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5 章 帶他回家(1 / 1)

鹿露貓著腰溜出電梯,貼著旁邊的車子潛行,鬼鬼祟祟的樣子猶如狗仔,誰信她是業主。但她毫無自覺,偷偷摸摸地溜到自己車邊,探頭張望。

車裡沒人。

他沒把車開走?可年三十哪有計程車啊。

請酒店幫忙送去機場的嗎?林泮不會這麼做,他吃藥都不吃給她買的,怎麼可能自己用酒店的禮賓服務。

鹿露想了想,打開手環,沒錯,除了鑰匙卡之外,手環綁定也能直接啟用。

解鎖,打開後備箱。

她看見他小小的行李箱,真的好小一個啊,明明她裝東西的時候,兩三個箱子就滿滿當當。可他的箱子看起來像大海裡的浮萍,半點兒不占地方。

這人……走到哪裡都隻有這麼點行李。

鹿露心中生出些許酸楚,究竟是為什麼,她自己也說不明白,隻是想著他既然沒帶行李,估計還沒走,怎麼都要看看是什麼情況。

她合攏後備箱,跑回電梯,到地面尋找他的蹤跡。

如果是航班延遲的緣故,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在酒店大堂等待。但此時臨近飯點,大廳裡來來去去都是吃年夜飯的人,老老少少坐滿不多的沙發位,小孩蹦蹦跳跳,老人互相寒暄,沒有一個是林泮。

這不奇怪,以他的性格,肯定不會和老幼爭休憩之地。

那他會在哪裡呢?酒店除了大堂,其他地方都得是入住的客人才能進出,唯一還能坐一坐的地方,隻有花園了。

雪下得更大了,21世紀的上海恐怕很少見到這樣的鵝毛大雪,天地一片素淨,茫茫成空。

鹿露呼口氣,費力推開側門,鑽進風雪。

花園也是一派春節氛圍,紅燈籠和中國結像是鮮豔的果實,沉甸甸地綴在枝頭,覆著的白雪好比糖屑,有種甜甜的可愛。彩燈一串串亮起,拚出2334的數字,一隻投影的東北虎水幕中行走,凜然威風。

穿過鬆樹,分開層層冰霜,鹿露踩著“咯吱”“咯吱”的積雪,看見了噴泉的嫋嫋白煙。

酒店的噴泉是為造景,哪怕刮風下雪也不能任由冰凍,當然裝有加熱裝置,好把冰凍的泉水捂化。雖然溫度不高,可在零下幾度的天氣,已經足夠暖和了,何況兩邊的排水口還有加熱帶,及時消融結冰的積水,免得老人小孩滑倒。

乍看上去,噴泉四周水汽繚繞,襯得不遠處的冰雕如在仙境,格外美麗。

鹿露在霧頤酒店住過數次,也是頭一回看見冰雕,但她無心欣賞,視線全被樹下的人占據。

林泮就穿著今早離去時的大衣,沉默地坐在那裡吃一個飯團。

她看到過這個,酒店大廳有自助售賣機,有咖啡、三明治、飯團,方便客人在餐廳不營業的時候買來果腹。

他就這樣坐在寒風中,慢慢啃著飯團,不知道好吃不好吃,他沒有任何表情。

身邊的咖啡隻有微弱的白氣。

鹿露停駐腳步。

這是乾什麼呢?

大年三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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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讓他回家了麼。

就算航班延誤,隨便找地方住一晚不行嗎?

她對他從來不小氣,難道他手頭連住酒店的錢都沒有?

每次都這樣。

從來不知道接受彆人的好意。

為什麼不愛惜自己?

她惱怒極了,恨不得立刻衝上去罵他一頓。

但有用嗎?

喬納森說得很對,一個沒有被愛過的人,怎麼知道愛惜自己呢。

鹿露怕死、怕生病、怕孤單,是因為爸爸媽媽怕露露生病,怕露露受傷,怕露露吃苦受罪。

林泮呢?

他的身體,他的健康,他一切的一切,沒有人在乎。

憋在胸前的怒氣就好像被針紮破的氣球,“咻”一下漏光了。

-

風很大,林泮吃著手裡的飯團,思考要不要回到車庫去。

他今天上車五分鐘就睡著了,也不知道是平日太累,還是內心深處抗拒離開,這一覺比日常睡眠長了許多,睜眼居然是下午一點多鐘。

足足睡了近五個小時。

航班是上午十點,自然趕不上,再看看其他班次,不是沒有班次就是售罄,想回巨鯨市最早也是明天下午。

他不知道該去哪裡,定上海的酒店過一夜嗎?霧頤太貴,其他太遠,腹中又空空如也。

思來想去,還是打算吃點東西再說。

他自己的車裡備有能量棒,能解燃眉之急,鹿露的車哪有這個,她不愛吃能量棒,零食到是有,但冷冰冰的,實在沒有胃口。

最後決定到酒店大廳買杯熱咖啡,吃頓熱食。

也沒有自虐的意思,溫暖的大堂不待,非要過來吹冷風,可今天酒店客人多,他形單影隻地坐著吃飯團,不到三分鐘就引來一位老太太的關切。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家裡人呢?”

“你上大學了沒有?哪個學校畢業的?到上海是實習?”

“多大了?結婚沒有?哎呀你看那邊的是我的孫女。”

他出於禮貌回答了兩個問題,誰想旁邊的人聽見他是A類大學畢業,到上海是出差,立馬呼朋引伴,非要介紹對象,還熱絡地邀請他一塊兒吃年夜飯。

林泮再三推辭,差點沒被直接拉走,隻好走為上策,避到外面。

飯團也涼了。

他重新接了杯咖啡,找了個避風處,努力填飽肚子。

販售機的飯團味道肯定一般,一兩片冷的培根,一片海苔,少許鹹味。好在他本就味同嚼蠟,吃什麼都一樣,機械地咀嚼下咽,完成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艱難地吞下米粒,把最後一口速溶咖啡喝儘,林泮掏出紙巾,認認真真地擦拭清理。

他真的一點兒不著急回去,風很冷,雪也很冷,吹得大腦凍結,一片空白。

這正是他想要的。

什麼都

不想,什麼都想不了,放空自己,免得痛苦。

因這緣故,也就沒有發現遠處走來的人影。

——直到被凍懵的腦袋被柔軟的羊毛圍巾裹住。

柔軟的山羊絨輕薄透氣,卻極其保暖,頓時阻擋了無處不在的硬風。

他遲緩地抬頭,神色迷惘:“鹿……鹿小姐?”凍僵的大腦終於開始分析情況,腎上腺素飛快分泌,身心皆是警報。

“抱歉,我馬上就走。”林泮唯恐她生疑,以為他故意留戀不去,彆有所圖,幾乎是立即收拾起來,紙杯捏扁,包裝紙卷好,同紙巾一道分門彆類丟進垃圾桶,垂在褲縫邊的手指僵硬地曲握了幾下,慢慢攥緊成拳。

“實在很抱歉。”他低聲致歉,“我錯過了航班,不過已經改簽了,現在去機場剛剛好。”

鹿露安靜地注視著他。

林泮抿住唇角,愈發倉皇,可竭力克製,不動聲色。

好一會兒,她伸出手,放到他面前。

他怔了怔,旋即反應過來,立馬摘下頸間的圍巾還給她,千言萬語湧到喉頭,仍然是:“抱歉。”

鹿露:“……”

她看著自己掌中的圍巾,再看看他,懷疑他凍傻了,沒好氣地兜回他的腦袋,手拽住他冰冷的五指:“回去再說。”

林泮被她握住手掌,也沒見她怎麼用力,偏偏無法掙紮,隻輕聲道:“抱歉,我把事情搞砸了。”

從小到大,無論上課上班,他幾乎從不遲到,可今天莫名其妙地睡過頭,實在沒有說服力,愈發心虛,“我不是有意的,我馬上就會走。”

鹿露聽都不聽,把他拉回溫暖的室內,用力拍下電梯。

酒店內部的電梯就很慢了,半天才降下幾層。

暖氣讓麻木的手指漸漸恢複知覺

林泮感覺得到她溫熱的手指,柔軟的指尖,還有嬌嫩的皮膚下的狠勁。

她抓得很用力,雖然不是很疼,但……是生氣了嗎?

生氣他口口聲聲答應卻沒有履行,生氣他故作可憐地留在風雪裡,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林泮艱難地想,這倒也不算冤枉了他。

他真的祈禱過風雪讓航班延誤,真的想過就這麼結束也好,隻要生命凋零在這一刻,他就不必再回去面對現實。

要怎麼和柏納德說我失敗了,麻煩你給我安排相親可以嗎?

要怎麼面對她漸行漸遠的眼神,再也無法靠近分毫?

要怎麼……怎麼面對自己這十幾年的癡心妄想,怎麼看待自己這一生?

他無比恐懼,真的很想逃避。

電梯門終於打開,走出來一群老外,說今天的會議可真漫長,好在總裁要過春節,大家一塊兒去酒吧喝一杯。

他們抱怨著項目的艱難,上海糟糕的冬天,還有今晚徹夜不休的煙火。

鹿露一語不發,把他拉進電梯,先坐到樓上的VIP大廳。

然後換旁邊的專屬電梯,刷卡回公寓

100層明明很高,此時卻短極了,不等他想出合適的理由,就重新停在了家門口。

林泮望著清澈的池水和庭院,發自內心地覺得陌生。

“鹿小姐……”

鹿露看了他一眼,推門進去。

他立在門口,踟躕不前。

“乾嘛,請你進來啊?”她摘掉毛線帽,“啪”一下丟到沙發裡,拔出靴子裡的腳,赤腳踩在溫暖的地磚上,“進來啊!關門,暖氣不要錢嗎?”

林泮這才跟進來。

屋裡很暖和,他解下她的圍巾,掛在玄關邊的衣架,順手把她踢翻的靴子放回鞋櫃。

她一直看著他,等到他做完才問:“為什麼不回去?說實話。”

林泮抬眼,半晌,低聲道:“柏家也不是我的家。”

鹿露說:“你買了自己的房子,就有家了。”

“隻有我一個人,也不算的。”柏納德以前也沒有家,但有了柏澈之後,就有了。

林泮心裡的家並不是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這或許很重要,可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人。

是他和那個人的關係。

即便他有屬於自己的房子,另一位住客隻是租戶,也不能叫做家。

鹿露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小時候住的房子是租來的,父母那輩都是單位分房,有時候產權比較複雜,不是想買就能買到,但她從來沒想過那不是家。

有爸爸媽媽在的地方,就算是租房子,也是家。

現在呢,她有了很多房產,還會有更多,可目前都是house,不是home。

房子隻是載體,所承載的來處和歸宿,才是“家”的靈魂。

所以,鬱金香路的房子就沒有上海的親切,天空城的地產比不上地球的踏實,鹿露的新家,也還在奠基階段呢。

“唉。”鹿露重重歎了口氣。

保育院的孩子比孤兒更加可憐,孤兒有父母,長大後還能追尋親人,描繪父母的樣子,他們卻隻是陌不相識的卵子與精子的結合,基因清晰明了,卻毫無意義。

他是真正的孤萍一片。

“那就彆走了。”她說著,上前抱住他,“留在我身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