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東大會不是紅毯頒獎典禮, 天生自帶聚光燈。可宇宙醫療即是行業龍頭，又事關民生，無論財經記者還是普通民眾, 或多或少都關心結果。

這是東方女士過世後的第一場臨時股東大會, 由占據15%股份的飛躍投資發起，召集持股3%以上的股東參與，換言之, 假如發展激烈, 會議可能罷免董事，重新改組董事會, 給宇宙醫療的班底大換血。

會議時間是上午十點整。

鹿露事不關己，睡到八點多才起來, 困眼蒙矓地吃頓早飯, 飽飽地坐進車裡, 攬鏡自照。

車廂裡有自帶的梳妝鏡，旁邊一圈燈，照得她的臉龐毫發畢現。

她理理頭發, 這是昨天專門去美容院新剪的，老實說, 過去百年，發型變化還是這麼點, 倒是顏色更豐富，五顏六色, 什麼染膏都有。

鹿露想染個媽見打的綠色，被林泮委婉地勸住了，最後選了無功無過的大地棕。眉毛紋了最簡單的樣式，細細柔柔的眉毛底色終於濃深, 看著精神許多，再抹點唇膏，一點都看不出病歪歪的樣子。

她自覺看起來不錯，可到了宇宙醫療本部，一進大門，嗖嗖的冷氣伴隨著淺淺的香水味，身著高級套裝的男女皆衣冠楚楚，來去匆忙，幾乎把“精英”兩個字刻腦門上。

鹿露仿佛誤入大學的小學生，渾身上下寫滿了格格不入。

她惆悵地歎口氣，調轉視線看向慶總監。

“鹿小姐。”慶芳上前兩步迎接，餘光已將她的周身悉數打量完畢。

DP的高級成衣和發箍，H的手袋，G的鞋，紫水晶手環，每一項都散發出金錢的味道，與當時在病床上茫然無措的小女孩大不一樣了。

唉，當初就該一鼓作氣，讓她早點簽下合同，拖到今日，又是不一樣的價錢。

慶芳暗暗搖頭，臉上卻掛起笑容：“您這邊請，容我介紹。”她按下電梯的按鈕，通過三面透明的玻璃介紹本部的格局，“整棟樓總計102層，全部歸宇宙醫療所有。1-50層是各個部門所在，50-70是食堂、健身房、電影院等娛樂設施，71-75樓全部是會議室，75層-90層是研發實驗室，90層以上是私人辦公室。”

鹿露捧場：“真大。”

“今天的會議在75樓。”電梯到得很快，慶芳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鹿露走出電梯，看見一個淺灰色走廊，牆壁懸掛各種獎項、照片和畫像，圓形的露台區俯瞰中庭，東方康正坐在沙發上抽雪茄，看到她過來，按滅煙頭，笑眯眯道：“鹿小姐，上午好。”

“你也好。”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沒有一點聲音，鹿露溜達過去，好奇地看向其他人。

東方康立即道：“請允許我為你介紹，這是飛躍的董事長李雅女士，這是翱翔國際的副董毛峰先生，這位就是宇宙醫療的老朋友，鹿露小姐。”

雖然鹿露看起來就單蠢，可兩位董事長還是十分客氣，立即起身與她握手：“鹿小姐。”

“你們好。”鹿露做過功課，對他們兩位也是有所耳聞。

全球的投資機構成千上百，可飛躍投資和翱翔國際名聲在外，與光域資本、仙姆天使投資並稱新世代的四大投資集團，與老牌的高盛、凱雷、富達、IDG等投資機構分庭抗禮。

簡而言之，都很厲害，投資項目跨越多個領域，人脈杠杠。

鹿露以為他們就是禮貌地打個招呼，萬萬沒想到，握手隻是個開始。

行政帥哥端來熱茶，大家坐下開始聊天了。

飛躍的李董說：“很早就聽說過鹿小姐的事，不得不說，傑米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首席運營官。我到今天仍然記得他對我的教導。”

她一頭短發，沒有刻意染黑，鬢邊微微霜白，至少五十許，但精神飽滿，舉止有力，絲毫不見疲態，對鹿露的態度也十分友善，朝她笑笑，問候陪伴而來的章韻：“凡妮還好嗎？琳達呢？”

“凡妮董事長正在休養，替換了人工脊椎後，她每年都需要一段時間保養。”章韻神色自如，“琳達受投資人之邀，正在瑞士替一家巧克力工廠考察，實在抽不出空。”

這是兩個陌生名字，但沒關係，鹿露扶扶半透明的淺粉色眼鏡，光明正大地看小抄。

她戴的是智能眼鏡，輕盈且薄，既是時髦的配飾，也是智能產品的配套，能夠使用隱私模式——顧名思義，此模式下，屏幕投影到鏡片，旁人看不見。

這樣就能及時回顧資料了。

首先，傑米是紫荊花銀行的上任CEO，地球剛躍遷時，全球經濟大恐慌，他做出了種種英明的決策，協助聯合政府穩定金融市場，也將紫荊花銀行提升到國際頂尖銀行之列。

而他做的一件非常英明的決策，就是把005號貴賓做成了廣告。

一個冷凍人，一份超過百年的遺產托管協議。

每年都在上漲的收益，大筆豐厚的回報。

敢問誰看了不說一句，這家銀行值得信任？

可以說，因為005號的明星效應，許多富豪家族都選擇將資產托付給紫荊花銀行，有的家族迄今仍然是忠實客戶。

說到這裡，已經非常明顯了，鹿露就是那個005號貴賓。

BTW，凡妮是現任CEO，因為身體緣故是半退休狀態，而琳達和李雅曾經同為紫荊花銀行的同事，前者選擇留在紫荊花，已做到董事的位置，而李雅跳槽數次，最後成立了飛躍投資，都很有本事。

鹿露捋順了雙方的淵源，靜候下文。

果不其然，李雅很快將話頭轉到她的身上：“鹿小姐的身體還好嗎？”

“還不錯，至少能坐在這裡開會。”鹿露不介意表現得無知，“但醫生囑咐我不要太累，這種會一般會開多長時間？”

翱翔國際的毛董儒雅溫和，笑道：“恐怕今天沒法太早結束了。”

鹿露聳聳肩：“如果會議室的椅子足夠舒服，我能坐得久一點兒。”

“慶總監，麻煩你去找個舒服的墊子來。”東方康吩咐，“把空氣淨化器開到最高，還有，準備一條毯子，我大姐會需要它。”

“好的。”雖然慶芳已經做過了準備，但顯而易見，她必須再準備得更精心一點。

“人到得真齊，怎麼不進去？”東方樂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穿著深藍西裝套裙，胸前的口袋插著一支金筆，“大姐呢？嗨，大姐，路易絲。”

聽見她的招呼聲，鹿露扭轉脖子，好奇地去看最後一位東方。

和新聞裡寫的一樣，東方萍的年紀大很多，齊耳短發，樣貌秀麗，戴著古典的金邊眼鏡，正在和旁邊的女性說話，想必就是路易絲。

東方萍朝眾人點點頭：“都到了？進去吧。”

她們互相謙讓，“李董請。”“您請。”“那我們就一起進好了。”

說說笑笑地往裡走。

章韻趁機問：“鹿小姐，要我陪你嗎？”

鹿露看大家都沒帶助理進去，擺擺手：“你們在外面等我好了。”

林泮則說：“鹿小姐，我會一直在這裡，你有什麼事隨時和我說。”

鹿露朝他比了一個“OK”的手勢，順著人流走進會議室。

說實話，好大啊！！

她看到一個超大的會議室，光橢圓桌的位置就有近二十個，都配有真皮按摩椅。靠牆的地方還有其他的辦公椅，桌中央則是一個巨型盆栽，瞧著像是發財樹。

空氣很清新，有青草的味道。

座椅前面有電子銘牌，省去謙讓座位的環節。鹿露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環顧四周，發現挺有趣的：三個東方家的人坐成一排，她則和李雅、毛峰兩個投資人坐一起。

主持位上是路易絲。

剩下的位置屬於CFO、COO、CTO、CHO、CSO、O。

鹿露看得眼睛都疼了，差點全都看成CAO。

“咳咳。”路易絲調整麥克風，確認無誤後才問，“十點零一分，我想我們可以開始了？”

東方萍微微點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路易絲這才開起今日的會議：“尊敬的女士們、先生們，上午好，很感激各位準時到場，今天是宇宙醫療的又一次臨時股東大會，現在請允許我介紹列席的各位成員。”

她一個個介紹過去：“東方萍女士，東方康先生，東方樂小姐，李雅女士，毛峰先生，鹿露小姐。”然後是高管，“我是路易絲，公司首席執行官，慶芳女士，首席人力官……”

鹿露覺得很新鮮，挨個認了認臉。

和網上說的一樣，大型上市公司有硬性規定，職員的性彆比例必須符合標準，同時具備多元化特征，四大人種各占比不得低於10%。

至於取向……好像沒說？看也看不出來。

介紹過與會人員，正式切入正題。

“今天由我主持會議，會議的主要章程已經發送到各位的平板。”路易絲按下遙控，坐席前方的屏幕就跳出內容，“沒有問題的話，現在開始第一項內容。”

鹿露看得很認真，一頁頁往下戳。

嗯，看不懂。

她安詳地丟開，往後靠在柔軟的椅背，開始當觀眾。

“首先是關於公司上半年的財政公開，安娜，麻煩你記錄。”路易絲的發言簡明扼要，“陳總，麻煩你做彙報。”

CFO按亮話筒，開始簡單講解上半年的財報，大意是在實驗室支出最多，隨後是公關宣傳，今年發生了很多大事，有一項明星產品被替代，銷量驟減，等等等等。

鹿露其實不想開小差，打算努力了解一些內情，然而，一個國際大公司的事務何等複雜，博士畢業入職都未必搞得明白，她就更不可能一聽就懂了。

再看看四周，在座的不是打小耳濡目染的少爺千金，就是商場沉浮幾十年的老將，各有各的心思。

她宛如誤入獅子園的小白兔，純真好騙寫臉上。

沒人喜歡當傻子，鹿露當然也是。

她努力思考，聽財報好像還行，可這意味著股份值得繼續持有嗎？正想著，發言的又換人了。

CTO解釋為什麼會有這筆龐大的投入，公司的目標和前景是什麼，一項項條理分明，聽得鹿露都覺得好像無可厚非。

但李雅打斷了她的發言，語氣不見得尖銳，問題卻犀利：“我記得這個項目之前被擱置了，現在重啟，是有什麼把握嗎？”

CTO不得不解釋。

他說了很多複雜的醫學術語，聽得鹿露昏昏欲睡。

“嘿。”旁邊的毛峰悄悄呼喚她，嘴唇翕動，“知道為什麼這個項目能重啟嗎？”

鹿露：“為什麼？”

他微微傾過上身，小聲道：“負責人和樂小姐關係匪淺。”

鹿露頭頂冒出一個碩大的問號，懷疑自己看起來像白癡，不然誰會相信這種話啊？她再無知，也知道這是超級大集團的內部會議，不是鄉村小老板的家庭作坊。

難道他們都覺得，冷凍人的腦部有損傷？

“我的意思是，”毛峰笑眯眯地說，“他是樂小姐父親同母異父的兄弟，而恰好實驗室的資金流向通常都比較複雜而已。”

鹿露恍然，這是在說東方樂挪用公款啊。

一下就合理了呢。

……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