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徹底明亮起來後,彆克商務車過了國家公園的收費崗亭。海拔順著山路一路攀升,至最後一個埡口時,已到了三千九,昨晚凝的霜敷在植被和礫石岩片流石上,給人以一種剛下過雪的錯覺。
商明寶的話少了許多,向斐然以為她是因為先前的插曲不高興,沉默地牽著她手好久後,看到指示牌,終於找到話題。
“過了這個埡口後手機就沒信號了,要到村子裡才有信號。要不要跟蘇菲打個電話?”
商明寶轉過臉來,慘白的臉色泛出了青,一臉痛苦地忍著什麼。
向斐然立刻叫停車子的同時將窗戶打開,問:“想吐?”
商明寶不住點頭,忍得眼裡都泛出淚花了。
向斐然當機立斷:“我扶你下車走一走。”
他彎腰越過她的座位,將車門推開。寒風從懸崖攀上高空,忽地將商明寶的心口灌得冰涼。腳尖剛落地,她就再難忍耐,不顧一切地推開向斐然跌到路邊排水渠,吐了個昏天暗地。
早上吃的早飯都沒來得及消化呢,吐空了後,腸胃的蠕動卻不受控製,逼著她將胃液膽汁也吐了個乾淨。
縱使是在山間曠野,這股氣味也十分難聞,被風吹得絲絲縷縷鑽入鼻尖,連商明寶自己都受不了,一瞥餘光,卻見向斐然鞋尖。
他一直都在?
商明寶心裡的崩潰比腸胃的蠕動更為翻江倒海天崩地裂,卻沒力氣推走他或讓他走開,隻能蹲在地上,默默地挪轉鞋跟,將自己挪到了一片乾淨的地方。
向斐然:“……”
雖然這時候拍照很不人道,但他還是掏出手機默默拍了一張。
商明寶在新地方又蹲了數分鐘後,終於覺得腸道平息了下來。向斐然遞給她一瓶擰開口的礦泉水,勒令:“漱口。”
商明寶接過,認認真真地漱了兩回。
向斐然又遞給她兩張濕巾:“擦擦。”
商明寶擦得很用力,將蒼白的唇硬是給擦出了一絲血色後,她才抬起頭,眼泛淚花求助地說:“好難受,斐然哥哥。”
向斐然心底為她這句話軟爛成一片,蹲下身,歎了一聲:“暈車怎麼不告訴我,最起碼可以買暈車藥。”
商明寶緩慢地搖著頭:“我不暈車的。”
向斐然伸出手去摸她額溫,又伸手進她頸間。他指尖冰涼,激得商明寶躲了一下。
“彆動。”
商明寶不動了,老老實實地等了會兒後,聽見他說:“沒發燒。”
“還有哪裡難受?”向斐然看著她,“肚子疼不疼?鼻塞麼?深呼吸給我看看。”
商明寶挨個回答,最後深呼吸。她氣息短促,呼吸頻率比原來急,無精打采地說:“腦袋好痛,嗡嗡的,好像蜜蜂打架。”
雖然她沒見過蜜蜂打架。
向斐然兩手搭著膝,下了定論:“高反了。”
他問過商明寶是否有進高原的經驗,商明寶
說有,並且適應良好,他便放了心。現在看,是他掉以輕心了。
商明寶心虛道:“昨天晚上太陽穴就有點痛。”
向斐然深出一口氣,扶額。不應該放任她洗那麼久的澡的。
“斐然哥哥……?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商明寶咽了一下:“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最初試探著問是否能跟他一起進山時,得到的答複是不行。但她用了很多理由,什麼假期很閒啦,舍不得他啦,想去親近自然啦,軟硬兼施撒嬌賣乖,才讓向斐然鬆了口。一路過來,她都自覺降低自己的麻煩度,什麼也不挑,有難受也不說。
她的目光藏著怯,讓向斐然怔愣。
“沒有。”他斷然否認了她的愧疚:“你沒有給我添麻煩,是我太疏忽。”
他起身返回車裡,從登山包中翻出葡萄糖口服液,將瓶口折開,“先把這個喝了。”
他說什麼商明寶就做什麼。毫無防備地抿了一口後,臉皺成一團:“好甜……”
向斐然輕拍了拍她的後腦勺:“聽話。”
商明寶隻好眼一閉牙一咬,一鼓作氣地喝了。
向斐然從她掌心接過剛剛擦過嘴的濕巾和葡萄糖塑料管,說:“過了這個埡口後高度就會下降,村裡的海拔是兩千二,你不會有事的。”
商明寶點頭。
“但是之後有任何不舒服,都一定要跟我講,明白?”
商明寶又點頭。
向斐然無奈,在她涼涼軟軟的臉頰上拍了拍:“說話。”
“我不會死吧?”
向斐然像是歎息般地笑了一下,並起的兩根手指輕輕抵住她唇:“不會。”
“真的不會?”
“我保證。”
“要是我死了,你要年年來這裡給我掃墓。”她冷不丁地說。
她說完這句,便看到向斐然的臉色驀地一變,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被他用力拉著跌進了懷裡。
“商明寶,”向斐然語氣莫名冰冷嚴厲,“我早就跟你說過,不要把這個字掛在嘴邊當作玩笑。”
商明寶愣了一下,用力抬起唇角抿笑,有些尷尬地自我解嘲:“對不起,是以前留下的習慣。”
太想活了,又擔心死,於是故意與命運開些不以為意的玩笑,說些負氣的掃興話,唯恐命運看穿了她內心的真實所想而拿捏她。
向斐然堅定地將商明寶的臉壓向自己頸窩:“紮西車子裡有急救氧氣罐,如果我覺得你狀態不對,我會給你吸氧。相信我,你怎麼來的,我就會帶你怎麼回去。”
商明寶“嗯”了一聲,鬆弛地貼在他懷裡。
向斐然捏捏她的手心:“好了,從現在開始彆緊張,放鬆自己。”
商明寶在他耳邊輕笑一聲:“明明是你比較緊張,我隨口開個玩笑而已,你這麼凶。”
而且氣息還這麼冰涼,弄得好像高反了的人是他一樣。
向斐然什麼也沒有多說,牽她回車內,勒令她安靜坐著不
許亂動,自己則拆了個垃圾袋出來,將那些濕紙巾、塑料管和礦泉水瓶都收了進去,繼而翻出一盒萬寶路:“抽根煙,有事叫我。”
紮西也站在懸崖口抽煙,灰蒙蒙的天空下,經幡獵獵作響。向斐然走到紮西身邊,俯身撿了塊石頭疊到瑪尼堆上。他姿態隨意倜儻,商明寶隔著擋風玻璃注視著,猜想他應該常進藏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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紮西被風吹得勾縮著脖子,見他嘴邊的煙沒點燃,主動說:“向博,用我的火。”
他一手攏起擋風,一手撳下打火機,將火苗湊著遞上去。
向斐然個子很高,紮西一米七幾的個頭在他面前竟有明顯落差。他低下頭,偏過臉,由著紮西敬了這支煙,吸了一口點燃後,掌尖在他通紅皸裂的手背上拍了拍。
這是個非常江湖氣的禮節表達,配上他垂眸的淡然神色及冷酷長相,竟然卻也不違和。紮西心裡忽地想,原來他不是不懂這些,隻是懶得。
對人情世故意興闌珊之人,一旦表現出些許的和緩,就容易讓對方受寵若驚。
紮西果然多了些話,主動關心問:“你妻子怎麼樣?”
向斐然從嘴角夾下煙,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會。
紮西告饒,一雙紋路很重、慣於與形色江湖人打交道的雙眼,看穿了向斐然此時此刻的色厲內荏。他並不是真的生氣,也不是真的警告,至於為什麼明明沒生氣卻還要擺出這副嚴肅模樣,紮西暫時想不通。
他的笑裡有些明知故犯的賴皮意味,伸出粗壯的兩根指頭:“女朋友三個字,老婆兩個字,你不讓我用,那就是妻子。或者按我的叫法,阿佳。”
阿佳是他們這一支藏族人對妻子的稱謂。
向斐然夾煙的兩指隔空點了點他,像是某種警告。
但紮西今天莫名地膽子肥了,得寸進尺起來,“噯”了一聲,“向博,不要這麼嚴格,你喜歡她,她喜歡你,不是阿佳是什麼?我在你這個歲數,孩子都兩歲了!”
“我25.”向斐然糾正他。
“喔!那四歲了!”
“……”
說笑歸說笑,但對於向斐然交代的事,紮西還是認真去做了。趁還有信號,他打了電話,讓家裡人備上熱水熱湯,又命妻子去村口唯一一家雜貨鋪挑一些爽口的水果。
後半程,紮西開得又慢又穩。
向斐然將車窗降了一線,好讓車裡沒那麼悶,又嚴嚴實實地將商明寶的腦袋用帽子捂好。
商明寶躺在他懷裡昏昏欲睡,隻覺得路真漫長,陽光周而複始被雲層遮擋,又從山脊上冒出來。她不知睡了幾覺,略微轉醒時,嗅到的是向斐然的氣息,便又能放心地再度昏睡過去。
紮西偶爾從後視鏡裡瞄一眼,發現向斐然的姿勢一動未動,從未變過。
抵達村莊時,已是正午時分。
這是一座坐落在山坳處的藏族村落,四面群山環抱,通水通電通網的日子還沒過過幾年。村口栽果樹,冒綠芽,葉片新亮,灰白的水泥路主乾道與
溪流平行,一直延伸到村莊深處。
車還在行駛中,商明寶先被隆隆的水聲吵醒,問:“大下雨了?”
但陽光溢滿車廂,早將米白色皮墊曬得發燙。
商明寶茫然,有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沒有下雨,是溪流。”紮西笑著從後視鏡裡抬起一眼,“你看,你臉色好多了,我們這裡氧氣很足,是天然氧吧!”
商明寶從電子手表上看了眼海拔,果然降到了兩千出頭,她耳朵裡的尖銳爆鳴聲消失了,隻有後腦勺連著後頸的那一片還在隱隱作痛。
紮西的房子在村莊末尾,一路沿著水泥路下行,看到一群小孩在路中央玩撲克牌。紮西沒嘀喇叭,從窗戶裡冒出個頭,手掌拍了下車門,用藏語喊:“喂!回家吃飯了!”
坐回車裡時,他解釋:“那個穿紅衣服的,我小女兒。”
商明寶問:“幾歲?”
“八歲。”
比商明寶預想的大。她看向向斐然:“我還以為五歲呢。”
向斐然睨她一眼,口吻涼涼道:“不奇怪,你畢竟是一個能把二十一歲大學生看成四十五歲中年人的人。”
他忽然翻舊賬,商明寶蒼白的臉色中泛起點紅:“是隨寧先入為主誤導我。”
向斐然眯起眼神:“所以,看到我的第一眼,你完全不覺得中間有什麼誤會。”
商明寶聲音越說越低:“就覺得……這個舅舅……保養挺好的……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商務車終於在路邊停穩,向斐然一手拉開車門,日光晃動,他躬身,下車前回眸,丟下一句:“等你好了再跟你算賬。”
向博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商明寶對此可太清楚了。
紮西的妻子旺姆在門口相迎,剛剛還在跟小夥伴玩撲克的小女孩已經飛回到了她姆媽身邊,被她按在身前一起迎接來客。
旺姆已經準備好了水果、熱茶和熱湯。湯是犛牛骨熬的,與商明寶認知中的湯相比有些油膩,也略鹹,但她還是喝了燙燙的兩碗,並認為這比米其林三星的出品更好喝。
“沒有買到新鮮水果,”旺姆歉疚地表示,“老板昨天腿出了點毛病,所以沒有出去進貨。”
她說完,命她的女兒仁央去將果盤端過來,裡面是小小的青紅果子。
“蘋果,自己種的,純天然。”旺姆說,“你們在城市裡吃不到這麼乾淨的。”
其實商明寶自小到大吃的都是所謂的的純天然無汙染食材,有專門此類的供應商為全球富豪解決綠色有機食品需求,富豪們每月向他們支付上百萬的服務費,他們則還他們一個美麗的長生夢。
商明寶千挑萬選,不知如何下手。這些蘋果跟她印象裡的不太一樣,個兒小,皮糙,上面還有不知道是什麼的黑色印記,看著臟臟的。
仁央給她挑了一個,遞給她:“醜蘋果。”
商明寶忙擺手:“不醜不醜。”
“它叫醜蘋果。”
“……”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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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過的,你吃吧,很甜的。”旺姆熱情推薦。
商明寶接了過來,又挑了一個,蹦蹦跳跳地跑去找向斐然了。
向斐然正在和紮西確定明天的線路和裝備。兩人站在房子的中庭下,陽光從天台和連排的窗戶上漏下,將向斐然在黑發和領口掩映間露出的半張臉曬得幾近透明。
以考察為目的的野外工作不會有很高強度,通常一天在三至五公裡,細致繁瑣的其實是路上的采集工作以及植被物候期的記錄。紮西還另外提供了一個很有價值的信息,在高山的某處河岸濕地,似乎有華麗龍膽盛開。
商明寶在旁邊認真安靜地聽了一會,紮西講完了,停下來,與向斐然一起將臉轉向她。
向斐然觀察著她的臉色,溫聲問:“好了?”
商明寶嗯嗯點頭,給他看自己手心裡的醜蘋果:“給你拿了一個。”
遞過去前,她將果子在自己裡面那件美麗奴羊毛的衣服袖口上擦了擦。
用袖子擦水果——這是絕不會被溫有宜允許的動作,但商明寶現在做了,有種莫名的竊喜,唇角亂翹。
哢嚓一聲脆響,向斐然看著果肉中蠕動的白色蟲子,陷入沉默。
商明寶不疑有他,一邊問“甜嗎?”,一邊也用力咬了一口——
蟲子。
三條蟲子。
三條奮力扭曲的蟲子。
三條因為被人類搗了老巢而即將要躬身跳起來的白色肉蟲子。
商明寶的尖叫聲劃破屋頂,蘋果呈拋物線被拋到了十米開外,咚的一聲砸到了紮西一家的蓄水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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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後面連續三天都沒有信號,商明寶一一給重要的人發通知。
蘇菲第一個打電話過來,噓寒問暖,問她吃不吃得慣,住不住得慣,那些常備藥有沒有隨身帶著。商明寶嗯嗯嗯嗯應得敷衍,蘇菲知道她主意大,生出些“女大不中留”的感悟。掛電話前,再三叮囑嚴厲提醒:“一定要定兩間房!”
商明寶脆利地“哦”一聲,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再過幾個月她都到法定結婚年齡了,可是不能提醒蘇菲,否則她會寫信到立法委投訴婚姻法。
紐約正是後半夜。
廖雨諾是晝伏夜出的動物,這會兒正是最嗨的時候,攥著酒瓶子給商明寶撥了視頻過來。
她那端燈光迷離,一整個醉生夢死,更襯得商明寶這邊寂靜簡陋。
看著商明寶頭頂漏光的水泥層板,廖雨諾吃驚地問:“寶貝,你在天橋底下?”
“沒有啊,我在一個牧民的家裡。”商明寶答,仰頭看了看二樓的層板。被廖雨諾這麼一說,看著確實安全係數不太高。
“牧民?”廖雨諾問:“騎馬放牧的那種牧民嗎?”
“不然呢?”
廖雨諾對瓶吹了一口:“給我看看。”
商明寶便走了出去,切換攝像頭,給廖雨諾看紮西的房子、
院子、溪流、水車,以及院內拴著的馬匹和騾子。
廖雨諾表情呆滯:“路上那些黑乎乎的是什麼?”
“馬糞。”
“what?”
“馬糞。”商明寶認真地重複了一遍。
廖雨諾臉上沒了表情,似乎是被倒了胃口。過了半天,擠出來一句:“商明寶,你瘋了嗎?我讓你滑雪你不去,讓你留在紐約你不留,跑到深山老林裡吃帶蟲子的蘋果、聞馬糞,住危樓?”
“cheese,不要這麼說,”商明寶想了想,“這不是危樓,是紮西和村裡人在冬天空閒下來的時候,一磚一瓦親手蓋起來的。你的賽馬也要吃喝拉撒的。”
廖雨諾被噎了一下,嘴硬道:“那也不一樣。”
開什麼玩笑,她一百多萬美金的賽馬可是高貴純血,怎麼能拿村裡那些毛色暗淡毛發粗糙整天跟蒼蠅蚊蟲為伍的雜種馬比?她的馬可是聽李斯特長大的!
“怎麼不一樣?”商明寶反問:“難道你的馬拉下來的是金子?”
“好好好,你現在跟我當哲學家是吧。”廖雨諾點點頭,“你這麼心水那種窮鄉僻壤,那你多待待。”
忽然吵架,商明寶煩得想掛電話,聽到“嘖”一聲。鏡頭一晃,似乎是被什麼人拿走了,接著出現伍柏延的臉。
“吵什麼?”伍柏延懶洋洋的語調,“廖雨諾喝多了,你彆跟她計較。”
商明寶臉色緩了一緩,打招呼道:“你又在。”
伍柏延笑道:“怎麼,我不能在?”
商明寶不跟他進行這麼沒營養的對話,想掛,伍柏延卻說:“廖雨諾不感興趣的東西,我挺感興趣的,給我看看?剛剛沒看見。”
商明寶這次的鏡頭潦草多了:
“噥,蘋果樹。”
“院子。”
“馬。”
“水車。”
“公共廁所。”
伍柏延:“……”
他眉心擰了起來:“商明寶,我現在對你有點刮目相看。”
商明寶也不是什麼都能克服的。
掛了電話,她被向斐然強製要求去午睡,睡著睡著,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怎麼,覺得渾身都癢。
她跟向斐然分開兩間房睡,打電話過去時,聲音裡染上哭腔。過了沒一分鐘,向斐然披衣敲響她的房門。
“開門。”
商明寶不會用這個鎖,雖然旺姆教了她兩遍,什麼先擰鑰匙,再轉反鎖扣,再往上提。
弄了半天,她急哭了,好不容易打開後,整張臉都躁紅得不得了,撲到向斐然懷裡:“有蟲子。”
“哪裡?”向斐然推她進去,目光環顧,以為是飛蛾。紮西的房子沿岸搭建,晚上開燈很容易吸引進各種飛蛾,趕不走,商明寶會嚇到也是情有可原。
誰知商明寶卻撩起袖子:“身上,身上有蟲子。”
她細瓷般的胳膊被自己撓出了數道紅印。
“癢
,被子裡有蟲子。”商明寶說著,掀開睡衣領口,往裡面看,覺得能看到小蟲子亂爬的痕跡。
向斐然抓住她一雙手:“彆抓了。”
“你是不是不信我?”商明寶身上冒汗。
其實紮西和旺姆是這個村子裡最有口皆碑的一戶向導,雖然條件有限,但所有床單都清洗得勤快,二樓中庭的晾衣繩上就晾著呢。說他們床上有跳蚤,實在是很傷人心的指控。
向斐然仍是抓著她的手:“我跟你換一間,你睡我那裡。”
“你的沒有蟲子嗎?”
“我保證沒有,”向斐然眸光和聲音皆溫柔:“剛剛已經試過了,不是麼?”
商明寶半信半疑地點點頭。
“如果你還不放心,我可以幫你把睡袋打開,你睡在睡袋裡,不碰他們的床單和被子。”
“那不好吧。”商明寶遲疑著,“如果被看到,他們會不會很難過?”
向斐然抿起唇,掌心貼著她臉:“不會,我可以解釋,你安心最重要。”
天人交戰間,商明寶下了鄭重的決定:“我還是克服一下吧……”
向斐然笑了一下,把她抱進懷裡,拍著她的背叫她寶貝。
商明寶換到他那間,躺進他剛剛躺過的被窩中。因為是被他驗證過的乾淨,所以她心裡也無條件地安定了下來,那些似是而非的蟲子似乎切實消失殆儘了。
向斐然關上門後,正碰上上二樓來晾新床單的旺姆。
旺姆剛想說話,見向斐然做了個噓聲的動作,便噤了口。等晾完床單下樓,旺姆才客氣緊張地問:“向教授,她還住得習慣吧?”
她總把向斐然記成教授,“向博”她覺得拗口,怪怪的;向老師”又覺得不夠體現他的厲害,於是便執著地叫他教授。雖然被糾正過多次,但旺姆不改口。
向斐然頷首:“住得慣,有勞。”
“那就好,那就好。”旺姆訕訕:“一看就是大城市裡來的千金,氣質好得不得了!我真怕她睡不好,明天上山沒力氣。”
向斐然勾起唇:“不會,她隻是有些認床。”
認床的人在他的床上睡得很好,直到被電話叫醒時還覺得沒睡夠。
向斐然在電話那段沉聲,底下墊著溪水隆隆:“不許再睡了,下樓去走一走,否則晚上失眠。”
商明寶穿了條瑜伽褲就下了樓,上身套著向斐然的黑色衝鋒衣內膽,蓬頭垢面。
院子裡靜悄悄,落到山脊的太陽將這裡塗抹得黃亮。
仁央一字一頓地彙報,姆媽在做飯,爸爸帶著向教授上山去了,而且很早就走了,已經去了兩個半小時。
“他還不是教授呢。”商明寶蹲下身。
“哦。”仁央答,怯著雙眼看她:“白瑪。”
“哪裡?”
她還以為哪裡有白馬。
“白瑪是仙女的意思。”
商明寶撓了撓頭,“我還好。”
“你是向教
授的阿佳嗎?”仁央問。
商明寶聽到這名字就生氣。上次PDF,也有阿佳的一份?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到了學校,阿佳特意找到她面前看笑話。商明寶當場懟了回去:“唔好意思,我不像你,是活在PDF裡的人,所以我不在乎。加油,PDFgirl。”
“我叫明寶,剛剛告訴過你了。”她普通話標準地糾正。
“阿佳,妻子,媽媽是爸爸的阿佳。”
“……”
仁央絞著雙手:“你是向教授的阿佳,我聽爸爸跟媽媽說的。”
“……”商明寶用力抿一抿唇,悄聲問:“你覺得呢,我們像嗎?”
仁央用力點頭。
“向老師之前跟一個女明星來過,那個女明星比你漂亮。”
商明寶氣呼呼:“誰啊?”
“我不記得了……”仁央縮了下脖子,“向老師看她的時間沒有看你的長。”
商明寶一怔,唇角翹起,把臉伏上盤著膝蓋的臂彎:“真的嗎?”
“真的,我觀察過。”仁央認真地說,“他隻有講話的時候才看她,你不一樣,你不講話他也看你。”
商明寶的氣呼呼變成軟乎乎。
“阿佳怎麼寫?”
仁央找了塊尖角石頭,在地上寫下鬼畫符般的一行藏文。
“……”
向斐然回來,過來找她,見地上那一行,問:“寫的什麼?”
仁央嘴皮子哪有商明寶快,被搶著說:“白瑪,仙女的意思。”
仁央被她捂了嘴。
旺姆來叫吃晚飯,商明寶要過了向斐然的手機,用翻譯引擎查到了阿佳的藏文寫法,複製,粘貼到微信裡自己的備注上。
向斐然喝著水,看著她的小動作。
“以後我在你手機裡備注就是這個。”商明寶說,“不許改。”
向斐然抬起唇角:“這樣我還怎麼找你?”
“把我置頂就好了呀。”商明寶理所當然地說,“一直置頂,就不會弄丟了。”
向斐然怔了一下,目光如此長久地注視著她,在日暮下有深邃之感。繼而他放下水杯,從她手裡拿回手機,親手將她置頂。
那一行藏文在他心裡一直是“白瑪”。
直到那年,在尼泊爾的采集旅行中,一位藏地喇.嘛饒有興致地說:“我第一次見把阿佳當作備注的。你和你妻子一定很恩愛。”
那是他在漫長旅途中,第一次見到這位年輕教授臉色的驟變。
她的頭像已經是和彆人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