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 白天好長(1 / 1)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

林泮從未見過鹿露這麼嚴肅的神色,也沒有聽過她這樣堅決的口吻。印象裡,她就算挑選一道菜,都是說“哎呀雖然叉燒也很好,但今天還是想吃烤鴨怎麼辦”。

永遠都是柔軟的口氣。

但此時此刻,她用這樣不容置喙的態度讓他走。

林泮無法形容自己的滋味,心臟被緊緊攥成一團,呼吸停滯,胸腔悶痛,仿佛溺水在冰川。

他想起了柏納德被分手的那天。

彼時,他剛到柏家沒多久,有一天夜裡,她忽然到來,和柏納德到臥室說話。

“我們分手吧,這裡離我公司近,不方便給你,你搬到如園路去,我叫律師儘快辦手續。”

林泮已經記不清她的臉,可清清楚楚地記得她的聲音,冷淡而無情,“就這樣吧,不要再來找我。”

然後,她就走了,柏納德立在原地,目送她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一語未發。

很久以後,林泮才知道這叫“拋棄”。

他一直努力避免自己變成這樣。

他努力想要一個家,有一個寄身之地,不用很大,不用奢華,隻要不把他趕走就好。

始終沒能做到。

好在人都會長大,會明白世事無常,不是所有的夢想都會被實現。

他漸漸接受了現實,快要認命了。

如今所想的,無非是留在她的身邊,就算永遠都是雇傭身份也沒關係,他會做到自己做不動為止。

據說狗快要死的時候會離家出走,這倒也是個適合他的結局。

沒想到這點奢望也破滅了。

她要他走。

最深的噩夢出現,連反抗的勇氣也沒有。

他怔怔地望著她的臉孔,軟弱地問:“現在嗎?”

“票是十點半。”鹿露把鑰匙卡遞給他,“開我的車去,不晚點的話,你可以在柏家吃晚飯。”

她抿抿唇角,怕自己心軟,但看著滿目的金紅色,仍然狠下心腸,假如年夜飯也要陪老板一起吃,未免也太悲哀了,在柏家當一個客人,總好過在她這裡當傭人。

“走吧。”她催促,“收拾東西去。”

“好的。”林泮給出了他最常見也最平靜的反應,“我馬上就走。”

他折身返回客房,20寸的登機箱還未打開,原樣佇立在牆角。昨天太累,他都沒顧得上收拾自己的東西,拿客房的睡衣對付了一夜。

倒是方便了現在滾蛋。

他慢慢地將自己用過的東西裝進洗衣袋,預備一會兒捎到酒店的洗衣房,沒忘記拆掉被褥,把被子鋪平收好。清理掉衛生間的殘餘垃圾,該收的收該扔的扔,一切井井有條。

就好像他離開宿舍一樣簡單。

林泮收拾好房間,看看表,不過十分鐘,怕她煩心,不敢再耽誤:“東西我都收拾好了,那麼——”

他望向

她,餘光輕顫,好若蜻蜓掠過水面,低聲道:“我走了。”

“路上小心。”她沒有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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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林泮走出門,回首又看她。

晨光明亮,她在光暈中變成亦真亦假的幻影,好比大夢一場。

是夢總會醒的。

林泮拉住門把手,沉默地帶上了厚重的門扉。

靜音鎖悄無聲息地鎖住。

庭院流水潺潺,他按下電梯,視線虛虛地攏著跳動的樓層數字。

1、2、3……

他忽然想起來,似乎忘記告訴她院子裡有自動喂食和換水,不用擔心金魚餓死,最好不要自己喂。

要回去提醒一聲嗎?好像不用,她都不知道魚食在哪。

17、18、19……

又想起廚房的灶台是最新款,她似乎從來沒開過火,如果燙傷自己就不好了。

要回去示範一遍嗎?如果她想自己煮面吃,找不著打火的地方怎麼辦?

可,算了。

不會點火也是好事,省得後面手忙腳亂,反而容易受傷,要吃什麼打電話給酒店,他們都會送上來的。

29、30、31……

電梯怎麼上來的這樣慢,叫他又想起洗衣房的設備。

她從來沒有用過,知不知道睡衣有特定模式,否則真絲洗完了就成一團糟。

要發消息告訴她一下嗎?似乎想多了。

衣服廢了就廢了,她還怕浪費不起麼,真是自討苦吃。

不要再想了,林泮。

他告誡自己,雖然一無所有,可人至少要講自尊,既然她開口讓他走,就切莫卑微乞求,尊嚴掃地不說,還無甚用處。

讓你滾,你就乾脆地滾,難道還有什麼奢求的資格嗎?

短短半年時間,他掙到普通人幾年的收入,見識過從未目睹的人生,也動過不該動的心思,此時體面抽身,已經是她手下留情。

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林泮一遍遍告誡自己,終於克製住了回頭的衝動。

電梯好像聽到了他的心聲,默然加速,眨眼便在他面前敞開大門。

深木色的牆板泛著幽冷的光澤,一塵不染的明鏡照出他的臉孔。他看見一個小男孩倒映在鏡子裡,是在冬夜被罰站的清白面色。

林泮安靜地看了他一眼,提著行李箱走進去。

電梯門關閉,鈍鈍地下墜,微微的失重感。

他有點惡心頭暈,眼前出現大片黑影,於是微微後退半步,靠住電梯欄杆,從口袋裡摸出一塊巧克力脆片。

昨天出發前,早晨他在鬱金香路的彆墅裡烤的,給她路上當零嘴。

林泮拆開紙袋,咬住裡面塞滿堅果的脆片,慢慢咀嚼。

糖分迅速消解了低血糖帶來的暈眩。

黑影褪去,地下車庫也到了。

他看著手中的車鑰匙卡,機械地走向她的車駕,感應刷卡,駕駛座的門

無聲無息地打開。

林泮坐到柔軟的真皮座椅中,想啟動引擎,卻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

真奇怪,昨天六點鐘不到就起床,陪她一路從衛星城到上海,再去超市、收拾東西、布置房間,連軸轉二十個鐘頭,也沒有這樣的累。

現在卻又倦又累,眼皮沉得打架,他不敢開車,靠住座墊想休息一會兒。

不到兩秒鐘,意識便遁回夢裡。

他回到了幼年的保育院。

那天難得人工降雪,細碎的雪花飄過臟汙的玻璃窗。

他看得入了迷,沒有聽見集合的呼喊,結果被怒氣衝衝的副院長逮住,劈頭蓋臉一頓教訓:“我喊了多少遍,為什麼不過來洗澡?”

“我沒有聽見。”小小的林泮回神,囁嚅解釋。

“說謊!我喊這麼大聲你聽不見?知道熱水多貴嗎?為了給你們洗澡,茶房都停水了!”副院長冷笑兩聲,看著不遠處張頭探腦的小孩子,決定殺雞儆猴,“彆以為院長誇過你,你就有特權!喜歡站在這裡是吧?今天你哪裡都不準去,給我站這兒!”

林泮臉色煞白。

副院長卻看也不看,催促洗刷過的孩子們回宿舍:“這麼冷的天,陪你們在這裡鬨騰,一個個的都反了天了!進去,馬上!我看誰還敢磨蹭!”

於是,大家都陸陸續續地回房間睡覺,雖然空間逼仄,氣味難聞,床板硬,被子又不暖和,但至少不漏風。

窗邊的走廊可太冷了。

寒風一絲絲一縷縷往裡鑽,他穿得毛衣看著寬大,風一吹就好像沒穿一樣,半點熱氣都存不住。

又冷,站著又好累,搖搖擺擺地晃動。

可他不敢偷懶,副院長脾氣不好,懲罰嚴格,他肯定會偷偷過來看他有沒有照做。

林泮在保育院長大,深知聽話才是捷徑,足夠聽話,哪怕受懲罰也能逃過一劫,要是自作聰明偷懶告狀,隻會被罰得更慘。

再冷再累,也不敢躲,縮著身體立在走廊的儘頭。

雪一直在下,地板被水珠浸透,積攢出一團潮濕的水漬。

-

鹿露放走了林泮,心情也不見得多好。

但她說服自己,一個人待著最多無聊了些,算不得什麼事兒,讓林泮好好休息一下吧。這半年來,其他人雙休的輪休的放假的,或多或少都有假期,唯獨他從來沒請過假。

再多薪酬,沒有時間去花,有什麼意義呢。

讓他回到巨鯨市去,買房子也好,和柏家一起出去吃頓大餐也罷,總歸是放鬆。

等他回來……呃,鑒於她之前做了很多逾越的小動作,確實得好好想想怎麼安置他。

林泮能力優秀,鹿露並不想放過這麼個人才,更怕她前腳放走,後腳就有人挖他,但繼續這麼相處下去,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會改變主意。

還是在家族辦公室給他安排個職位吧。

回來就升職,有點突兀,再說她的家族辦公室隻有構架,

沒有實權,容易被認為是明升暗降。

得找個合適的理由,適當減少兩人的相處時間。

對了!讓他再讀個碩士好了。

以他的學習能力,讀個本科太浪費,供他讀個碩士,不不,直接供到他讀博!

最好是在劍獅,離她近點兒,方便照看,咳,她照看他生活,他照看他作業什麼的。而劍獅金光閃閃的門頭,應該也足夠抵消他駿澤的印記。

駿澤不是不好,是偏見的人太多,她隻要一想到人家聽見他的畢業學校,就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就好像吞了隻死蒼蠅一樣難受。

他這麼優秀,還這麼努力,不該受到這樣的偏見。

開春回到學校,打聽一下研究生的招生條件,合適的話就讓他明年下半年入學。

鹿露打定主意,心裡也輕鬆不少,看看時間不早,打電話給酒店訂餐。

酒店也提供年夜飯,倒不必擔心年三十沒飯吃。

鹿露中午定了頓簡單的法餐,晚上則是最小桌的年夜飯,十二道菜,也夠她吃幾天的了。

看,隻要有錢,一個人也餓不死。

誰都不是離開誰就活不下去的。

鹿露努力吃了午飯,無所事事地躺在客廳看動漫。

給天萊的六千萬花得挺值,至少此時此刻,她還能看著熟悉的劇,噸噸噸灌可樂。

光線漸漸昏暗,玻璃窗外白毛亂飛,又下雪了。

鹿露暫停劇,走到窗邊張望:以前的上海有這麼大的雪嗎?

她總感覺地球的氣候變了很多。

於是點開網絡,搜索“地球氣候”,果然出現一大堆新聞報道和專家分析。

看不懂。

她索然無味地關掉頁面,趴在玻璃窗上cos蜘蛛俠。

天色尚有一絲餘亮,下方的酒店花園又張燈結彩,她興起,決定趁著天還沒黑,到花園裡玩會兒雪。

穿戴好衣物,笨拙地套上毛線帽和手套。

鹿露把腳塞進雪地靴裡,搖搖擺擺地走進電梯。

看也沒看,隨手按下最下面的樓層。

TOT的專屬電梯不停酒店樓層,下降飛快,頃刻便再度敞開

不是太冷的風,大片明亮的燈光和乾淨的地磚。

鹿露愣了愣,一拍腦門。

傻了真是,她習慣性按了地下車庫的樓層,要去1樓才對。

手指按住1L,忽然感覺不對,飛快戳中旁邊的開門,仔細查看:啊,沒眼花,那是她的車。

現在已經下午四點鐘,怎麼她的車還在這裡,不是讓林泮開去機場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