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娘朝外定睛一瞧, 登時大喜過望。
外頭的幾個人身形纖瘦,面容姣好,不是紅芍她們又是誰?
“紅芍姐姐!”芫娘忙不迭迎出門去, 恍惚連自己嗓子疼也忘記了,“果真是你們。”
紅芍拉著芫娘好好打量一番:“才幾個月沒見,你這個子都抽了條了。”
“我們先找到鳳翔樓, 沒人搭理我們,後來是個幫廚的娘子偷偷跟我們說你在這,我們就緊趕慢趕地尋過來了。”
芫娘掩不住笑意,連忙牽住紅芍的手:“可吃過飯沒有?快進來。”
紅芍一行跟著芫娘有說有笑地進了門,不免愣一愣:“喲,陸百戶也在呢?”
陸巡見狀, 隻能苦笑著扯了扯唇角。
一旁的陸懷熠支著下巴, 哂笑一聲敲了敲桌子:“你叫哪個陸百戶呢?”
“就看得見陸巡,看不見我是吧?”
紅芍連忙賠笑:“誒,六爺也升官了?恭喜恭喜,咱們哪敢看不見六爺呢?”
芫娘忙給紅芍她們張羅凳子坐下,又給大家斟了茶:“紅芍姐姐, 你們怎麼來順天了?翠翠呢?”
紅芍一口氣灌下一整杯茶,才像是緩過了勁,朝著芫娘娓娓道來:“自你走了沒多久,翠翠陪客到外頭湊馬吊局子, 就被一起打牌的縣衙主簿夫人相中了。”
“主簿夫人做主給翠翠贖了身,納進家中給主簿大人做妾去了。”
一旁的丹桂和銀瓊也連忙應和:“翠翠進了主簿大人家,可把老鴇嚇壞了,從前坑騙翠翠的錢財都還給了翠翠。”
“對了,還有狗春兒, 老鴇說他偷東西,給送到縣衙大牢裡去了。”
紅芍又道:“翠翠把那些錢都給了我們,還去替我們跟主簿大人求情。”
“有了六爺留下的宅子和錢,再加上主簿大人做主,我們幾個就都贖了身,往後離了花樓,再也不做那皮肉營生。”
“大家各自有了各自的去處,我們三個在香海無親無故的,便合計來順天府找找活計。”
芫娘聽得大喜:“我這正缺人跑堂呢。”
“你們願不願意來我的酒樓幫忙?管吃管住,一個月兩錢銀子。”
“正經營生,哪有不好的?”紅芍環顧著酒樓,儼然比芫娘還要高興,“咱們都知根知底的,你就放心吧。”
“叫我們做菜劈柴的我們做不來,叫我們傳菜招呼人還能做不來?”
“太好了,你們三個幫了大忙,紅芍姐姐和銀瓊招呼招呼客人,丹桂會算賬,就做賬房,咱們明天準備好東西,後天就能開門!”芫娘臉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我這酒樓才租下,還是第一回聚這麼多人,難得今天這麼熱鬨,咱們得過得痛痛快快才行。”
桌上的牛肉粥給三個人吃是綽綽有餘,但若是要大家一起就顯得不夠了。
芫娘擼了擼袖子:“我去做些好吃的,咱們一起慶祝慶祝。”
“那我們來幫忙。”紅芍和丹桂銀瓊一擁而上,有說有笑地同著芫娘往夥房走去。
才一小陣功夫,一隻加炭的銅鍋就被端上了桌。
銅鍋被分作兩格,一頭是加了辣椒花椒和各種調料的麻辣紅湯,另一頭則是加了蔥段薑片的白湯。
牛肉,羊肉,白蝦,黃喉,各類時蔬都切成了均勻的塊和片,放進“咕嘟嘟”的沸湯中一煮,頓時滋味十足。
大家歡歡喜喜地將愛吃的東西擱進鍋裡頭,有說有笑地等著東西在鍋裡沸騰翻滾,再沾上自己喜歡的蘸料,各種滋味一時間在口中齊齊迸發,令人欲罷不能。
芫娘因為嗓子痛,被陸懷熠責令不準吃辣。故而隻能眼巴巴望著大家大快朵頤,自己則守著清湯涮菜。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陸懷熠,趁他不備,就眼疾手快地從紅湯鍋裡夾一塊牛肉,舉起筷子朝著紅芍得瑟。
不管是什麼食材,被紅湯一煮,又麻又辣,滋味爽勁,芫娘最喜歡了。
然而還不等她開心太久,陸懷熠就冷不丁朝她瞥過來。
芫娘心虛地一愣,牛肉就從她筷尖脫落,直直順著桌子滾去到地上。方才還溢於言表的喜悅霎時間蕩然無存,芫娘隻能欲哭無淚地扁扁嘴。
陸懷熠被引得嗤笑一聲,隨即垂下眼簾,默默夾了一塊紅湯鍋的牛肉在芫娘碗裡。
“就這一塊。”
“快吃,不然涼了發腥。”
芫娘打量打量陸懷熠,忙慌慌把牛肉塞進自己嘴裡,生怕遲上一時半刻他就後悔了。
這牛肉先前漿過,眼下已經煮的又軟又爛了。
芫娘咬了幾口,才發覺陸懷熠一直瞧著她。他笑吟吟的,像是肚子裡憋了什麼壞水。
芫娘連忙側過身,躲在紅芍身邊試圖,避開陸懷熠的視線。
紅芍還有些不明所以:“芫娘?怎麼了?”
芫娘連忙抿著笑搖搖頭:“沒事。”
“牛肉可真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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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日。
謝府。
“公子,徐瑞家的已經帶來了。”阿正推開門,一個婦人便低眉順目地走了進來。
婦人望著坐在屋中的謝安朔,連忙並住兩隻手低頭屈膝:“見過表少爺,表少爺萬福。”
謝安朔慢條斯理端起茶船,目不轉睛地拂了拂杯中的茶葉,方道:“當初謝家左遷,蘭序留在京城,我記得是有勞你照顧的。”
徐瑞家的連忙合著笑道:“不敢當,那時候老奴在老爺家中伺候,照料表小姐本就是老奴的分內之事。”
“隻是誰料表小姐的病遲遲不見好,才那麼小的年紀就……唉……實在可惜……”
謝安朔啜兩口茶,銳利的視線才又落在徐瑞家的身上:“既是分內之事,想來該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你再與我說說,蘭序每天都吃的什麼藥?進什麼進得最多?”
徐瑞家的一愣,言語頓時支吾起來。
“這……已然過了十多年……老奴早已經不在老爺府上伺候……記不得了。”
謝安朔摩挲著虎口的牙印,唇邊漾出幾分冷笑。
蘭序幼時身子弱,力氣不大,還是他教蘭序咬旁人保護自己。
故而那搶蘭序滾燈的人被蘭序咬過,母親為了照料高燒驚厥的蘭序更是被咬了好幾回,唯有這位號稱衣不解帶照顧蘭序的人手臂上乾乾淨淨。
若不是如今謝安朔自己也被人咬了一口,他差點就忽略了這些細節。
正因如此,他專程叫阿正把徐瑞家的找回來對峙。
可才一問,徐瑞家的就已經漏了餡——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十多年前聲淚俱下地給謝家說過什麼話了。
謝安朔目光一凜,手中的茶杯頓時被沉沉墩在桌上:“記不得了?那你可記得你家買宅院的錢從哪來?你家徐瑞在賭坊裡欠下的銀子又是怎麼補上的?難不成是靠你做活的工錢?”
“你既然親自照顧蘭序,給蘭序送終,怎麼會記不得?”
“蘭序到底是生了急病,還是你疏於照料?是誰給了你錢,讓你在謝家面前說謊?你若是還不照實說,我就把你埋在蘭序旁邊,去地底下照料蘭序,給蘭序好好賠罪。”
徐瑞家的眼見瞞不住謝安朔,終於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道:“表少爺饒命,老奴不知道,老奴當年都是聽了吳管家的話才那麼說的。”
“表小姐……老奴也沒照顧表小姐兩回……都是吳管家他們在照料,表小姐的身後之前也是吳管家一手料理的。”
謝安朔掐了掐掌心,瞬間將杯子丟到徐瑞家的腳下摔得四分五裂。
蘭序的死若無蹊蹺,這些人又何必要做這麼一出戲來騙謝家?
隻恨他竟過了十餘年才察覺端倪。
阿正瞧著謝安朔深惡痛絕的模樣,不由得有些害怕,隻能低低喚一聲:“公子。”
“阿正,父親與刑部劉大人交好,你拿上拜貼,私下去找劉大人請個仵作來。”
“公子這是……”
“去給我查,蘭序究竟是怎麼死的。”
阿正眸子一縮,瞬間明白了謝安朔的意思,他滿臉的不可思議:“公子,小姐入土為安十多年了,何況老爺和夫人都不知道,咱們就這麼貿然開墳,是要惹禍的呀。”
謝安朔卻目光如炬,斬釘截鐵道:“今天就挖。”
無論如何,他都絕不要蘭序不明不白得死。就算是天王老子誰要怪罪他,他也絕不停手。
阿正見謝安朔鐵了心,自也不敢再有二話。
他帶著人上山,尋見那座立在花深處,孤零零且沒有墓碑的墳塚,不到半個時辰就將墳包徹底鏟平,挖出了裡頭的棺材。
可待到那棺材起開,邊上的謝安朔卻隨之一僵。
棺中隻幾件蘭序幼時的舊衣裳,舊玩具,再無其他。
家中買給蘭序的手鐲金鎖鈴鐺玉環,一件也沒有,更沒有屍骨。
蘭序不在這裡。
謝家拜了多年的墳塚,竟隻是一座空墳。
謝安朔眯了眯眼,抬腳便將被綁縛上山的老婦踢進棺材。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墳坑,目光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漠然:“我就問一次,你再敢胡沁,我立時把你埋在這。”
“說,你們把我家蘭序到底怎麼了?”