?”
商明寶大驚失色:“等等,等等等等——不要衝動,詐和翻三倍。”
向斐然耐心十足,溫柔且無所謂地“嗯”了一聲:“那你幫我看看?”
幾個兄弟姐妹都意味深長此起彼伏的咳嗽起來,商明寶頂著壓力理了三秒牌,理完後臉也紅透了,強行若無其事地說:“真和了,天和。”
明羨心態很穩:“沒關係,新手保護期,手氣不錯。”
明卓委婉且好心地提醒:“向博看上去不像新手。”
向斐然確實是新手,因此這個夜晚讓所有人印象深刻,首先是明羨輸光了籌碼結算出局,接著是明卓,接著是柯嶼。
不得已,商邵和應隱也下了場,商明寶坐向斐然下家,場上局面莫名變成了應隱和商明寶此起彼落地“吃”、“碰”、“和了”、“自摸”,兩位男士則全程不動如山,一言不發、諱莫如深。
所有人:“……”
到底在較什麼勁……
商明羨終於忍無可忍揭竿而起:“不準打夫妻牌了!”
拜托這是打麻將不是“誰把老婆牌喂得最好”大比拚!
於是場面又變成了所有人輪番上場,就連對麻將毫無興趣每次都是被硬拉過去的商陸也沒逃過一劫。向斐然起先贏多少便會輸多少,直到明羨咬著牙心裡滴血地微笑說:“沒要緊的,向博,贏了的錢可以給babe買鞋子。”
一句話讓他醍醐灌頂,始終帶點遊離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略帶訝異的鬆動,好像在責怪自己怎麼早沒想到?
打麻將看牌技看演技也看手氣。不巧,他一個看一眼池子就能摸透上下牌路的新手,今天手氣
也剛好神擋殺神。
至午夜兩點鐘,牌廳裡哀鴻遍野。
向斐然推椅起身,聲線平穩:“今天手氣好,承讓。”
洗手時被商明寶推門進來,一本正經地說:“給你一個噩耗。”
向斐然衝刷在水流下的手一頓,眯眼:“三百多萬而已,總不至於不讓我娶你。”
商明寶笑趴在他身上:“不是啊,大姐說以後綺邐的牌廳你都禁止入內。”
向斐然也跟著笑了一笑,撈她在懷:“隻是手氣好。明天努努力,都輸回去?”
商明寶立刻搖頭成撥浪鼓:“才不要!留著給我買鞋子。”
確實,向斐然不得不承認,這個小遊戲比數獨更讓他放鬆和愉悅,同時還能給老婆買鞋子。
接了一陣吻才出去,廳裡已沒人,傭人沒
聽到召喚,尚未進來做打掃。商明寶在自己家裡自在得很,壓著他靠到牆上,雙手勾住他脖子:“今天是不是很累?”
先是從寧市驅車過來,又要單獨面對溫有宜和商檠業,接著又是兄弟姐妹們的追問調侃——很奇怪,沒人把他當成一個初次登門的客人,相處之間不見客氣和生疏,反有股水到渠成的鬆弛。但商明寶了解他,再怎麼鬆弛從容,應付這麼多人也該累了。
向斐然想也未想:“不累。”
“你可以在我面前長長地鬆一口氣的。”商明寶相當善解人意。
向斐然失笑了一下:“不至於,他們一直在聊你。”
隻要是聊你,耳朵裡聽的、眼睛裡看的、嘴裡說的都有關於你,就不會感到疲於應付,也不感到厭煩和累。
商明寶噘了一下嘴:“二姐真是的,那麼丟臉的照片……”
海膽頭商明寶是商明卓的限定珍藏,雖然家裡人都看過且印象深刻,但被商明卓拿出來又展示一遍時,偌大的客廳裡還是爆發出了大笑。商明卓也仍然重複了一遍那句複述過數十次的句子:“她說‘猴賽雷啊二姐!babe也是今天實驗的一部份嗎?’”
亮著照片的手機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向斐然的手上,他勾著唇角,看著畫面裡頭發炸起如蒲公英、臉色茫然又帶笑的商明寶,心裡第一次迫切地向上天祈求:快點結婚吧,不再等待,讓他擁有這麼可愛的她。
“很可愛。”向斐然撥開商明寶的發絲,“恨不得做實驗給你看的那個人是我。”
商明寶把臉埋進他頸窩,熱度擋不住:“植物學做什麼實驗呀?”
“不會把你炸成蒲公英的實驗。”
“……”
想到什麼,皺起鼻尖:“不對,那個時候的你肯定懶得搭理我。”
向斐然認真思考了一下初中時候自己的德行,發現反駁不了:“你可以對我死纏爛打。”
“你想得美!”
“真的。”
“哦。”商明寶莫名變得酸溜溜的,“你的意思是,無論是誰,隻要對你死纏爛打就有用咯?”
“同年齡段的當然沒用,但鑒於你是還沒一米高的小朋友,我還是會……”
商明寶目不轉睛地等著他的下文。
“蹲下來跟你說早點回家。”
“……”
就不該有期待!
那天晚上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客臥,有讓人失去理智的魔力。
商明寶偷偷摸摸地從自己那邊偷渡過來,唇舌交融著,說了一百次的“等下就走”、“馬上就走”、“親完就走”,結果身上衣服越來越少。向斐然比她有理智,提醒她:“沒套。”
懷著離奇的思路,商明寶拉開了床頭櫃,赫然發現抽屜裡躺著一節三枚套子。
“……”
誰敢用……?
向斐然冷靜地將抽屜推上:“這是什麼考驗的一環嗎?”
事情怎麼發展到後來的,誰也
說不清。毫無阻礙密實相貼的感覺是如此鮮明,讓向斐然頭皮發麻,動用了所有的克製力。
他啞聲,微眯的眼神裡那點理智搖搖欲墜:“不能這樣。()”
他一邊勸哄一邊親人的時候總是很有蠱惑力,商明寶撐在他胸膛上,很乖地被他說服了,緩慢起身。
慢得讓人焦灼。被裹著抽離的過程,幼滑、熱度和緊實的觸感都到了骨髓裡,即將到頭時,商明寶失聲驚呼,驟然被按了回去——
向斐然閉上眼,翻身的同時親上她脆弱修長泛著象牙色的頸側,壓腿狠送。
不可思議,這麼漫長的交往中,這是他們第一次徹頭徹尾沒有任何阻隔地融入彼此。
亦是他第一次完完全全地留在了她的身體裡。
-
還以為斐然今天會一起過來。⊿()”應隱笑道,“明羨都準備好再跟他切磋了。”
商明寶回道:“他剛好有會,過兩天才回來。”
喝了一陣子茶後,她冷不丁問:“大嫂,結了婚以後,要每天叫老公嗎?”
應隱被問得嗆了一下:“看習慣?”
“那大嫂你呢?”
應隱想了想:“沒有每天叫。”
“那大哥不要求你嗎?”商明寶兩手疊著,身體卻越來越前傾,目光也越來越炯炯有神。
應隱莫名轉開了目光,聲音也含糊起來:“有時候要求。”
“什麼時候?”
“……”
還能是什麼時候!
應隱抿了一口茶,不動聲色地拿回主動權:“你問這個乾什麼?煩惱這個?”
商明寶點點頭。這煩惱跟兩個姐姐都說不著,隻有應隱能聊。
應隱笑起來:“順其自然就可以。你叫他斐然哥哥也很甜啊。”
商明寶兩手托腮:“是叫順口了,所以前幾天當著他同事的面……”
很想他,於是就去研究所找他了。向斐然正有會,隻在走廊上跟她說了幾句,見沒人,點到為止地抱了一下,在她耳邊低聲,“去宿舍等,很快。”
商明寶應聲,目送他回實驗室,想起什麼,叫一聲:“斐然哥哥!那個……”
隔壁實驗室,那位姓賀的研究員正和博士生出門來,腳步明顯停了一停,神色複雜。怎麼說呢,雖然都知道向博好事將近,但他高冷禁欲的形象根深蒂固,所裡人都很難將他和男女之事聯係在一起。驟然聽到一聲又甜又嗲的“斐然哥哥”,就連正經如賀研究員也很難維持住表情管理。
後來事情就不太受商明寶控製了,總之整所都知道一天講不了三句話的向博在彆人那裡是“斐然哥哥”,震撼力不亞於當年看到他上綜藝裝啞巴。
開大組會時,向斐然往往是最讓學生聞風喪膽的那一個,也不激烈,淡淡一句“所以?”就能把人問到汗流浹背。此事一出,名為【願來生沒有博士】的小群裡,冷不丁有人問:
「明天組會,一句“斐然哥哥”可以獲得法外開恩
() 嗎?」
獲得一連串刷屏的:
「?」
「又瘋了一個」
「好問題(打開裹屍袋」
「不錯,果然是博士生該有的精神狀態」
向博到底是個名人,不知哪個小內奸把這句聊天記錄單獨截了發網上,廣大網友表示又磕到了。
商明寶講完來龍去脈,臉也紅了:“哪怕當時叫的是‘老公’,也不會有這麼多事……”
也有道理,老公畢竟是身份稱呼。
應隱設身處地地想了下當著商邵下屬面叫老公和叫阿邵哥哥的區彆,立刻便懂了,出主意:“那你就從現在開始訓練自己叫老公,叫多了也就改口了。”
商明寶臉更紅了,嘟噥道:“我是這麼想的……”
也是這麼試的。為了盯「Ming」的第三家店開業,她最近都在澳門住著,靠視頻和電話跟向斐然聯絡。那天一接電話,一聲“老公”直接讓對面沉默了五秒。
向斐然暗著眸,問得很含蓄:“想我了?”
商明寶差點被他帶偏,穩了穩心神後才立誓:“不能再叫你斐然哥哥了,從現在開始改口。”
向斐然由著她,掛上藍牙耳機,一邊改論文一邊聽她的聲音,雖然面不改色的,下批注時到底走了神。
商明寶每句話每個問題前面都刻意加上一個“老公”的前綴,發微信也是。改口了一天,自覺成果頗豐,晚上回酒店,還沒意識到什麼便被人抱吻在了玄關櫃上。
“怎麼突然過來?”她還搞不清狀況,腰線軟在他熟練撫弄的掌下。
“你說呢?”
向斐然很壞,撥通了電話,把連著自己手機的藍牙耳機塞進了商明寶耳朵裡,要她從電波裡聽自己喘息和叫老公的聲音。
從耳機裡聽自己這樣不堪的動靜,有種直觀無礙的恥感和陌生感。
“不許再叫了,很分心。”
商明寶哼聲破碎地抗議:“我又不是一整天都在你耳邊講話。”
“會想。”
商明寶不受控地“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從鼻尖哼出來的還是被撞出來的。
“那你……”商明寶有進步,在這種時候也艱難地維持了大腦的運轉,“多聽聽就習慣了,就好了。”
屋子裡很冷,向斐然的肌肉皮膚上卻滿是汗,鮮明沉沉地哼笑了一聲,很乾脆地說:“忍不過去。”
……
“總之……”商明寶可沒面皮說這麼細,“雖然是這麼計劃的,但實行得不太成功。”
這似乎是個無解的問題,解決不了那就暫時不解決好了,明寶轉而問:“大嫂,結婚前和結婚後,有什麼區彆嗎?”
應隱自己都剛成婚沒半年呢,但對商明寶的每一問,她都認真思索後才給出答複:“沒有什麼區彆,但你們不一樣。我跟你大哥從認識到結婚隻用了一年,但你們已經走過十年了。”她笑了笑,“我反而要跟你請教呢,愛一個人這麼久,是什麼感
覺?”
商明寶鼓了一下腮:“我不告訴你,十年後你會有自己的答案的。”
待晚飯間,商檠業現身,如常地用了餐後,讓商明寶陪他在林地間散步。
他今天去見了向聯喬的事沒人知道,雖然已有了決斷,但要開口卻不知道該如何提起。
“婚禮,你想怎麼辦?”商檠業最終沒有用開場白。
“還沒想。”商明寶回道,“但首先不要大哥那樣的婚禮!”
“不要?”商檠業愣了一下,“我聽明卓說,你在你大哥婚禮上哭得沒完沒了。”
什麼叫沒完沒了啊……
商邵和應隱的婚禮是極致夢幻的世紀婚禮,全球顯貴濟濟一堂,整場婚禮所用資費過億——不包括應隱的禮服和珠寶。為了這場儀式,明羨的春坎角綺邐拿出了一整層來改頭換面,現場的每一處細節都華麗完美,直到現在還在被媒體和網友津津樂道。
“哭是因為感動,”商明寶正色回,“覺得大哥大嫂、小哥哥和柯老師,我和斐然哥哥都不容易。”
雖然很想跟向斐然一起出席大哥的婚禮,但那樣的場合彆說他了,沒有人會自在,何況那時他還用拐杖呢,平白給他找罪受。
“你不想要一個這樣的婚禮?”商檠業不動聲色地問。
“如果我是花童的年紀,我會想要,現在不想了。”商明寶由衷說,“大哥是繼承人,這場戲不得不做,不得不弄一個這樣的場面。我想更自在一點。”說到這裡,她莞爾:“而且,我和斐然哥哥也不方便這樣鋪張浪費。”
不需要商檠業鋪墊,她自己都已想透看透點透。
“爸爸不會委屈你。”商檠業給出斬釘截鐵的承諾。
他要給她女兒上億的禮服,上億的珠寶,以補全一千位賓客所不能受邀而缺席的目光。
“我不覺得爸爸會委屈我,我也不覺得沒有那樣的婚禮就是委屈。”商明寶安靜地想了會兒,“爸爸,我小時候最喜歡蓬蓬裙蛋糕裙,一條裙子上面的釘珠越多越好,最好重得我都拎不起來。但是我現在出席活動,隻穿最簡潔的款式和材料。也許我變了,”她抬起眼眸,月光下熠熠明亮,“在我的重要時刻,鄭重,勝過隆重。”
“鄭重,勝過隆重。”商檠業重複了一遍。
商明寶點點頭,忽而道:“我得走了。”
商檠業回頭望,總共沒走出一百米,不太樂意地問:“去哪?”
商明寶賣乖地露齒笑,答案不言自明——她要去找向斐然。
商檠業嫉妒不滿的心情達到巔峰:“……你昨天才回家。”
“誰讓你跟我聊婚禮的。”商明寶反過來怪他,背著手倒退著走了兩步,笑眯眯地說:“爸爸也彆想著給我定做什麼禮服,萬一媽咪又去找Jacob那老頭,你又要氣死。”
那意大利老頭操刀了應隱的主紗設計,眾人都驚奇於這位國寶級設計師是怎麼被溫有宜請動的,一來二去,一些陳年舊醋又被翻了出來。
代入感太強,商檠業已經提前動起氣來,商明寶卻已然走到了林地入口,在淡藍色的透亮月光下揮揮手:“而且我的婚紗早就已經選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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