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陸懷熠幫忙, 芫娘的店面自然置辦的極快。
酒樓就建在荷花池邊上,門外借著荷池官燈自成一景,坐在二樓的雅間之中品佳肴賞美景, 不乏是一件美事。
不過更令芫娘中意的,莫過於這酒樓後頭的院子裡另有一棟兩層的小樓,雖處在荷花市場裡頭, 卻難得安靜,留著住人儲物都是極好的。
畢竟師父為著這個酒樓連落腳的大宅院也賣掉了,她總不能叫師父還像以前似的窩在牆角裡頭風餐露宿。
此外另有謝家賞的兩根金條,正好拿來買酒樓裡的桌椅盤盞。如今既是開酒樓,自然不能和從前擺攤一樣用粗胎的茶杯瓷碗草草了事。
畢竟吃攤檔的人隻圖個便宜實惠,對飯食以外的東西都可以無限寬容, 但來酒樓花銀子的客人,便要講究排場了。若是店中的桌椅不舒適,盛放飯食的盤盞粗陋,難免會影響到客人們用飯的興致,更會壞了師父這位老禦廚的名聲。
店中用的東西零零碎碎,芫娘全都一件一件, 一眼一眼地仔細挑過。她不欲在這些地方有半個錯縫,使得千裡之堤潰於蟻穴。
看到最後, 這些小玩意湊起來, 耗費的也不少,兩根金條正正抵住, 隻餘下不多的散碎銀子, 約摸能購進幾日的鮮菜鮮肉做食材。
芫娘將細細斟酌過的菜式依次描上了招牌,眼看著一切似乎都已經準備妥當,卻還是忍不住歎一口氣——
那招活計的告示在門前貼了好幾日, 直等得東西全都備辦妥當,卻仍不見半個人影前來應工。
“是我這告示寫得哪裡不對?”芫娘忍不住蹙起眉頭,“還是我這工錢定的太少?”
“可是鳳翔樓裡的小廚才有這個錢呢,還能管吃住,這已經不少了。”
陸懷熠一目十行地望著芫娘的招工告示,一時也說不出哪裡不好:“就是尋常的告示,或許隻是最近的確不好招人。”
芫娘輕輕歎氣:“招不到夥計就開不了門,這遲一天開門就浪費一天的租金。”
“從前在鳳翔樓裡做幫工小廚以為就夠難了,沒成想做掌櫃也不容易。”
“錢不是大事,至於招不到工的問題,那倒也不難。”陸懷熠合住告示,勾起唇角輕笑一聲,“陸巡說城東有個散工們聚集在一起尋活計的地方,明日我帶你去那尋上一天,必然能招得到。”
芫娘眼前一亮,忍不住連連點頭:“嗯。”
“果然還是得六爺,這順天府沒你還真不行啊。”
“那是。”陸懷熠對芫娘的誇獎十分受用,隨即洋洋自得地輕“嘖”一聲,“你六爺本事大著呢。”
芫娘望著陸懷熠的模樣,恍惚覺得什麼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便也彎著眼角一起笑了。
旦日一早,陸懷熠便騎馬趕到荷花市場,帶芫娘一道兒往城東去。
這市場不大,四下裡都擠滿了人。有的是想找活做,有些則是想要招夥計,吵吵嚷嚷的聲音不絕於耳。
芫娘踮著腳喊了兩聲,卻生生都被人群埋過去了。
她急得蹦躂幾下,卻仍舊收效甚微。
這裡的人太多了,其中不乏身形高大做力氣活的粗工,芫娘在這些人跟前被襯得實在嬌小,想在重重身影裡露個頭都是難事。
陸懷熠見狀,隻瞥一眼自己手裡牽著的馬,才又問芫娘:“會上馬嗎?”
芫娘懵然地搖了搖頭。
“不難,我教你。”陸懷熠抱著芫娘輕輕一搭,“踩住馬鐙,抓著馬鞍,腿上用勁一蹬就能翻上去。”
芫娘依言試了幾下,很快便被陸懷熠托上了馬。
“抓穩。”陸懷熠望著芫娘囑咐一句,隨即拍了拍馬脖子。
高大的銀鬃馬對陸懷熠十分配合,隨即甩了甩馬鬃,仰起脖子長長鳴叫起來。
馬的嘶鳴聲雄厚高亢,瞬時便蓋過了街上所有的嘈雜,引得眾人紛紛轉頭向著芫娘看過來。
芫起初也愣了片刻,但很快便在眾目睽睽下回過神來。
她望著陸懷熠溢出了滿臉的笑,隨即揚了揚手裡頭的告示,使出渾身的勁大喊道:“新店面,招夥計,快來瞧。”
“每月工錢兩錢銀子,逢年過節有還有紅封。”
人群聞聲,果然有身影緩緩朝著芫娘挪動過來。
“是什麼店面?在哪裡?招什麼工?”
“每個月兩錢銀子可是真的?不會拖欠吧?”
“要幾個人?還招不招啊?”
芫娘被這四面八方的言語差些問暈了,隻能儘力一個一個回答:“是荷花市場的酒樓,我們招跑堂的活計,每日打了烊就能休息。”
“兩錢銀子是真的,做得好的還能漲。”
……
芫娘這頭忙得不亦樂乎,誰料話還沒說完,人群另一頭忽然冒出個更高的聲音:“我們也招跑堂,每個月工錢兩錢再餘二十文,還管吃管住。”
“去的是鳳翔樓和旁的大酒樓,不是那種不知道能做多久的小地方。”
找活的人群一聽這話,紛紛棄芫娘而去。
芫娘定睛一瞧,站在另一頭的不是鳳翔樓的管事又是誰呢?
如今冤家路窄,竟沒成想在這裡碰到了頭。
芫娘連忙提高了嗓門:“我們也管吃住,飯和掌櫃吃一樣的,睡覺有床榻,不用在大堂裡躺桌子,絕不虧待人,工錢好商量。”
另一頭聞言,隨即不假思索地加碼:我們每頓飯一隻雞,三個菜。”
“我們都是家大業大的酒樓,吃不垮,不像有些沒名堂的小酒館,掌櫃的自己都得吃糠咽菜,能讓大家吃上什麼好的?”
“至於工錢我們也好說,一個月三錢鳳翔樓不是出不起。”
……
鳳翔樓家大業大,芫娘儼然沒有同鳳翔樓叫板的資本。
芫娘氣鼓鼓地拉著陸懷熠換地方,奈何芫娘走到哪主管就跟到哪,是鐵了心不想讓她好過。
芫娘耗了一天的精力,卻仍舊半個人也沒招到。
如今她算是知道為什麼遲遲招不到跑堂了,這其中儼然是有人作梗,鳳翔樓夥同著其他幾個大酒樓,作勢要把芫娘和老孫逼到絕路才肯罷休。
眼見天色漸暗,陸懷熠牽馬領著芫娘回荷花市場。
兩個人皆是無言,走了半晌,陸懷熠方側目道:“何必費這老大功夫,我給你找幾個人就是了。”
“你要是氣不過,晚上叫陸巡幫你收拾他一頓,明天自然沒人同你對著乾了。”
芫娘張了張嘴,卻嗓子痛得發不出什麼聲音來。今日喊得實在賣力,到了晚上,自然是有得罪受。
她咿咿呀呀地吱了幾聲,又費勁地給陸懷熠比劃比劃。
他能幫她一回兩回,可總不能回回都靠著他。
鳳翔樓與他們師徒不對付,她就偏不認輸。就算鳳翔樓家大業大,花大錢招人也是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
芫娘知道,鳳翔樓絕不可能無休無止地同她糾纏下去,隻要她每日都找,早晚能找到。鳳翔樓總不能把這全天下的夥計都招走,這酒樓她開定了,誰都阻止不了她。
陸懷熠瞧著芫娘比劃,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他轉身進了路邊的藥鋪,出門時手裡就多了包東西。
他凝向芫娘,也不知是不是不認同芫娘方才的意思,隻是乾巴巴道:“張嘴。”
芫娘扁扁嘴,對他這語氣不置可否。
陸懷熠輕笑一聲,隨即在芫娘肋骨上輕點兩下。
芫娘覺著癢,不由得哼唧一聲。
陸懷熠手裡的東西便借著這空檔一下被送進她嘴裡。
她愣了愣,一股屬於藥材的淡甜霎時間從她舌尖上漾開,直灌進喉嚨裡頭,涼絲絲的。
陸懷熠的指尖磕到了她的牙,芫娘連忙一縮,又怕咬到他的手,便隻好仰頭僵著不動。
陸懷熠眼角堆著幾分弧度,一時讓芫娘也有些搞不清他不知方才究竟是不小心還是刻意為之。
“你店裡的事你說了算。”陸懷熠惜言如金,“但這個含著,不準吐。”
芫娘鼓了鼓腮,乖乖將東西含住,卻又不甘在他這裡占下風,隨即拔腿幾步,走到前頭去了。
陸懷熠哂然,便牽馬不遠不近地跟著。
兩個人再走不多步,便已經回到荷花市場。
芫娘急匆匆地回了酒樓,店面已經被陸巡打理一新,有了開張做買賣的模樣。
芫娘再想到自己今日什麼人也沒能招來,頓時不由得更覺得沒臉見人。
眼見得陸懷熠快要拴好馬進門,她忙不迭嗚嗚嚕嚕比劃道:“時辰不早了,我去弄些吃的吧。”
言罷,芫娘便一溜煙竄進了夥房。
夥房裡頭的食材已經準備了幾樣,此外還剩有半鍋白粥,色白味淡,已經擱涼結塊,看著沒什麼食欲,想來大抵是陸巡的手筆。
芫娘稍加思忖,本著不必浪費的原則,便將擱不過夜的牛肉拿來切了片,拿調料同生粉抓了,放進澥水的粥裡頭重新煮一道兒。
眼見著牛肉的粉紅逐漸淡去,芫娘才又調和上切碎的生菜同幾綹薑絲,花生米,前後也就一刻功夫。
陸巡眼睜睜看著自己那湊活事的白粥成了生滾牛肉粥,不由得嘖舌。
嘗一口,粥濃肉軟,滋味鮮美,吃著又滑又嫩,全然不是晌午那副難以下咽的味道。
陸懷熠眼見順手替芫娘也盛一碗粥,淺聲道:“把甘草吐了,先吃飯。”
“嗓子還疼得厲害?”
芫娘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果然覺得嗓子好了許多,她眉眼染上幾分笑意,但冷不丁迎上陸懷熠的目光,她立馬還是衝著他凶巴巴地皺兩下眉頭。
陸懷熠被惹笑了:“乾什麼?我叫你含著甘草有什麼錯?”
芫娘撇撇嘴,心下腹誹道:哪裡隻是含著甘草的事情!
分明還有他戲弄她的事,戲弄了好幾回!
一旁的陸巡茫然地望著芫娘,又打量向陸懷熠,全然弄不清楚這兩位在打什麼啞謎。
陸懷熠察覺到了陸巡探來的目光,隨即正經了幾分:“你明日還要去招工,說不了話可不行。”
芫娘一聽這話,頓時也有些犯起難來。
一天不開張,銀子便要像流水似的花著。師父連宅子都賣了,這酒樓若是做不起來,讓師父的家底打了水漂,她可再也沒有臉見師父了。
芫娘正支著下巴愁眉不展,門外忽然出現幾個風塵仆仆的身影,興高采烈地朝著她揮起手來。
“芫娘,芫娘!你果真在這。”
“我們幾個到順天好些天了,可算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