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1 / 1)

明寶斐然 三三娘 11886 字 2個月前

還是在年前了,從斯裡蘭卡回國後不久的一個周末,下午,被隔壁實驗室的博士生在珠寶品牌店裡碰到。

博士生婚事將近,是與未婚妻一起來挑選對戒的,碰到向斐然,打招呼的語氣裡熱情且帶著驚詫:“向博?”

向斐然是被珠寶顧問從VIP室送出來的,顧問還在溫柔地說著:“要是您實在吃不準的話,也可以跟您女朋友多旁敲側擊一下。一生僅此一枚的戒指,當然要是最喜歡的。”

博士生暫且舍了未婚妻,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八卦道:“你要跟嫂子求婚?”

向斐然很少會落入問題陷阱裡,意思是,他並不是那種彆人問了個問題他就會作答的人,尤其是在私事方面。但這次,他居然點了下頭,回答得全須全尾:“還沒準備好。”

顧問十指交扣在身前:“朱先生跟向先生認識?”

博士生姓朱,家底不薄,是這個品牌的在冊VIP,店裡幾名sales都認識他。

“認識,當然認識,我半個導師!”

顧問便開玩笑道:“向先生在我們這裡看了三個小時,朱先生您對我們品牌最熟悉了,一定要多跟向先生多提一提我們的好。”

寒暄幾句,向斐然離開門店,博士生問:“向博看了哪幾款?我看看他眼光。”

顧問從貴賓室裡拿出圖冊,“這個、這個、這個……”一本圖冊從頭翻到尾,“還有這個。”

調侃道:“向先生眼光很好,起先他說要選一枚求婚鑽戒,我給他推薦我們最暢銷的那款,他說他未婚妻不喜歡透明鑽。”

博士生心裡咋舌,心想原來向博這麼有錢?平時看他吃住都在植物園,不顯山不露水的,就一台六七十萬的車子,竟一看就是上百萬的戒指。難道所裡傳的他那些背景都是真的?不是說跟親爹關係不好嗎?

他未婚妻莫名有點來氣,擰他:“怎麼人家男朋友又是PI又有錢長得又帥的?”

沒誰能經得起這麼比,尤其是在延畢兩年的情況下。博士生面子上掛不住,咄咄:“我長得安全點怎麼了,讓你跟向博處你晚上能睡得著?你不天天查崗查死了?”

無論如何,托向斐然的福,他今天本來就想買個幾十萬的對戒的,不得不又刷了支腕表哄未婚妻開心。

看鑽戒成了向斐然那段時間周末固定的消遣,有時工作日的晚上,思路受堵,他也會驅車過去。說來很怪,看著看著,課題上一些想不通的問題也就豁然開朗了。

大約是在看戒指的那些時間裡,他是如此愉悅,整個人浸透在一股寧靜充盈的幸福感中,覺得人生無關隘,前路可期,一切都能柳暗花明。

商明寶雖然從沒提過,但向斐然知道她最心儀的是粉鑽。從年前看到開春,市面上夠格的品牌他都看了,拍賣行也關注了,終於選定了三款。

問題回到了他自己身上——夠嗆能買得起。

在向聯喬送給他的彆墅中,他坐了很久。

沒有經過打理的庭院原本雜草叢生,被他種了些植物後,漸漸有了豔麗形狀。他每周來一次,澆水施肥打枝,坐在院子裡抽一支煙。

在繚繞的煙霧中,向斐然勾勒出這個院子未來花境的模樣,腦子裡反複回響著向微山和伍柏延曾經對他說的話——

“她因為愛你而受劫。”

“你本來就不夠格的,你不會以為靠你一年不到百萬的年薪、上百萬的什麼……人才引進費?就能讓她開開心心地活吧?”

“你很好,是站在珠穆朗瑪峰尖上的人,可惜你喜歡的是月亮。”

婚姻不是兒戲,不是憑著愛就能一條道走到黑。當他還是個堅定的不婚主義者時,他可以無視彼此間經濟的鴻溝,秉著有幾分就通通花到她身上的樸素原則來行事。

在美國六年,他的各項收入加起來其實很可觀,但一分錢都沒存下,因為他自己物欲很小,也不需為了往後生活精打細算額,分手後的孑然一身可以隨便生、隨便死。

但當婚姻的念頭走進心裡時,向斐然不得不考慮更多。

商明寶有信托是一回事,他們會做非常清晰的婚前財產切割是一回事,他想儘可能提供出的生活又是另一回事。

那天下午,在庭院中坐到接近日落,向斐然覺得自己各方面都還沒逼到極限。

與聯合國的聯絡在美國時就開始了,當時在威斯康星的合作給他們留下了深刻印象,當項目需要在中國找到一名顧問專家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向斐然。

這項工作的報酬當然談不上豐厚,但能帶來名望。腕表品牌的公關找到他,也是因為聯合國的關係。

作為瑞士曆史最悠久的頂奢腕表品牌,他們從自然中汲取了許多靈感,也從花草、動物和海洋中誕生出一係列的經典作品,相關的環境保護公益計劃已經持續了三十年之久,向斐然會是他們新五年的此計劃代言人,與之相對的,他需要配合一係列的廣告紀錄片拍攝、講座、展覽及晚宴活動。

他清楚地知道,這些公關活動隻是品牌文化打造的一環,地球、植被、生物多樣性、他,都不過是花環上的點綴,一切的導向最終都隻落腳在一場又一場的晚宴上,在那裡他們風度翩翩而彬彬有禮地交談,盛讚地球之美,刷下一千萬的卡,帶回一支限量款的表。

自瑞士總部過來的公關在跟向斐然簽完合同後,如實說:“我們的計劃視野很高,一直是在全球範圍內選擇青年科學家的。你在美國時我們就一直觀察你了,中間也接洽過彆的科學工作者,但是……”

但是,個人形象雖然是他們參考條件的最後一條,但一旦出現了堪稱天塹的優勢,這一條就成了決定性的一條。

“說實話,我是抱著會被您拒絕,然後跟您打拉鋸戰、費儘口舌勸你的準備來的。”公關笑笑,“沒想到您會接受,cheers,我能交個好差了。”

所裡對他接了這麼多商業活動感到匪夷所思,起先也頗有擔憂,但鑒於他組裡人都認為他還是那個恪守儘職的他,

這點微詞也就暫且消失了。

有目共睹的是,向斐然從實驗室離開得越來越晚,回了宿舍後,燈也總是亮到淩晨兩點後。

幾個熟悉的副研和博導半開玩笑地說:“這麼拚,怎麼,年紀輕輕就想評院士啊?”

他們都勸他彆把自己用太狠。

-

向微山臨走前留下了一張卡,是「微山生命」全權限的門禁卡,可以進入所有部門和實驗室——連鄭奧都未曾享受過這份待遇。

第二天是向斐然的生日。

因為Wendy和一個好萊塢女星的造訪,商明寶陪她們在維港吃了晚飯後,才乘直升機匆匆趕到了寧市。

抵達植物園時已到了晚上八點,她這個春天因忙於創立品牌而焦頭爛額,未來得及顧上這個日子,還是被預先設置好的日曆待辦提醒的,因此她也沒有來得及準備什麼禮物或驚喜。

直升機飛過燈火浩瀚相連的城市群時,在回複Wendy短信的一連串飛吻emoji中,商明寶放下手機在膝間,在螺旋槳的聒噪風聲中,她是如此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聲——

好像,可以想象到沒有斐然哥哥的生活了。

那一瞬間的驚懼是如此強烈而痛入骨髓,並非是來自會失去向斐然的痛,而是來自她腦海中竟可以如此自然平靜地湧出這個念頭的痛。

暮春的最後一場冷空氣驟然來襲,宿舍樓下不似前幾次熱鬨。商明寶上了樓,在包裡翻找一番,才發現忘記帶鑰匙了,隻好敲門。

向斐然過來開了門,與她在玄關擁抱。

她身上很涼,讓這份擁抱也浸染了冷空氣。

“對不起,我來晚了。”

向斐然寬慰她:“不算晚。”

商明寶扶著他肩膀,踮腳在他唇邊親了親,老實交代道:“禮物也忘記準備了……”

向斐然勾起唇,像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不重要。”

在他呼吸間嗅到了些微酒味,商明寶問:“你喝酒了?”

“一點,寫論文有點困。”

念到博士的沒幾個不喝酒的,電腦邊永遠有一瓶剛喝了一半的威士忌,因為深夜敲代碼跑數據實在是太無聊,喝點酒就當自娛自樂了。

進了客廳,看到蛋糕還沒拆盒,旁邊堆著冰袋已經半化了。商明寶解開絲帶,發現裡面有張卡片,落款寫了課題組的四個人。

“林犀他們送的?”商明寶將這張卡片放到一旁,動手將蠟燭插上。

“嗯。”

“他們沒請你吃飯?”

“請了,沒空。”

商明寶抬起頭:“誰沒空?”

“都。”

她笑起來,撳下打火機,“斐然哥哥,過來許願。”

向斐然抬手關了燈,挨著她在沙發上坐下,等她將數字蠟燭點燃後,閉眼,雙手合十時有乾脆利落的一聲“啪”,而後下一秒,手便張開了,睜眼、吹蠟燭——

呼的一聲,火光滅了

,一氣嗬成。

一連串動作發生在電光石火間?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商明寶都懵了:“這就許好了?”

向斐然理所當然:“許好了。”

“就一秒?”

“太囉嗦的話神仙懶得聽。”

“……”

你以為神仙都跟你一樣。

向斐然拆開紙袋,將蛋糕刀取出,切開這個方方的、散發著茉莉香氣的淡奶油蛋糕。不知道他平時表現得是有多不近人情,組裡四人連送他生日蛋糕都要商量半天,戰戰兢兢唯恐他拒絕。

商明寶抿了一口蛋糕,問:“許的什麼願?”

“不敢說。”

“為什麼?”

“萬一不靈了。”

她忍不住笑:“哦……科學家也會迷信。”

向斐然斜她一眼,沾了一抹奶油抹過她鼻尖:“也不是第一次。”

超過力所能及範圍的事,隻有神明說了算,不求神明求什麼呢?馬克思也不是不行。

“還有呢?”

“有個小妹妹要動手術,跑去山裡做了早課求了符。”他漫不經心地說。

商明寶根本沒有往自己身上想,而是抿著蛋糕叉上的奶油,問:“哪個小妹妹?”

向斐然笑了笑,壁燈下的目光溫柔,沒有回答。

吃完蛋糕,商明寶想起來他沒吃飯,“我陪你出去吃一點?”

向斐然拉她在懷:“不用,食堂吃過了。”

得知她要陪完客戶才能過來後,他像往常一樣去食堂吃了晚飯。

這就是他的三十歲生日。

他不在乎年紀和生日,因為這個日子快樂的記憶太遠而不快樂的記憶又太多,所以他不怎麼過。過得最開心的一次,還是在紐約。商明寶真的對她那個直升機夜遊曼哈頓項目情有獨鐘,蒙著他眼睛把他拐到了直升機上。

那晚風很大,坐在艙門口俯瞰,曼島的燈海像梵高的漩渦。回到公寓,西蒙大概說了十幾個what,確認了一百八十遍他坐了直升機,最後充滿嫉妒地說,bro,我敢保證你到八十歲都還會拿出來說。

向斐然覺得西蒙的這句話不錯,為了八十歲還能把這個生日拿出來說,他決定努努力活到八十歲。

擁著側坐在他腿上的商明寶,將臉埋在她的頸窩裡,向斐然在她身體發膚的氣息中閉上眼:“結婚後,你想住在哪裡?”

他懷裡的身體定住了。

商明寶不確定她剛剛聽到了什麼,是否是自己癡心妄想了太久所以出現了……幻聽。

咕咚一聲,從靈魂的泥沼中冒出了一個氣泡,讓她整個人都戰栗。

她遲疑了很久,不敢置信地出聲:“斐然哥哥……”

“嗯?”

“你喝醉了嗎?”

向斐然悶出一聲笑:“沒有,當然沒有。”

“那……”

“香港,還是寧市?”向斐然又問了一遍。

商明寶骨縫裡

一陣一陣的抖,卻聲線自然地回答了他的問題:“寧市。”

“明天去看看房子?”

商明寶轉過臉,眼眶濕潤:“你知不知道這個不能亂開玩笑的?”

向斐然掌心貼合她的臉頰:“我知道——這不是求婚。”

“那是什麼?”

“想清楚了,就告訴你。”

商明寶抬手掩住唇,眼淚劃了下來,滲過她的指縫,“為什麼?”她是如此不敢置信,以為這輩子都等不來這個答案。

向斐然失笑了一下,替她抹去腮邊一顆接一顆的淚:“這麼驚訝?”

商明寶搖著頭,“不是……你……”

她頓了頓,小心問:“你要不要再想想?”

向斐然怔了一下,臉上雖然還是微笑的,眉心卻細微蹙起:“再想想?”

商明寶結結巴巴地說:“我的意思是,你再仔細考慮一下……彆衝動,彆、彆強迫自己。”

向斐然抿住唇,兩側唇角往上抬了抬,與昏芒中安靜地注視著她:“babe,為什麼你看上去這麼害怕?”

商明寶愣住,本能地說:“我沒有。”

向斐然握住她的一雙掌尖,近在咫尺的眼神是那麼深。

“你……”

他沒再說下去。

你看上去很抗拒。

他沒再說下去,唯恐點明了她,唯恐她對他最後殘存的愛也被這道風吹散,露出底下所剩無幾的貧瘠。

向斐然不再說話,隻專注地吻她。

他今天有些急躁,動作漸漸染上粗暴、迫切,沉默間,呼吸裡浸滿了無法排解的絕望,好像是在一個黑暗隧道裡徒勞。

聽到他問,能不能摘了套留在裡面時,商明寶汗涔涔的身體僵住不動了。她沒有拒絕,不知道是同意,還是呆住了。但向斐然摸了摸她的臉,無聲地笑了一下:“商明寶,你是自由的。”

他像往常一樣,將杜絕意外懷孕這件事做到了極致,在戴著套的情況下也還是到了她體外才釋放。

商明寶莫名地想哭一場,跪著身體投入他懷抱,圈住他脖子,聲音發緊地叫他:“斐然哥哥。”

她隻能叫他名字,帶著哽咽和自己的不敢回頭望的絕望。

有什麼深淵已經在他們之間埋下了,而她不敢次看。

向斐然拍了拍她的背,手臂貼著她的肩胛骨:“去洗洗。”

“我還沒想好……”商明寶哇的一下哭了起來,分不清是害怕、惶恐、意外、忐忑、不敢置信還是委屈,她哭得像小孩,嚎啕的,“我還沒想好……”

向斐然安靜下來,兩隻手都去擁她,在她背後收緊。

雖然心裡早有了答案,但到了該說出口的這一刻,尾音和呼吸都還是帶著抖。

“我想通晚了,是嗎?”他在她頭頂閉上眼眶。

在伍柏延告訴他有那個期限後,他頭上懸著的劍每天都會落下來一點。他分秒必爭,帶著與她婚後的生活幻想

醒來與入夢。

想著想著,發現都是在重複他們曾經做過的事,四季與三餐,出野外,一起做案頭工作,抱她在懷聽她撒嬌,聽她做錯事後蠻不講理漏洞百出的謊話然後狠狠吻住她好讓她彆再自責也彆再囉嗦。

起先覺得不過如此。

後來覺得原來如此。

這些被他珍藏在記憶裡的時時刻刻,公路上曾看過的英仙座流星雨,高山上一起看過的杉與霧,公寓裡聽過的黑膠,排練室裡被她搗亂的鼓,標本室中與她一起整理的標本,為她的珠寶設計所鑒定的三千八百七十三份花,作為種加詞而記錄下他們名字的華麗龍膽變種,散步過的街道,為彼此肩頭拍落過的雪,等候過的話劇,煎糊掉的牛排,試圖破壞掉的煙霧報警器,修過的聖誕樹,看過的煙火,跨過的年——

月。

星期。

日子。

跨過的時鐘、分針與秒。

鐫刻著過去,昭諭的是未來。

怎麼會無聊,怎麼會厭煩,怎麼會不愛?過去五年,尚覺不夠,一趟趟地飛,是他甘之如飴。他所沉溺的,他所不舍的,難道他竟要親手推開?因為要親手推開,又加倍不舍加倍珍惜加倍痛苦?

向斐然,去治治腦子!

豁然開朗,恍然大悟,醍醐灌頂,柳暗花明,一切一切,人世間所有的頓悟徹悟,都在那自我認定為傻子、混蛋、白癡、神經病、偏執狂、膽小鬼、懦夫的一秒如鐵匠錘出的滾燙火花落在他自十六歲後的作繭自縛如莫比烏斯環的永夜。

照亮他。

有人能知道他的財富嗎?

這麼好的日子,他不僅過了五年,還將繼續擁有一輩子?

不敢置信,走在路上也想揪個人來問問這是不是真的。

他原本就打算今天告訴她的,會很鄭重,且自以為是驚喜。他隻是沒想到,他想通晚了。

他想通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