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 73 章 番茄蝦滑煲(1 / 1)

陸巡和陸懷熠不一樣。

自從芫娘在香海認識陸巡以來, 他便一直是一副穩重的模樣,平日裡話不多,臉上也甚少有什麼表情。

芫娘還從未曾見過陸巡像現下這般, 匆忙中透著些慌張。

她心下頓時有了些不詳的預感。

芫娘忙不迭引著陸巡進積香居後頭的院子, 方停下腳步:“此處沒有旁人, 陸百戶還請直言。”

陸巡連忙拱拱手:“薑姑娘可聽聞, 幾日前府城中有人重擊登聞鼓,叫冤多年前的一樁兆奉陳案。”

芫娘聞言, 頓時也皺了皺眉頭。

一遇登聞鼓伸冤者, 須當今陛下親自受理,必得是大案要案, 違者要論以重罪。

故而一有人擂鼓,很快就能成為順天府城民茶餘飯後最津津樂道的談資, 芫娘在積香居出入, 難保不聽上兩耳朵食客們的言語。

隻不過這兆奉陳案的太過久遠, 跟芫娘也實在扯不上什麼關係, 故而芫娘倒是沒有專門關注過。

陸巡輕歎:“如今京中四下傳言紛紛, 案子正在風口浪尖上。可昨日偏有人在公爺行獵的彆院裡抄出來兩隻木箱,裡頭盛了滿滿兩箱子假銀票, 還有當年印了那篇《兆奉幼禍疏》的雕版。”

芫娘一啞:“怎麼會?”

“你們手裡正差辦著假銀票的案子,怎麼會突然同英國公府扯上關係?”

芫娘想想也覺得這事情離譜得很。

那些人差點燒死她和陸懷熠,若當真是英國公所為,難道他還要殺自己的親兒子麼?

陸巡便又解釋道:“薑姑娘有所不知, 我家公爺雖掛著錦衣衛指揮使之職,可卻隻是恩封,在朝堂上並無實權。”

先前英國公與朝中諸臣不睦,如今即便人人都知事出蹊蹺, 卻也隻作壁上觀,無一人肯替英國公鳴冤。

“公爺自昨日起就被禁閉在府,長公主又因為此事與陛下生了齟齬,也被扣留在宮中。公爺執拗,為表冤忿,如今既不肯說話,又不肯進滴水粒米,已經一日未曾用飯。”

“如此下去,隻怕還沒有等到個清白,身子就要吃不消了。”

芫娘眼中的詫異很快變成了擔憂:“那懷熠可知道此事?”

陸巡神情凝重地搖搖頭:“世子的傷如今才剛剛好了一些,陸巡不敢擅作主張,更何況世子同公爺的關係……”

芫娘垂了垂眸:“可……茲事體大,這必然瞞不住他的。”

陸巡略作思忖:“先前從智妙寺中雕版還未曾查出線索,隻要再有些時日,我定能找出線索來。這事情本就是子虛烏有,到時候公爺定也就能洗掉這陷害載贓的冤名。”

“如今還得勞煩薑姑娘做些清淡好下口的菜色,隻求能讓公爺用下飯,便是萬萬大吉。”

芫娘未曾再多加猶豫,問清了英國公的喜好和忌口,隨即輕輕點下頭。

“懷熠大抵睡了,不要吵醒他。”

“我這就去準備飯菜。”

芫娘利索走進廚房,和從前一樣係上圍裙,挽起袖子,已然是熟練到不能更熟練了。

英國公若是一日未曾用飯,東西自然要清淡精致的好。

她進積香居的廚房裡頭搜羅一陣,很快便準備好幾樣菜的食材。

先是奶白的上湯娃娃菜,而後是一份清炒豌豆尖。

素菜清淡,都是好克化又不重口味的菜色,算得上中規中矩,英國公這般出身貴胄的人定也不至於厭惡。

至於葷菜,一碟子是豉油蒸牛肉,另有一碗蝦做的菜色,是因著她聽陸懷熠隱約提過英國公喜歡,才特地準備的。

然而依著如今情形,要英國公再抓著蝦一隻一隻去剝,定然是有些不合時宜。

芫娘索性將鮮蝦去頭剝殼,醃製去腥之後,便將蝦仁斬成泥,再摔打上勁,擠成一塊一塊的蝦滑下鍋。

番茄去皮切丁,在鍋裡熬煮成翻沙的酸湯,隻要簡單調味,加上冬天常見的白崧豆腐,再臥了蝦滑進去烹煮,滋味便十足了。

濃鬱的酸湯裹著蔬菜和蝦滑,聞著就令人食指大動,實在沒有比這更開胃的東西了。

芫娘將菜仔細盛放進食盒,又盛一碗今年秋天新的五常府大米蒸成的米飯,方跟著陸巡一道兒上了去英國公府的馬車。

芫娘在順天府待了半年多,多少也算對英國公有所耳聞。

英國公年少便入沙場滾練多載,殺過韃靼,屠過倭寇,威名赫赫皆是靠賊匪腦袋墊起來的。

隻是自尚公主後,他便按照祖製留在京中,就著個半吊子吃俸不管事的閒職。

從前的英國公對芫娘來說是遠在天邊的人,可如今見著陸懷熠的種種,她腦海裡不禁浮現出一個嚴厲漠然,不近人情的形象來。

馬車很快停在了英國公府的院子裡。

上一回來英國公府,走得不是正門,今日才一下車,芫娘便見幾個被砍得不成模樣的木樁立在院外,木樁東倒西歪,形狀觸目驚心,想來是英國公的手筆。

芫娘一驚,連忙低了低頭,快步跟著陸巡離開。誰料才走進正院,便又見院子裡頭烏泱泱的站著一群人。

宮裡頭宣旨意的黃門揚長而去,老管家拿著聖旨連連歎氣。

那些證據都被坐實了,彈劾英國公的折子都堆成了山,如今聖上勃然大怒。

“陛下下令明日一早便要削爵,押公爺進刑部大獄,這英國公府也要查抄。如今這府中群龍無首,這可叫我們如何是好?”

陸巡聞言,三步並兩地上前,一把接過管家手中的聖旨,仔細看完,不禁眸子一縮。

天家無情,竟至於斯。

英國公一門從前戍疆衛國,如今也是忠心耿耿,竟還會落得如此下場,如何能不叫人齒冷?

他連忙拿著聖旨,帶芫娘進了英國公的屋子,手捧聖旨跪在地上。

他的頭埋得很低,手似乎在隱隱發抖:“公爺,是陸巡無能,不能救公爺於危難……”

陸巡生父早逝,多年來全憑英國公一手教授提拔,心下早已偷偷將英國公當成了自己的父親。

如今眼看英國公遭陷,他卻無能為力,心中隻有無限自責。

“方才宣旨,我都聽到了。”英國公陸子敘年逾四旬,依舊身姿挺拔,不怒自威。

就算他如今被囚在府中,早已不掌一兵一卒,卻仍舊氣度非凡,比芫娘見過的那幾位幾位當權的武將更似武將。

他終於開口說了話,又慢吞吞轉回身子,垂下眸子望向陸巡,竟莫名透出幾分意料之外的慈愛:“難為你了,是我四下樹敵,咎由自取,如今怎麼能怪你?”

正言語間,他便望到了立在一旁的芫娘。

英國公頓時又皺起眉頭。

陸巡便解釋道:“公爺,我請薑姑娘準備了些吃食。”

芫娘做了個深呼吸,隨即提起食盒走上前:“陸百戶憂心公爺,特地讓我準備的都是清淡的菜色。”

她說著將食盒裡的菜色依次擺放出來,一下便將英國公面前的桌子擺滿了。

“公爺,用一些吧。薑姑娘手藝非凡,就連世子都是讚不絕口。”

英國公卻對面前的飯食儼然並無興致,隻是聽陸巡說起陸懷熠,便兀自冷笑一聲:“你還提他?我陸家以武立身,代代良將,出了這樣沒心沒肺,不思進取的後人,生是將我陸家的清名給毀了。”

“這麼多天了,這扶不上牆的爛泥還沒死在外面?”

芫娘聞言,不禁皺住眉頭,遞上筷子的手也僵在半空。

她眼前霎時間就閃出那日閒談時,陸懷熠努力掩飾卻依然露出來的失落眼神。

芫娘也不知是怎麼的,心下忽然被委屈揪成了一團。

陸懷熠固然有很多不好,初到香海時,芫娘成日裡為著他惱火。

可他替她尋了玉環,他敢求聖上替他退婚,他救了她的命,他絕不至於被說成英國公口中那樣不堪。

英國公見她僵持著的姿勢,不禁又打量向芫娘:“怎麼?”

芫娘見英國公問她話,也不知自己是哪裡來了一陣膽量,隻將筷子輕輕擱在筷架上:“公爺,不是這樣的。”

“他是受了傷,傷得重,如今多有不便才沒回府來。”

英國公一時也顧不得打量這個同他頂嘴的姑娘,隻兀自擰了擰眉頭,將目光瞟向陸巡:“受傷?”

陸巡一臉凝重地點下頭。

“世子在智妙寺找雕版時,被過火的房梁砸到,背後留了一道深深的傷。”

“隻是世子不準我同您講起……”

“他?”英國公眼中掠過稍縱即逝的愕然,儼然是有些意料之外,隻是很快他又說服了自己,“他遊手好閒,真辦起案子來,怎麼能吃得消?”

“長長記性也好,往後就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不會逞能了。”

芫娘的眉頭擰得更深了。

“公爺恕罪,他不是逞強,是為著救我才受傷的。”

陸巡便也道:“公爺,先前的案子全是仰仗世子,世子如今在錦衣衛中行走早已是遊刃有餘。”

英國公的目光在芫娘身上梭巡一圈,見得這小姑娘周正有禮,落落大方,終於暗自開口琢磨道:“薑掌灶……”

這就是鳳翔樓先前那個薑掌灶?

芫娘有些不明所以地點下頭:“回公爺,正是。”

英國公眸子一縮,忽然想起了陸懷熠手劄上的那個“芫娘”。

他沒少揍過陸懷熠這獨子,故而陸懷熠在學會說話之前就已經學會了認慫。

隻不過這一回,他強硬地不願和謝家小姐結親,好像並不是因為什麼不三不四的緣故……

陸懷熠定是瞧上了這目光水靈靈,說話甜生生的姑娘。

英國公低著頭,打量著芫娘帶來的飯食。

菜色樣樣精細,令人食指大動。

更有一盅番茄燉湯,雖不見蝦,可是開蓋便散發出了蝦的鮮味。

“這是什麼菜?”

“回公爺,是番茄蝦滑煲。”

“世子告訴過我,您最喜歡蝦。”

英國公眉頭一揪,不禁自嘲地笑出了聲。

他從來沒有發現,陸懷熠原來什麼都知道。可是陸懷熠喜歡什麼,他卻沒有丁點頭緒。

他怎麼才發現呢?他滿心滿眼都是被滯留京中的憤懣,都是他這唯一兒子不得臉的慍意,這好些年,便好像錯過了很多事。

英國公很快整理好情緒,隨手便從博古架上抽出一個信封遞給芫娘:“罷了,如今這英國公府中飛來橫禍,是我沒本事,再護不住他母子倆。”

“如今既是你照料他,便把這信拿去交給他。”

芫娘定睛一瞧,隻見得信封上的“和離書”三個字分外惹眼。

英國公嗤笑一聲:“這麼多年了,我將朝臣罵了個遍,陛下早已厭煩不堪,輪到如今這下場也是意料之中,指望不著他來救。”

“隻是兆奉陳案事關重大,到了削爵抄府的地步,隻要能不牽連他們母子,就算是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