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聯合國總部每天會議不斷,這個月正中,人與生物圈計劃將有一場青年領導力論壇在此召開,議程第二天的主旨演講,將由一個中國青年學者發布。
在去紐約前,向斐然到山裡陪向聯喬住了一個周末。
慢性病折磨了他這麼多年,但他沒怎麼變,還是那樣的儒雅氣質,目光不見渾濁。隻是他從一件筆挺的西裝變成了一件洗淨了忘記晾曬的襯衣了,消瘦地掛在輪椅上,褶皺曳著皮肉。
天氣很好,六月份了,已入夏,向斐然推著輪椅陪向聯喬在院子裡曬太陽,相思樹的樹影陰涼涼地庇著他們。
他等著向聯喬問他關於「微山生命」的問題,質問也好,疑問也好。但向聯喬隻問他:“開心嗎?”
不問初衷,不問緣由,不問今後,隻問走在這條路上的他,開心嗎?
向斐然默了兩秒:“堅持下來就會開心。”
向聯喬點點頭,手掌摩挲著輪椅扶手上的黑色皮革:“你一直很知道自己要什麼。”
信任他,知道他已走出向微山的掌控,選擇回去也定是出於自願。至於是自願什麼,自願回到第一理想,自願重新擁抱名利,還是自願以他媽媽的名義去拿回一些東西,向聯喬不問。
頭點著點著便想打盹了。
不知睡沒睡著,忽地想起來,又說:“明寶這個小姑娘,怎麼也不來看我了。”
“她回紐約了,在忙自己的事業。”向斐然扶著他的肩膀,“等她下次回國,我帶她來看你。”
向聯喬遲疑地轉過臉,輕緩地問:“又回紐約啦?”
“她的客戶群在北美,從北美起步更順利。”
地上落滿了洋蒲桃,爛熟了沒人摘,從枝頭沉重落在堅實泥地上,漸漸地糜爛了。
向聯喬看著那些爛至透明的果肉,算了算日子,“第六年了?”
“嗯。”
向聯喬一輩子跟宏大敘事地緣政治打交道,此時竟覺得看不透這些小情小愛。覺得愛得深的,卻總在分離,覺得緣分如蛛絲,當斷了,卻又頑強地連著。
“她還會來看我嗎?”向聯喬閉上眼,聲音是從喉嚨裡含混地滾出的,生長出老年斑的臉被太陽曬得紅了。
向斐然推他回房間,說:“會的,今年過年,請她來做客好嗎?”
向聯喬臉上皺紋隨著微笑而鬆動舒展。
蘭姨的兩鬢夾生了好多白發,忘記下山去染了。幫向斐然收拾行李時,憶起過去說:“那年你去美國上學,行李箱裡隻有衝鋒衣,我還嫌占地方呢,現在好了,這些西裝更難伺候。”
量體裁衣的黑色西服用防塵袋裝著,到了地方還得熨。
“你不如老先生,到哪兒都有助理秘書的,得懂照顧自己。”
蘭姨說著,挽著西服背過身去,眨了眨進沙的眼。
雖然誰人都不說,懷著吉利的念想,但總覺能看到路的儘頭了。
向斐然將一個中等容
量的登山包掛上肩膀,手裡挽著一件黑色內膽,將蘭姨幫他整理好的行李箱推出樓。
這次去紐約有很多個行程,除了聯合國的主旨演講外,落地後便是腕表品牌的公益晚宴。
自商明寶去紐約後,他還沒抽出時間過去,這次想給她驚喜,免於她期待等待的時刻,因而向斐然特意瞞了她。
落地紐約,一切記憶清晰撲面,想到哪一年他在這裡接機,其實隻是分開了一個月而已,但商明寶從通道出來,是奔跑著跳高到他懷裡的。
她很輕盈,被他單手托抱住,另一手竟還有餘裕去接住要滑走的行李箱。
腕表品牌的公關在到達大廳的出口接機,接上人後,直奔酒店。
這場公益晚宴不需要向斐然做什麼,他跟其他人一樣都是受邀出席,或許會被品牌高層介紹給合作夥伴和高級客戶們,簡單應付兩句。
車子至下榻酒店,辦理入住後,向斐然換上西服,打上領帶,給商明寶發了條信息:「在紐約」
他不常參加這種宴會。
參加得最多的,是學術會議和各個教授的自助餐會,相對舒適鬆弛,且在自己熟悉的社交圈層裡,雖然避免不了白人smalltalk,但他簡練慣了,倒不為此所困,在旁聽彆人討論的過程中,偶爾也能得到些受益匪淺的觀點和判斷。
由貴婦人、新貴富豪名流及時尚圈人士所組成的晚宴,向斐然還是第一次來。
他對他們有充分的認知,會關心非洲的貧困兒童和戰亂,但對紐約地下鐵有成群老鼠一事斬釘截鐵認定為是都市傳說,會關心全球氣候變暖和環保,並乘坐單程碳排放量二十噸的私人飛機前往海島上共同商議如何抑製全球水位變高。
宴會廳冷氣襲人,獨特的香氣由現場新鮮的花材共同馥鬱出來。
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看到商明寶的。
她來得比他早,背對他站著,在一小簇人的側中心位。站在她左手邊的是一個高大的男性,在她右手邊的則是一個白人貴婦。
許久沒見到的人,忽然降臨在面前,向斐然的腳步一時沒有靠近,而是久久地、眷戀地看著她的背影。
交往六年,她生活裡的宴會他從未參加過,不知道她的這一面是如何,那些華麗彆致的高級禮服被她穿著在身,穿行在水晶燈輝下的影子,是否會如花影臨照波光湖面。
商明寶今天的禮服是黑色緞面,挖肩的款式,環一道小立領,修長的小魚尾在地面微微拖拽。她有分寸,不會在這些場合爭芳鬥豔,寧願將自己收拾得低調些。但硬件在這,身高體態都是最完美的,頭發在顱頂不過束了個簡單的髻罷了,便顯得亭亭玉立。
在見到她之前,向斐然對這場宴會的所有波瀾僅限於厭煩,在見到她之後,心跳劇烈起來。
他的小女孩,熟悉又莫名覺得遙遠的一道側影,端著香檳杯笑談從容的模樣迷人,且陌生。
他好像隻占了她人生很小的一個圈,所以在交往六年後,還能看到她新的
一面。
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出現在她面前,怕過於驚喜讓她驚乍失態失了體面。
想到這一點,那絲名為緊張的情緒攀上了向斐然的喉結和指尖,他下意識地將手指扣進領帶結,稍鬆了鬆。
“……當然,我很相信glory的品牌會在第五大道立足,要知道我的眼光。”
隨著腳步的靠近,被刻意壓低營造出的優雅語調也逐漸清晰了起來。
會心得體的笑意,小小的一陣稱讚,貴婦人將手攬在了商明寶的肩膀上。
“說起來也真是了不起,為了找到最好的寶石,而不是從印度人和俄羅斯人手上挑選尾貨,她在礦區一待就是那麼久,在斯裡蘭卡的事情我真不敢回想。?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向斐然的腳步頓住,一時沒有明白這句話裡的意思——
斯裡蘭卡發生了什麼?
下一秒他就明白了。
Wendy搖了搖頭,“說真的,要不是An出手及時,我的寶貝可能就得永遠交代在那裡了。”
她親昵地管商明寶叫寶貝,還想認她做契女——雖然她隻比她大了不到二十歲。
說完後,富有優雅魅力的面容轉過去對著商明寶:“honey,但願你現在已經不再做噩夢了——”面向眾人,同情憐惜地說:“她做了連續幾個月的噩夢。”
所有的售賣,本質是售賣故事。一個動人的故事對於兜售新品牌是必須的,Wendy不愧是上東區午餐會的社交女王,語氣、笑容和停頓都如同預先演練過般的精準。
商明寶由著她添油加醋地講述這個富有東方冒險色彩的故事,在需要她附和時給予肯定。
“至於An——她的英雄。”Wendy用無與倫比的讚歎語氣說。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跟著一起轉向商明寶身邊的那個男人時,向斐然狹窄的視線裡也終於肯分一點到旁邊。
伍柏延笑了笑,描述當時的情景,雖然語句簡單,但還是驚起了現場的一陣驚心動魄:
“當時有兩個人,一個拿磚塊,一個拿了什麼棍子。我隻慶幸我那段時間一直守在她身邊,才能及時趕到。”
不知誰說:“我喜歡這個英雄救美的故事。”
侍應生經過,向斐然從他的托盤裡端下一杯酒,不知道是什麼調製的雞尾酒,有什麼味道什麼香氣,向斐然一飲而儘,冰冷的液體順著喉線劃入身體,隨後帶來的灼痛太強烈了,在他五臟六腑裡燒起來。
這樣的宴會,不該用這麼烈的酒。
原來他想保護的人,已經遇過了襲,有了生命危險,但他一無所知,連被告知都是從這樣的旁聽中。
說什麼要保護她。
向斐然,你很可笑。
轉身要走的腳步,被隨之而來的品牌高管絆住了,他沒看出向斐然的異常,要為他介紹品牌的重要客戶,也是他們每年環保公益拍賣會上最為闊綽、關心瀕危物種的客人之一。
本來就沒幾步距離,品牌
方一現身,那一小簇人的交談也適時停了下來,微笑地等著他們靠近。
侍應生多機靈,不動聲色地上前,以確保每位貴賓在這樣的場合上沒有端著一杯沾染口紅印的空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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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明寶從托盤上換了杯新酒,目光瞥過,酒杯徑直掉在地上。
向斐然?
地毯厚實,玻璃杯不碎,不過是咚的一聲,酒液弄臟她的裙擺。
那麼失儀的舉動,剛剛還風趣高雅的氛圍頓時冷了一秒,Wendy的臉也有點僵,不知道這個從不出錯的小姑娘今天怎麼會犯如此毛躁的錯誤。
眾目睽睽的注視之下,商明寶彎腰低頸被侍應生整理裙擺,牛奶色的耳廓和頸項染上紅。
向斐然將她的局促看在眼裡。
他還是給她添了不必要的麻煩。
一點小風波很快被處理好,品牌方向他們介紹,這是來自中國的青年植物學家,聯合國相關項目的顧問,品牌未來五年“發現·珍惜”計劃的顧問大使。
伍柏延站商明寶很近,目光與她的自同一個方向出發,經過距離抵達在向斐然的臉上。
沒有人認識向斐然,也沒有人知道他和商明寶的關係。
他是她的陌生人,局外人。
因為品牌的鄭重介紹,在場人誤以為向斐然是中國名利場當紅的明星學者,Wendy從從容容地打著補丁,對商明寶笑道:“還以為你跟向先生認識,反應這麼驚喜。”
商明寶動了動唇,想說,但沒斟酌好措辭。向斐然卻平淡地先出了聲:“初次見面,很榮幸。”
他頷首致意,目光從她臉上移開。
“glory好像不是很舒服,”Wendy沒發現商明寶的異常,但認為她剛剛丟臉,有離開的必要,便意味明確地對伍柏延說:“你扶她出去透透風吧。”
商明寶一邊走,一邊哆哆嗦嗦地打開晚宴包,視線已經很模糊了,看不清鎖扣,好不容易擰開後,掏出手機,看到向斐然給她的信息。
第一條他告訴她他在紐約了。
第二條他發了這個酒店的定位。
第三條,他說,「很想你,寶貝,晚上能見到你嗎?」
在通往花園的入口等到了向斐然。
她知道的,他一定忍受不了這種無聊又浪費生命的場合,會迫不及待地出來透氣。
見到他,她還沒說話眼圈就紅了。
向斐然失笑了一下:“彆這樣,babe。”
他越過了她,問禮賓台後的服務生要了支煙。在點煙的那兩秒中,他岑寂的雙眼被火光照亮,又好像什麼也沒被照亮。
“斐然哥哥,你聽我解釋。”商明寶抿了下唇,追上去。
向斐然夾著煙的那隻手比了一下,目光溫柔地看著她,“你今天很漂亮。”
商明寶深吸了一口氣:“我隻是受邀參加了這個宴會,隻是剛好伍柏延也有邀請函,這個圈子就是這麼小。你彆不高興,我解釋完了。”
向斐然夾著煙,用一種很陌生的目光看著她:“如果你僅僅隻是擔心我在意這個,你不會那麼失態。商明寶,你遠比你自己想象的厲害得多。告訴我,看到我的那一秒,你心裡掠過的是驚喜,還是驚恐?”
商明寶捏緊了攏在身前的披肩。
“你都聽到了是嗎,我心裡掠過的不是驚喜也不是驚恐,我隻擔心你難過。”
向斐然面無表情:“是嗎,因為擔心我難過,所以你在斯裡蘭卡遇到危險也不告訴我?提前回了香港,告訴我水土不服,然後呢?你覺得這件事就這麼過了,翻篇了。”
“難道不是嗎?”商明寶皺著眉,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在意這個。
她也很害怕很恐懼,真正曆經危險的是她,此時此刻卻站在這裡被指責。
“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告訴你除了讓你擔心,讓你噓寒問暖幾句還有什麼彆的意義?”
“什麼叫彆的意義?”向斐然不明,“babe,我們在交往,我關心你的安危,你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卻瞞著我,我知道了會怎麼想?”
“可是告訴了你就是沒有用啊,”商明寶比他更不解,且有一種黑白倒錯的委屈:“你能給我請保安還是二十四小時守著我?我不想讓你無謂地分心分神,是我的錯嗎?”
她說的每個字都很在理,客觀地在理,連向斐然這麼聰明的人都找不到反駁的漏洞。
他隻能笑歎,心臟的隱痛中,有一種原來如此的被通知感:“告訴我有什麼用?你說得對。”
他也在問自己。他也找不到答案。
他想要保護一生的人,不僅不需要他保護,更覺得分享給他毫無意義,浪費口舌。
“斐然哥哥,我跟伍柏延真的沒什麼,”商明寶疲憊地說,“你可以不要吃他的醋嗎?”
“不是吃醋,babe。”向斐然頓了頓,面無表情的臉上布滿平靜,“我隻是想你,為什麼他找了你這麼多次,你一次都沒告訴過我。”
“他找我是他的事,關我什麼事關你什麼事呢?”商明寶兀地感到了一股無力的煩躁:“為什麼要讓他出現在我跟你的聊天裡?我們每天能聊的時間就已經那麼少了,為什麼還要浪費時間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告訴你除了讓你難受讓你在乎讓你懷疑,還有什麼用?斐然哥哥,我管得好我自己的心!”
“那你管好了嗎?”向斐然毫不折衷地問。
商明寶神情一愕,布滿了不敢置信:“你在懷疑什麼?你難道覺得我腳踏兩條船?覺得我變心了出軌了嗎?!”
氣極了的聲音哽咽而壓低,因為這偌大的花園還有彆人在抽煙,彆人在談心。
冷不丁手腕被向斐然扣住:“你沒有?如果你沒有,為什麼他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你身邊?你沒有,為什麼那些人對你們關係的看待是這麼親密?我請問你,商明寶,我身邊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你這個女朋友,你呢?你的家裡人,你高貴的社交圈,你的合作夥伴,有人知嗎?還是說——”
心底的鈍痛讓他失控地弄疼了她,像是要把她纖細的腕骨捏碎。
“還是說,”向斐然一字一句,“他們認為伍柏延才是你的……愛人呢?”
他沒有用男朋友這個稱謂,因為不配。不配他們六年的感情,不配他們從那年夏天就認定彼此的一眼萬年。
愛人。
把伍柏延的名字和這兩個字放在一起時,喉間的艱澀,眼眶的灼紅讓他難以置信。
但那麼隱秘,在花園藏匿於枝朵的燈光中,令商明寶看不穿。
商明寶亦痛得身體打擺,瞳孔因為濕潤而不可思議的明亮:“向斐然,被他纏上是我的錯嗎?我的地址是我給他的嗎?他沒有手沒有關係去打聽嗎?你要我怎麼做,要他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戳瞎自己的雙眼,還是從樓上跳下去?”
被伍柏延糾纏了一年無論如何也斬不斷躲不掉的崩潰疲憊煩躁在這一瞬間通通湧上心頭。
她試了,所有的好賴話都說儘,拉黑,不給好臉色,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但圈子的擁擠讓她沒辦法徹底躲開,伍柏延的窮追猛打讓她精疲力儘,她像是二十四小時給自己的心繃成了一件防彈衣。
“我說了一百遍我不喜歡他他不聽是要我找人殺了他還是剁了他腳?!”商明寶的情緒瀕臨崩潰,“我也很絕望我也很煩很無助,你要我怎麼樣?你自己呢?林犀喜歡你還不是被你招進來當你的博士生?我說過什麼嗎?她每天十幾個小時跟你相對,我有反問過你懷疑過你嗎?!”
向斐然感到錯愕混亂和匪夷所思:“你說什麼?什麼林犀喜歡我?你能清醒一點嗎,她他媽是我的學生!我是她的博導!”
“那又怎麼樣?向微山的第三個老婆以前不也是他的師妹在他的實驗室裡打下手,不還是結婚了嗎?!你敢說你不會跟你爸爸一樣嗎?!”
她說完這句話,彼此之間落入死一般的寂靜,隻剩下沉重的喘息。
“商明寶,你是這麼看我的。”
他緩緩的說,扣著她手腕的五指鬆開了。
“不是……”商明寶一把反拉住了他,低下頭,淩亂地理著頭緒,“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懷疑你和林犀,對不起……”
“我會找她談,如果是真的,我會安排她離開我的課題組,轉給彆的導師。”向斐然冷靜地說,“你呢?你能讓伍柏延離開你的生活你的人生嗎?是不能,還是不舍?真的就這麼難嗎,你的品牌,是他了解得多,還是我了解得多?你的理想,你的設計,你的熱愛,是他被你傾訴得更多,還是我?”
“他是Wendy的好朋友,Wendy是他介紹給我的,Wendy……她很重要,很有用,幫了我很多——斐然哥哥,你不能這麼懷疑我。”
商明寶呼吸不上來,大睜著的眼眶裡滑下眼淚,“我已經脫離我家裡的圈子來創業了,Wendy是我靠自己經營了六年的關係,她跟伍柏延認識得比我早,跟他走得近,這不關我的事……為什麼成了我的錯,我不能讓她跟伍柏延斷絕往來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也很受困擾,我拒絕得很明顯……”
“好啊,”向斐然徐徐地呼吸,扯鬆領帶,冰冷地看著她:“那你在我們之間留下期限的這件事,為什麼告訴了伍柏延而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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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商明寶懵住,像挨了一悶棍。
向斐然清晰地又問了一次:“你給我們這段交往設定了死線,為什麼告訴的是他,而不是我。是給他一個等的期限嗎?告訴他他有希望,他不會等太久?”
商明寶不敢置信,忘了否認,隻是循著本能,問出了致命的一問:“你怎麼知道的?”
煙已經燃到儘頭了,向斐然一口沒抽。煙蒂被他掐出了月牙般的甲印,他卻不知道,隻知道自己夾著那半截煙的指節在無法控製地發著抖。
“我怎麼知道的。”他冷白的臉上這次真的笑了,“對啊,我怎麼知道的?因為他跟你是一路人,是你的知己,所以他知道你的一切秘密一切打算,我是外人,隻負責被你通知——或者被他通知。你給我的期限是多少?到了嗎?現在忍心告訴我了嗎?”
“那時候他還沒有跟我表白,他是我的好朋友,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語無倫次的解釋,堅定迫切的語氣,卻充滿了一股無力。
明明,明明她說的是實話啊,怎麼會感到沒辦法證明自己?
她百口莫辯。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的本意,但一樁樁一件件如拚圖般拚在一起,成為一個恐怖的漩渦,吊詭的陷阱,醜陋的溝壑。她雖清白,卻無法自證清白。
“好朋友走到婚姻殿堂,也是你們這個圈子裡聯姻的常規路徑,是嗎?”向斐然殘忍地問,自己清晰,帶著冷哂:“商明寶,我自由的世界公民,沒想到你的人生也早就有了路徑依賴了,談一段走心的戀愛體驗生活,然後跟知根知底的好朋友結婚,先婚後愛。”
“我什麼時候要跟他聯姻了?”辯不明的委屈像一個又一個凶猛的浪,重重地打在她的身上,她難以呼吸,太陽穴嗡嗡地跳,“向斐然,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自說自話了?”
“在你和伍柏延離開的那一分鐘,你重要的合夥人向在場所有人宣布了你和他會結婚的消息。”
“不可能!”商明寶難堪得渾身發抖,爆出了生平最臟最臟的臟話,“Wendy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她怎麼會覺得我們要聯姻?她怎麼可能覺得我配得上伍柏延?”
Wendy,血統論的忠實擁護者,上東區的衛道士,門閥的守門員。她“glory”不過一個小小的工廠主女兒,為了跟獨生女爭家產而在紐約給貴婦們當寶石掮客,怎麼可能配得上Wendy眼裡在紐約紮根四代赫赫有名投資家的後代?
“那說明她不認為是聯姻,認為你們是愛的結合。夠了嗎?babe,你知道我愛你,就算你對我隻留兩分的愛也夠我為你舍生忘死,這是我一開始對你的承諾,是我求仁得仁。但是你現在——”
向斐然伸出手,像是想要撫摸她的臉。但他的愛
人距離他如此遙遠,他的手落了下來。
“……對我還有兩分的愛嗎?”
喀噠一聲,纖細的高跟鞋往後退了一步,商明寶勉力維持著搖搖欲墜的身體,努力定睛看著他:“我愛你,可是我覺得你好陌生啊。”
她喜歡的衝鋒衣少年,在綠影濃翠中戴著半指手套拋接一枚硬幣、冷酷卻從不裝腔的博士,不說廢話,即使騎自行車穿行紐約的風雪街角也自在從容的少年,變成了現在眼前這個穿西服打領帶,會遊刃有餘地穿梭在宴會廳上,與人敬酒碰杯,與人寒暄,與人虛與委蛇的男人。
會來參加這樣無聊的浪費他學術生命的宴會,聽他人的吹捧與歌頌,聽他人的廢話假話空話客套話,跟那些她從小到大就厭倦了看透了的人一樣,彬彬有禮,紳士周到,笑容嫻熟而商務。
那麼的……上流社會。
是的,這樣的他依然迷人,可是她覺得不認識他了。
“我愛你啊,”商明寶胡亂地抹了把眼淚,“可是你現在是什麼樣子?我最愛你的時候你願意給我什麼?你連我的夢想都不能陪我實現。你說你媽媽的悲劇,你受了多麼大的傷害和影響,我信,我通通信,我心疼你尊重你絕不逼你,我慢慢地放手慢慢地告訴自己沒有那麼愛你這一輩子不是非你不可——可是你呢?”
鼻腔被眼淚堵得無法呼吸,哭聲也像是咳嗽出來的。
“可是你為什麼可以這麼坦然地走進你爸爸的公司?你不是恨他嗎?為什麼面對我的結婚夢想你媽媽就可以是理由,面對幾百億的家產就不是了就可以放下就可以冰釋前嫌了?你讓我怎麼愛你?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認不認識你!”
向斐然不敢相信從她口中聽到了什麼,被痛苦灼紅的眼眶死死地盯著她:“我為什麼去向微山的公司?我為什麼去向微山的公司?”
他的每一次呼吸裡都是抖:“我為什麼去向微山的公司你不知道?如果不是為了你,不是因為你家裡——”
一股想要破壞一切的暴戾,驀然從商明寶壓抑了兩年的身體裡徹底宣泄了出來,她一把甩掉了向斐然的手——
“彆再找借口了!我不是你利欲熏心的借口!向斐然!難道你覺得我在乎這些錢嗎?如果我想要錢,我會跟你在一起嗎?如果我需要你帶給我高珠高定彆墅泳池,我會選擇你嗎?我喜歡你,是因為你是你,我跟你的愛根本不需要你用金錢來供奉!我們之間也從頭到尾都不需要你用獻祭自己的理想自己的靈魂來喂養!難道這麼多年,你一點都不了解我嗎?”
她涕泗橫流的臉令她看不清向斐然了。
她是那麼尊重他的痛他的過往,是那麼欽佩他脫離他父親的掌控的意誌力,交往六年,從不允許他送過於貴重的禮物,一塊石英石、一捧雪都被她欣喜珍藏,連酒店房費都要大姐配合她撒那麼漏洞百出的謊。還有生蟲子的醜蘋果,磨破鞋的山徑,黑雲壓城的流石灘……但在這潑天的現實和富貴面前,都顯得如浮雲般輕描淡寫了。
“我當不起你這麼冠冕堂皇沉重深情的借口。”商明寶心力交瘁,隻覺得所有一切都已面目全非,“去跟你媽媽的在天之靈說吧,如果你覺得你對得起她的話。”
萬箭穿心的痛中,向斐然閉了閉眼,扶住一側欄杆。
“是你和伍家的聯姻消息在先,我才試圖爭取。”他還在試圖理清今晚的這整場對話。
“如果你父親,如果你父母覺得一個植物所的博士,PI,傑青,我所有的履曆加起來,足夠打動他們,足夠配得上你這顆明珠,如果你覺得僅憑我自己給你愛,你覺得足夠,覺得被打動,而不是認為我給你的愛是幾個園丁、司機、管家、傭人就可以替代的,我願意……我願意把一切給你,而不是走進那家讓我每天覺得惡心的公司。”
他還是想要這顆明珠。
他還是想要在流石灘曾告訴過給媽媽的這個……寶貝。
明亮的,向斐然的寶貝。
他也想要放手,但他的父親沒有教會他愛,他的母親沒有教會他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