薈賢樓的紅燒肘子, 還是楊算師傅在的時候留下的方子,調料專配,火候獨到, 不僅京城裡旁的酒樓燒不出那股香味,就連宮中的禦廚也能被比得相形見絀。
也是因著這個, 薈賢樓這些日子進宮都會預備著, 為的就是宮裡頭哪位主子突然來了興致,那肘子隨時都能端上去。
芫娘進薈賢樓沒多久就領悟了這方子的精髓, 燉了兩三次以後, 燒出來的肘子就已經能與旁的師傅們不相上下。
整塊的豬前肘一早都焯好水,用炒過糖色的鹵汁加上專配的調料, 擱在鍋裡頭燉得紅潤香酥。
這肘子一出鍋便是香氣四溢,淋上勾芡的鹵汁, 用筷子一撥,肉便能整個脫骨而下。
肘子已經被燉透了, 味道不膩不柴,連帶著一整塊肘子皮更是軟糯鹹香,肥脂入口即化,瘦肉更是不柴不硬, 滋味豐腴。
將這熱乎乎的肘子切成肥瘦均勻的塊,拌在米飯上, 再淋上一勺醬汁,那彆提有多下飯了。
芫娘本以為幫玉露一回是舉手之勞, 誰知第二天晌午才過, 玉露便又來了禦膳房。
隻是這一回,玉露帶著顆金錁子,足足有四五兩重。
“芫娘姐姐, 高大伴昨天吃了那肘子,笑得合不攏嘴,說是比以前吃過的肘子都要好吃。”
“這是高大伴賞給我的,往後能不能請你每回進宮都燉上一隻,我午後就來,端了去孝敬給高大伴。”
芫娘瞧了瞧金錁子,不由得眸光一頓。
玉露怕是還不到年紀,根本不知道這瓜子大點的金錁子究竟值多少錢。
她麻溜找工具將金錁子一分為二,將一半交給玉露,交待她千萬收好,而後才替她切了今天的肘子。
“這肘子我們每天都燉,隻要是上面沒用上的,我們本也要帶出宮去,你帶了去本也不妨事,隻要每天找我就成。”
其實不止是肘子,薈賢樓每天準備的東西都遠比用掉的多。多出來的大都由著師傅們自己分掉,也算是進宮一趟的油水。
眼下這位高大伴出手闊綽,又有玉露每日出入送飯,想來便是宮中有地位有權勢的大宦。
用這些每日多出來的吃食侍奉,倒也不是什麼壞事。
“這賞錢多,可我們過幾日出了宮,肘子怕是吃不上幾個。”
“不如我替你再準備些彆的,看看這位高大伴喜不喜歡吃。”
芫娘很快替玉露切了肘子,又盛好配肘子的米飯,還帶了兩品冷拌的椒麻雁鵝唇,山藥百合西芹,兩品熱食的油悶冬筍,糖醋小排。
另並了翻毛藤蘿餅,桂花山藥酥幾樣點心。
東西足足裝了三個食盒,玉露一個人根本提不動,便索性請芫娘一道兒將食盒帶了去泰安殿。
芫娘隨著玉露,自然也見到了這位高大伴。
他帶著三山帽,穿著曳撒袍,眉梢掛著一顆痣,體態寬厚,大腹便便,儼然上了年紀,卻沒有丁點胡須。
見得芫娘,也不由得驚奇地打量打量:“你就是薈賢樓的女掌灶?”
芫娘點點頭:“大伴說的不錯。”
“從前薈賢樓的楊算師父,正是我師伯。”
“你是孫鳴遠收的徒弟?喲,這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孫鳴遠那樣的眼界,竟還願意收個徒弟。”他夾起肘子嘗下一口,“難怪年紀輕輕的,竟能燉出這麼有滋味的肘子來。”
肘子軟糯入味,一口香得妙不可言。
高大伴又舀一勺飯,就著肘子和湯汁一口吞了,果然更是絕配。
芫娘見這位高大伴吃得歡心,便也恭敬道:“大伴喜歡便好,這幾日我們在宮裡,我都讓玉露將肘子帶過來。”
“往後大伴若是有機會出宮,我就在薈賢樓裡頭恭候。您來薈賢樓吃肘子,保準和這味道一樣。”
高大伴大喜,眉飛色舞地吃了一整碗肘子拌飯,臨到最後,甚至還打出個飽嗝。
至於旁的菜,這位高大伴倒也雨露均沾,雖未曾說有什麼特彆的喜好,但也絕談不上厭惡。
芫娘算是看出來了,這個人隻對肘子情有獨鐘,肘子就是他的命根子。
不過隻要他吃得開心,她和玉露自然都少不得好。
芫娘受了賞,玉露開開心心把她送回禦膳房,送給她一盒宮裡頭的牡丹花面果子,又同她聊了不少話,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時辰過得極快,冬日裡天色黑的早,芫娘便也該到了出宮的時辰。
她帶著玉露給的牡丹花面果子,在路上隻稍加思索,便徑直往北鎮那頭趕去。
如今陸懷熠和陸巡都栽在案子裡,她又在宮裡頭伺候,保不齊那兩個人連三餐也吃不到點子上。
現下吃食都是現成的,去北鎮正好。
芫娘在北鎮門口候了一陣,從前恭敬有加的旗官,如今竟使起臉色來。
英國公府一垮,昔日裡奉承的人仿佛都恨不得踩上一腳。
北風刮得“呼呼”作響,刮得芫娘幾要有些站不住了。
好在陸巡很快迎出來,利落替芫娘接過手裡頭的東西,斥責了門前的旗官幾句,隨即引著芫娘進屋子。
屋子裡亂糟糟的,案卷,草擬堆了滿滿一桌,甚至散落在地上。
芫娘將東西規整幾下,總算在桌上騰出一塊空地,這才有了擱食盒子的位置。
她又收拾收拾旁的地方,也沒有多的言語,直看的屋子中整潔不少,方堪堪停下了手。
如今她來北鎮能吃到旁人的掛落,想來陸懷熠和陸巡更是不必說。
她抬頭緩聲,打開食盒道:“我從宮裡帶了些牡丹花的面果子,你們若是沒用飯,拿來墊一墊正好。”
盒子裡頭的面果精致,一朵一朵的牡丹花更是栩栩如生。
陸巡垂了垂眸子:“還是等千戶來先用吧。”
“你吃,不管他。”芫娘卻不由分說拿起面果塞在陸巡手裡,隨即自己也挾起一朵小小咬了一口。
宮中的東西,做的向來精細,這面果子不僅瞧上去美不勝收,就連嘗上去也是甜絲絲的,一點也不膩。
沒一會功夫,陸懷熠也推門而入。
他將手中的畫像隨手擱在桌上,盯向了芫娘身邊的食盒子,頓時眼中放光。
他忙不迭擦了手,捏起那牡丹花面果子咬了下去,隻奈何才剛嘗了嘗,愉悅的神情便很快沉悶下來。
他轉過頭委屈巴巴地問:“怎麼不是你做的?”
“你舌頭倒是靈。”芫娘被惹得笑出了聲,“一口就能嘗得出來?”
陸懷熠牙疼似的抽抽嘴角:“好吃的跟難吃的,一口還能嘗不出來麼?”
“好啦好啦,明天再給你做嘛。”芫娘把他手裡的半個面果子塞進他嘴裡,“吃掉,不準浪費。”
她一邊安撫陸懷熠,一邊就打量向陸懷熠拿來的畫像。
這畫像上的人瞧著富態無比,眉梢一顆痣,越看越覺得眼熟。
芫娘望著畫像,不由得皺起眉頭。
“這是誰?怎麼瞧著有些眼熟?”
“眼熟?”陸懷熠跟陸巡不約而同地望向芫娘,“這是那個雕假銀票板子的苟七。”
“你見過?”
芫娘認真思忖片刻,指了指畫像眉梢上的痣:“我今兒才見了個這地方生痣的人。”
“是宮裡頭的一個大伴,叫高杞。愛肘子如命,頓頓都要吃紅燒肘子。”
“隻不過宮裡頭的內監沒有胡子,所以好像又跟畫像上不太一樣。”
陸懷熠蹙了蹙眉頭:“那鯰魚佬也沒說這胡子肯定是真的吧……”
他拿著畫像匆匆出了門,沒幾刻鐘就換了一張回來。
不過這一回,畫像上的人沒有了胡子。
芫娘頓時詫異:“是他,就是高大伴。”
陸懷熠唇邊勾出一抹弧度:“難怪把順天府都翻遍了也找不到這個狗玩意,原來是躲在宮裡。”
“芫娘,你可知他旁的情況?他任何職?歸誰管?何時出入宮禁?”
芫娘思忖片刻:“我今日才見過,對他算不上熟悉,不過我有法子能打聽出來。”
“他喜歡吃紅燒肘子到不得了,肯定會忍不住出宮的來吃的。”
陸懷熠眼中漾過一抹笑:“那我們就守株待兔。”
“隻要他出了宮,就再也彆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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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
芫娘跟陸懷熠和陸巡趴在牆頭上,看著熟悉的身影從遠處經過。
芫娘忙不迭伸手指過去:“是他,泰安殿的高大伴。”
“可他是宮裡頭的人,就算是錦衣衛,還當真能直接抓他麼?”
陸懷熠也凝神瞧了兩眼,不禁嗤笑一聲:“如今連英國公府都已經被削爵封了府,誰還記得‘怕’字怎麼寫的?”
彆說這一回不是無緣無故抓得人,就算是旁的人知道了是他抓的,又能拿他怎麼樣?
大不了把這千戶的職拿掉,不過話說回來,拿掉了千戶,他就不抓苟七了麼?
那是不可能的,苟七就是跑到天上,他也定給苟七拽回來。
芫娘眨眨眼:“那如今也沒有證據,怎麼抓他呢?”
陸懷熠唇邊勾上一抹不懷好意的笑:“放心,有證據的抓法隻有一種。”
“但是沒有證據的抓法,我這有一百種。”
人都已經找到了,要扣住他,還不簡單麼?
“陸巡,去找個麻袋,套著狠狠揍他一頓。”
“隻要彆叫他看見,隨便你怎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